没有人是干净的

你的眼睛清澈见底,

如同平静的湖。

映出这般干净的我,

好像天使。

01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干净的。

张倩说这句话时一直盯着我的眼睛。风从我们身边吹过,她的头发飘了起来。

那一年,我正好二十岁。

张倩是我的师姐,对我说这句话时也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我躺在宿舍的天台上百无聊赖。师姐说当她爬上天台第一眼看见我时愣了很久。天蓝色的牛仔裤,橘黄色T恤。一个长腿男生躺在天台上那张没有椅背的长椅上歪着头望着天空,两只光脚架在天台栏杆上,就像是个淘气的孩子。师姐几乎每次给我来信时都会不厌其烦地写到那个场-景,然后每次也都会不厌其烦地问我,师弟你还记得我那时的样子吗?

师姐当时的样子?我早就想不起来了。因为我完全是被师姐吵醒的,好半天还只是盯着师姐的胸前看,师姐笑了。

喂,很大吧。

嗯,我有点脸红。

呵,只要是男人第一眼都会看我的胸,看来你是正常的男人。

师姐是我从小学到大学,听过的说话声音最好听的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她是第一个让我注意的女孩吧。师姐笑时嘴角轻轻上扬,每句话的尾声都会轻轻拉长一些,却又不像一般女孩子的嗲声嗲气,听起来是那么舒服。似乎那张小巧的嘴巴里时刻都会有魔法出现。

你是九几的学生?

九六麻醉的。

哦,大二了。那你应该知道我吧,我是九四临床的张倩。

的确,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了这个名字,我再次仔细看了看她那张充满魔法的嘴。

怎么了,我嘴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很漂亮。

你应该知道我们学校的男人都怎么谈论我的吧。

嗯。

怎么说的?

说是九四临床的张倩只要十元钱就会给你**的。

哼,果然如此。

师姐抬腿跨过天台的栏杆,双手向后拉着栏杆,身体前倾,做出飞翔的动作。她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脸。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打在她头发上,映出醉人的光晕,我不禁看得痴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喂,小师弟,怎么下午没有课吗?

有,局解实验课。

为什么不上?

实验室里的标本,还有那一堆堆的尸体都太恶心,看上去很脏。

很脏……师姐重复着,然后转回头看着我的眼睛。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干净的。

02

我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抬起头就看见了王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大麻醉师,你又在工作时间睡觉了。

我没有理她,揉了揉被自己脑袋压麻的胳膊,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机。

喂……

原来是我大学时同寝室的同学,我敷衍了他几句。他好像没有想到毕业一年多不见,我还像原来那么冷漠。大家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电话一端的他突然很神秘地说。

杜明,你知道吗?九四临床的张倩,就是留校的那个,在上个星期自杀了……

手机掉到了地上,电池与机身分成两半。我低下头去捡手机,手挥了好几下都抓不住就在眼前的手机。王瑶坐在办公桌上惬意地摇着她那对长腿。

哟,怎么了杜麻?是谁的电话让你这么失魂落魄呀。

你再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王瑶冲我这边低了低头,把耳朵轻轻向我凑了过来。

这样行了吧,你说吧。

其实,我想告诉你,从这个角度我正好看到你的胸罩,是粉红色的。

讨厌!

王瑶一下子直起身,眼睛却还是弯弯的。

师弟,你在看什么书?

1975年日版法医书。

师姐皱着鼻子看着我。

干吗看那么奇怪的东西。

挺有意思的,我现在大概可以知道有多少种方法可以杀死自己了。

杜明,你真奇怪,你不像学医的人。你知道我怎么看我们医学院里的男人吗?

被福尔马林泡过的鼻涕虫吧。

什么?

被福尔马林泡过的鼻涕虫。

鼻涕虫?!哈!

师姐笑了,她笑起来很美。师姐似乎很喜欢和我聊天,因为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就经常会在宿舍天台上遇到她,她也总是一副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的表情。但我们的聊天也只限于在这个天台,每次在教学楼走廊遇到师姐,她都装作不认识我一样与我擦身而过,而我也懒得打招呼。

也许师姐认为这样对我好吧,因为师姐是我们医学院近二十年来少有的风云人物,全校上下近千名男生几乎没有人不认得她。在我刚刚入学时,就有各年级的学长奔走相告,九四临床的张倩是个**。据说她与无数男人上过床,甚至包括系里的老师。院里每次有重要访客,张倩都会过去作陪过夜等等。张倩这个名字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医学院男生寝室的睡谈会中,我们寝室也不例外。我每天晚上都在听着上铺的家伙说着不同版本的张倩与男人在**的细节。最离谱的是听说九五级的一个家伙晚上**时曾经忘情地喊出了张倩的名字,还说很多男生托女生宿舍的女人去偷张倩的内衣。唉,不知道真正贱骚的人是谁。

但这所有种种其实也都只限于传闻,因为师姐的美实在很有威慑力,好似冰雕的面容虽然一直吸引着无数男人,但也同样摧毁了无数男人。尽管传闻不断,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真正说自己从张倩**爬起来的男人。所以在医学院里无论男人与女人,在师姐的身影后也只会说一句,看就是那个婊子,张倩。

喂,师弟你说怎么死适合我?

那时正值深秋,柳叶一片片在风中飘舞。师姐穿着高领薄毛衫,深色小格及膝短裙,长发过肩,不涂口红的嘴唇显得有些苍白。

上吊吧。悬挂在柳叶纷飞的树干上,身体随着柳枝摇摆。头发盖住整个脸庞,双手自然下垂,像是一个人偶,会很美。

杜明,你真说得出口呀。不过,这种死法我喜欢。

师姐,你知道上吊方式有多少种吗?

杜……明!

03

杜大夫,你流了好多汗,没有关系吧。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拿着硬膜外针的手开始发抖,又没有扎进去。每次当硬膜外针刺入硬膜外时瞬间的落空感从我的指间传到我的身体,总会让我有心悸的感觉,就像让人恐惧却会伴着莫名的快感,可是今天我却找不到这种感觉了。王瑶在一边紧张地问我,她的目光让我无法集中精神,那样的目光我曾经见过。

王瑶今天是台上护士,她还没有去洗手。身上的那件经过无数次高压消毒的无菌衣有点小,将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让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王瑶拿出一块无菌棉,小心地伸过手来擦着我额头上的汗。温柔地说,别紧张,杜明。

王瑶,帮我把主任叫过来吧。

主任消完毒,从我手上拿过硬膜外针,坐在了病人旁边。我深深嘘了口气,回头看了看一直盯着我脸瞧的王瑶,然后冲她笑了笑。走出手术室我就一头倒在了休息室里的**。

这么说来,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师姐的信了。以前她几乎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但我却很少回。我总是每次收到信以后第一时间里打电话回去。师姐留校做助教,每次把电话打到宿舍楼,等待师姐从她的寝室走到传达室这段时间里,我都感觉世界好像突然静下来,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那里只剩下我与我手上的话筒。然后从话筒里一点点传来塑料拖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随着那声音慢慢清晰,我置身的那个空间也越来越开阔,直到听到师姐那声带着喘息的“喂”时,我才又重新回到了现实。

我问师姐为什么不配手机,每次都要在那间老宿舍楼里跑来跑去的。

师姐笑笑说她不喜欢。她说最喜欢自己躺在**时突然听到门上的小喇叭里传出一句“张倩,电话”。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叫着我名字,我就感觉自己还活着。

师姐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我和师姐的电话总是这样草草了事,她从来不问我什么,我们也从来不谈各自的工作,因为都知道彼此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这是在上学的时候就都清楚的。

师姐一点都不善谈,有时话语简单得让人感觉像个小孩。即使在信里也是如此,一成不变的稿纸,简单的语言。里面既没有美丽的幻想也没有精彩的人生感悟,这多少与她的美丽不成比例。她在信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四季变化和以前与我在学校里相处的日子,全都是零零碎碎的琐事,有时看过她的信我都不知道她想告诉我什么。不过师姐几乎每次在信的结尾都会说,她在大学里唯一值得回忆的就是认识了我。

我在电话里问师姐,我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师姐沉默了好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

干净,很干净。

04

沉沉地睡了一天,感觉身体好像还不是自己的一样。来到医院,看见王瑶一个人坐在窗台旁边,神情有些怪怪的。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她却猛地甩开,大口喘着气看着我,鼻翼一张一合,她哭了。

我以为我吓到了她,问她怎么了,她挣开我的手跑了出去。等我从主任那里出来,想再找她时却发现她已经回家了,原来她昨天夜班。我没有多想什么,拿了点东西就离开了医院,我跟主任请了一天假,说是回家准备研究生报考的事情。

我们学校离家里不到一百公里,骑摩托车三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师姐总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在学校时每个周末都不回家。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家离学校更近,你干吗还要住校呢?师姐哼了一声却不回答,然后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

很奇怪,我是唯一可以顶师姐嘴却又不让她生气的男人。师姐有一次对我说,杜明,你知不知道你有种魔力,让人很想接近你。你长得很周正,笑容还这么可爱,特别是你的眼睛,清澈得可怕,看上去是那么干净,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如果不是你喜欢装酷,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师姐一边说一边向我的脸凑近,她的手指顺着我的眉毛沿着我的脸的边缘向下画着。她的手指纤细,指尖冰冷,仿佛水滴在我脸上划过,最后停在了我嘴唇上。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有很浓的酒精味。这让我开始脸红,师姐的嘴唇微张,露出两个可爱的兔牙。就在我们的嘴唇要接触的那一瞬间,她推开了我。那是我与师姐仅有的几次近距离接触之一,却让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学校,把摩托车停在了图书馆门口。那幢老宿舍楼在图书馆旁边显得十分破落,这就是当初陪我度过几年大学生涯的地方。因为有了新宿舍楼,这幢楼就成了年轻的未婚的留校老师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伴师姐走到生命尽头的地方。

哎,你找谁呀?

王姨,我是原来九六级的学生,我想找四〇六的张倩。

老太太听完,猛地抬起头,摘掉眼镜使劲地看我。然后从传达室走出来,把我拉进了屋子。

我想起来了,你是这儿的学生。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张倩她死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心还是像被锤子敲击一样疼痛。

怎么会呢,前段日子我还和她联系过呢。

就是上个礼拜的事情。对了,同学你和她很熟吗?这一年很少有人找张倩的。

没有,只是原来是同学。这次正好有事回来就顺便来看看她。我能去她寝室看看吗?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两个人的。同住的那个女孩嫌有点晦气,已经回家了。这个周末才回来呢。

哦,那好吧。那我以后有时间再来吧。

我走出宿舍楼时回头问老太太。

王姨,张倩是怎么死的。

自杀的,上吊……

我的头沉沉的,汗水顺着额头向下流。和手术时一样的感觉——眩晕,我扶住宿舍旁边的柳树,不停地呕吐。

校园里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老样子。即使又增添了几幢新楼,却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腐烂的味道。

05

师姐,你听到风声中怨灵的哭声吗?

怨灵?

嗯,所有被我们杀掉的白鼠、青蛙还有狗的灵魂,那些因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转生的尸体的灵魂都在我们学校上空盘旋呢。

是呀,不干净的学校。

师姐衡量事物的标准很奇怪,只有干净与不干净。我和她坐在天台上远远地看着地面,有时我们也会评论在地面上来回蠕动的芸芸众生。被我评论的人林林总总,在师姐眼里却只有一种人——不干净的人。我指长相漂亮的女孩子,她会很快地说,眼神不干净;我让她看帅气的小伙,她也说那样的扫帚眉看上去就不干净。

那你眼里有谁是干净的?

你!

师姐不假思索地说,但却马上又避开我的目光。

那师姐你自己呢?

师姐低着头不回答。

师姐,你看那个人呢?

师姐看了一眼,然后我们俩一起吐出一句:

垃圾!!

那胖子就是我们学院解剖教研组主任,后来成为师姐领导的王连举。

王连举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脱脱是金庸笔下的岳不群。他年年担任新生的解剖学讲师,听说他年年靠考试赚学生的红包钱就达数万元。但总有人就算送钱也难逃他的魔爪,因为他在课堂上很明白地跟我们讲过,他评分标准完全看他自己,不顺眼的就给不及格。谁拿他也没办法,院里明知道他这样却一直不敢动他。没有人知道他与院长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脱,而我最后能拿到毕业证可谓奇迹中的奇迹。

在大一刚开学的第二个月里,我就把系统解剖学教科书隔着五张桌子扔到了他脸上。王连举为人猥琐,讲课时总针对解剖书中的东西用一些露骨的问题为难女生。当时在我们那间一百二十多人的大教室里,一个女生站在那里被他的问题问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却不依不饶,眼看那女同学就要哭了,我顺手把书扔过去。

有完没完,你是讲课还是性知识问答。

也许他没有想到会有人敢这么对他,站在那里尴尬了好一阵,然后从地上捡起我的书。

你是九六麻醉的杜明吧,我记住了。

后来,我在学长那里听到了王连举的种种可怕,但我也没有在意。就这样,第一学期我系统解剖学考卷离奇失踪,我的成绩当然也被认作不及格。接下来,补考也如我预计的一样不及格,于是我的系统解剖学被“大挂”。师姐听到我说这时歪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说真想亲眼看见当时的情景。

当时的你一定很帅吧。对了,那个女生呢?

我挺奇怪地说,谁知道,以后我就很少上课了。早就忘了是谁,反正不是我们班的。

师姐笑得花枝乱颤,好好的一个英雄救美,被我们杜明装酷弄丢了。也许那个女孩早已经爱上你了呢。

女人就是喜欢这种幼稚的幻想,师姐也不例外。其实我很喜欢师姐的笑,那么纯真,完全没有传闻中的样子。每次看到师姐笑时我都有想问她关于那些传闻的冲动,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师姐毕业后决定留校时,我惊讶了好久。因为她要留到解剖教研组做助教,而且就是做王连举的助手。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师姐告诉我,既然不喜欢当医生,就留校好了,落得一身轻闲。

那也不用当那个老王八的助教吧?

她拍拍我的脸,学校只剩这一个位置了。而且你最后补考时系统解剖学不也及格了吗,至少王连举也给你毕业证了,这已经很难得了。

我无话可说,想了想才对师姐说,师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许愿,为了师姐你,我对阳光许愿,王连举那个混蛋会在师姐工作之日自动消失。

师姐猛地在我脸颊一亲,杜明你真可爱。可是在她转身时却有一颗晶莹冰冷的东西落在我的嘴唇上,是咸咸的味道。

06

我在手机里找到给我打电话的同学的电话号码,他接电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感到意外。我问他知不知道张倩自杀的原因,他说他也不清楚,听说公安局也查了,但是张倩平时一直都一个人,就连她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事情。而且从种种迹象看都是自杀,所以当天就结了案。我哦了一声,那朋友开始有点兴奋。

你说张倩那么漂亮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咱们医学院还真是邪门,王连举失踪以后,张倩又自杀……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其实我和师姐是同一年毕业的,我学麻醉专业是专科只有三年,用师姐的话说是比她少浪费了两年青春。

青春是什么?

师姐被我问得结巴起来,青春?青春就是可以生活在干净的阳光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那现在阳光有了,师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也许有吧。

师姐似乎很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就会以不说话来拒绝回答,我们俩也已经习惯了这样。

杜明,你联系好医院了吗?

嗯。我点了点头。

是吗!师姐的语气显得很高兴。不错呀,在什么医院?

哈!就在那边。对,就在那边的山里。

我站在天台当中的椅子上,远远地指过去。师姐不解地看着我,我从椅子上跳下来,坐在地上玩着手里的书。

还有三个月就毕业了,我是一个连毕业证都没有可能拿到的人,还找什么医院呀。我没有等师姐说话就继续自言自语,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又不喜欢学医,我讨厌医学。

那你每天拿着医学书上天台来干吗?师姐盯着我看。

我只是在读我喜欢看的东西。我躲开了师姐的眼睛。

师姐拂了拂我的头发。这样吧杜明,我从不许愿,为了你,我今天对着阳光许愿,杜明你一定能拿到毕业证,所以你也要保证有了毕业证一定要做一名好医生。

好吧。我以为师姐只不过是在逗我,但是人的第一次许愿好像真的可以实现,我真的拿到了毕业证。理由是那一年解剖学挂科的人太多,所以全部赦免,只不过需要交一些“手续费”。可是当我告诉师姐时,她却只是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一样笑笑。

什么时候离校?

我以为她还是会像前两次那样摸着我的脸,帮我拂拂头发。可是出乎我意料,她那天却是异常的冷淡。

过两天吧。

哦……

又是好长时间不说话。

给我写信吧。师姐突然对我说。

嗯,师姐我教你发E-MAIL吧。

不,只要写信。师姐任性地坚持着,像个孩子。

我只好答应了她,她笑了。但是那时我感觉到师姐的笑是那样的不真实,突然整个人好像进入了梦中,身边的一切都开始不真实起来,也许是因为我大学毕业了吧。

07

早晨八点,我刚来到医院。主任就把我拉到一旁。

杜明呀,你想考研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做好平时的工作。咱们医院小,麻醉师少,虽然手术不多,但如果你不做的话,我们工作分配上就很紧张的。

我应付了主任两句,就换了无菌衣走进手术室里去看王瑶。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手术台上的王瑶总是出错。她的神色十分不好,在无菌帽和口罩之间的眼睛看上去没有一点明亮的感觉。趁王瑶空闲的时候,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进来。我用手指轻轻在她腰上一点,王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把手术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还好病人是全麻没有把他吓醒,胸科主任狠狠瞪了王瑶一眼,护士长也吓得跑进手术室。王瑶回头看着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嗔怪我,眼里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我双手扶着她的腰,用额头轻轻顶了顶她的背,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我连忙溜出了手术室。

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医院天台上发呆。医院的天台很小,我把白大衣铺在地上躺了上去。仰望天空,那片深深的蓝,看得久了就好像慢慢地向你压来。就在我的思想开始游离时,突然一个人从旁边跳了下来,屁股重重地压在我肩膀上。

哎哟!

王瑶跌坐在地上,她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想站起来,另一只手整理着自己的裙子。我歪着头去看她,她也在看着我,王瑶一下子扑到我身上。

王瑶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她哭了。

杜明,人被麻醉时会有什么感觉?

最后一次和师姐在下午暖暖的阳光中坐在天台上,师姐突然这样问我。

嗯……我不知道呀。

怎么会?你可是麻醉师。

可是每次都是我给别人做麻醉手术,我自己又不会知道被麻醉的感觉。

那你想会是什么样的呢?

师姐突然抬起靠在我背上的身体,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就是想知道,想知道自己被麻醉时会有什么感觉。

我笑了。那以后我给你做一次麻醉手术。

师姐突然像小孩子似的抓住了我的手。

来,杜明!你现在就把我麻醉了吧。

现在?又没有麻醉药,我是麻醉师,可不是魔术师。

不行,我就是想知道被你麻醉是什么样的感觉。

师姐挺直了身子,眼睛轻轻地闭着,嘴唇微张露出小小的兔牙。

来吧,杜明。我要那种最舒服的麻醉。

我用手掌轻轻罩在师姐的鼻尖上,师姐的气息喷到我的掌心,一片潮湿。

这就是一个面罩,给你吸入的是混着醚的笑气,这样你就会一边微笑一边被麻醉了。

一边微笑一边被麻醉了……

师姐重复着我的话,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喂,师姐,麻醉药已经起效,你现在应该晕倒了。

师姐听完我的话,便故意把头重重地抵在了我的肩上。我抬起头看着蓝天,那时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朵。我听见了师姐的呢喃。

杜明,笑着被你麻醉,真舒服。

08

面对女孩子的哭,我总是手足无措。我轻轻拍着王瑶的背,过了好一会儿,王瑶肩膀**的幅度才慢慢变小。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和师姐的头发很像,一样的光滑。其实王瑶身上还有很多地方与师姐相似,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接近她的原因。王瑶从我的身上爬起来看着我。

杜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我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王瑶“嗯”了一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杜明,为什么那时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发生那样的事?

我稍微向下坐了坐,这样会让王瑶靠得舒服些。

杜明你知道吗?前天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我谁也不能告诉,但这种痛苦我一个人根本受不了,我痛苦得要死,我该怎么办呀?

怎么了?

我拍拍王瑶的脸,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头抵着我的肩膀,两手的指甲好像要嵌入我的肉中。

我被强奸了。

什么?!

她的身体向我怀里藏了藏。小声地说,不,应该算迷奸吧。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做的。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前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晚上五点多刚吃完饭,护士长和彭大夫在休息室听评书,我不喜欢听,有些嫌烦,就拿着小说去了你们男休息室,躺在外间的**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结果醒来就……就……

王瑶又哽咽了起来,我看着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王瑶抽了抽鼻子继续说着。

我头昏昏的,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下面很不舒服,还有点疼……我这才发现自己的**都已经被人脱了下来,就放在我身边……上面全是血和黏黏的精液……

王瑶,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怎么可能,难道自己被强奸了都没有感觉呀。王瑶大声地说,这让谈话突然显得尴尬起来。

好一会儿,我问她,王瑶,你说会是谁干的呢?

不知道!

那天值班的都有谁?

我、护士长、彭大夫;外科还有李静,张……对了,还有宋洋。

王瑶眨着眼睛,小声地嘟囔着几个人的名字,突然她抬起头大声对我说着。

宋洋,只有宋洋。那天晚上值班,整个三楼只有他一个男的。这两天他还一直跟我嬉皮笑脸的,我真想一手术刀捅死他。

我略加沉思了一会儿,王瑶,在没有确定之前最好不要说这样的话。

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不过,宋洋前些天倒是从我们男休息室外面的窗户跳进来过,还对我说以后有了这个后门,就不用从正门进手术室了呢。

一定是宋洋!宋洋从休息室窗户跳进来把我……

王瑶恨恨地说,她上身直直的,目光里满是可怕的东西。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问王瑶干吗把这些告诉我?

王瑶的身子软下来,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她低着头幽幽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不敢跟我爸妈说,也不敢去报警,太丢脸了。我就是想把这件事忘了,可是我根本忘不掉,这是我的第一次,却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杜明,不知为什么,看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受些。我想对你说这些,也许你会从此瞧不起我,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因为我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受了。

王瑶,让我帮你分担吧。

我把手从她背后绕过去把她搂住,王瑶又从我的肩滑到我的怀里。

杜明,你喜欢我吗?

嗯!

我动了动,把她抱得更紧了。

杜明,从你进我们手术室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可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要不然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王瑶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像抱着婴儿一样轻轻地摇晃着王瑶,慢慢地她睡着了,睡在了我怀里。

09

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全班去吃散伙饭。结果饭刚刚吃到一半,男生就喝醉了十几个,女人们也丑态百出。到这时我才知道,女人与女人真是不同的,没想到已经长得那么丑的女人喝醉了酒会变得更丑。饭店里的人好像群魔乱舞一样,我跑了出来,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校园里黑黑的,应该已经是快九点了吧。我有些期待地爬到天台上,却意外地发现心里想着的那个人还在灯火阑珊处。几许夜光笼罩在师姐身上,师姐的头发一如平常地飘扬着。她双手扶着栏杆扬着头,我站在师姐的背后,学着她的样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做出在这个大学里唯一的一个决定。我走上去抓住了师姐的双肩,师姐的身子猛地一颤。

张倩!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最后一次面对着师姐叫她的名字。师姐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地站着,只是静静的。我把头放在她的肩上,用唇去吻她的头发,师姐刚刚洗过的头发有着清晨露水的味道。我用双臂环绕住师姐,第一次感觉到师姐的双肩是如此弱小。

跟我走吧。

师姐低下头,四周马上静了下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我听到了有水滴落在我手臂上的声音,那滴泪水让我的手臂瞬间沉重起来。师姐突然笑了起来,拨开我的手,转过身对我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那些都是别人说的,你干吗要在意。

那好,现在我就告诉你真相。

师姐一步步走近我,她蹲了下来。双手在我两腿间摸索,仰起头看着一脸惊诧的我。

今天我会对你免费。

我一把推开了她,她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扶,面对着我打开了双腿。

看,我就是这样的婊子,怎么样,还有兴趣吗?

她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她的笑声是那么刺耳。她扬起头,笑声也开始颤抖,身体也跟随着**。

杜明,你太干净了,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

我再也不能听下去了,我冲出了天台……

10

晚上把王瑶送回去,我刚回到家,王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王瑶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像个小孩子。

杜明,嗯?没事,我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我告诉她我要去洗澡,等一会儿再打给她,她很高兴地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躺在**,整理着自己从医院拿回来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我把电话夹在颈窝中,往王瑶家拨了过去。那边电话刚响一声王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王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她一定是拿着分机猫在被窝里和我说话。和她闲聊了几句,我没怎么说话,结果王瑶又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她,突然电话那边传来她狠狠的一句:

我恨宋洋。

你确定是宋洋干的吗?

嗯,我这两天反复地想,一定是宋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睡那么死,竟然在那时候……那时候也没有醒。

是醚吧,上个月宋洋跟我要了些异氟醚说是要给家里的狗做手术用的。我一边摆弄着手里装异氟醚的瓶子一边说。

王瑶的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我要告宋洋!

你有证据吗?对了,那条**呢?

我一醒来就给洗了,回家就被我扔了。王瑶小声地在电话里说。

这样就没有证据了,就算我帮你作证也不起作用,那也只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听了我的话,王瑶想了好一会儿说,我再也不能和宋洋待在一个医院里了。

那就让宋洋离开医院吧。

王瑶问我,怎么让他离开呀?他家卫生局有人呢,不可能给他弄出医院的。

我随口说了一句,那就让他消失,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王瑶这时已经不哭了,她重复着我的话。

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毕业回家以后,我一直以为事情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就在我工作不久,我收到了师姐的信。这让我着实激动了许多,虽然只是封简单的信。

师姐的字很工整,信写得也是规规矩矩,规矩得好像不带任何感情。在信里师姐告诉我,她已经开始工作,每天都是坐在解剖实验室里等待着夕照从窗户透过射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师姐说她有空还是会去宿舍的天台,那老宿舍已经变成她和一些留校老师的宿舍了。天台上再也不会有那个穿天蓝牛仔裤、橘黄T恤,光着脚的大男孩了。信的最后师姐写着:

杜明,我想听见你的声音,想和你聊天。还有我想告诉你,你的第一次许愿也实现了,王连举真的消失了。

我收到师姐的信,马上就打电话给她。师姐的声音有些平静,这不禁多少给有些激动的我浇了些冷水。

杜明,你的医院怎么样?

很好呀,医院在郊区。院部后面全都是山,整个院子里有十几棵一米多粗的大树,常常有松鼠在上面跑来跑去呢。

一定很美吧?

师姐在话筒对面叹了口气,王连举失踪了,整个人就不见了。

我哦了一声,师姐继续说着,他老婆报了警,说他一天没回家,也没有打电话回去,打他传呼也没有人回。从那以后,王连举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不是很好,你也不用做他的助教了。

我虽然这么说,可是我感觉师姐并不开心。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开始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女人了。

王瑶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中午的时候我带着她在医院后面转,她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用手指紧紧地勾着我的袖口紧张地问我。

杜明,我们到医院后院去干吗呀?

带你随便转转呗,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没精打彩的。

我拉过她的手,握在了手里。带她走到了医院后面的山坡上。

看那边的**漂亮吗?

嗯!王瑶高兴的又蹦又跳。

我去摘几朵回来。

喂,最好别去,知道为什么这些野**会长得那么好吗?

王瑶摇摇头,因为那边结核楼里的病人总是把他们的胸水和带血的痰水从楼上倒在那些**上面,所以那**才又大又艳。

好恶心呀。

王瑶使劲捶了我一下,我假装很痛似的大叫,我和她走到了山坡的背面。

王瑶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炉子吧。

对。那个是我们医院焚烧炉,每个星期一都会把用过的一次性器具还有手术切下来的大腿什么的放在里面烧。

王瑶拉着我往回走着,我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说。

那个焚烧炉可是高温焚烧,什么放进去都一下子就烧得无影无踪了。

快走到医院的门口,王瑶突然说,对了杜明,我这个星期天夜班。外科值班大夫好像又是宋洋,你能和彭大夫换一下,陪我上夜班吗?

没问题。我点了点头。

王瑶笑了,然后轻轻从我手里抽出她的手。我把两只手插进白大衣口袋,王瑶低着头,双手玩着白大衣上的扣子。我们医院门前很冷清,可是依然有几个人在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对了王瑶,你能给我拿一套普外器械吗?我朋友家的狗腿受了伤,星期六我要去给他家的狗做个小手术。你最好别让护士长知道。

王瑶嗯了一声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楼。看上去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烦恼了。

11

星期六一早,我就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学校。一路上,风猛烈地从耳边吹过,脑子里却一直在重复着过去的林林总总。到了学校,我在把摩托车停在了学校对面的住宅小区里,当我跨下摩托车时,发现自己竟然兴奋地**。我用衣服压了压,深吁了一口气,背起车上的书包就走进了学校。

因为上个星期我来过这里,所以这次我没用说什么,宿舍传达室的老太太就让我进去了,临上楼时我向她问了那个与师姐同住女孩的姓名。

这幢老宿舍只有三层,从前是以中间的楼梯分界,左面为男,右面为女。现在左面的男寝已经成为了仓库。走在木质地板上,不时会传来嘎吱的响声。楼里到处都弥漫着霉味,楼道里的墙上总有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气,二楼的正厅上还贴着原来我在校时就有的寻物启事。拐角处敞着门的厕所里还是堆集如山的卫生纸,水房里的坏掉水龙头依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随便用几条塑料布将它缠住,水还是不断地从缝隙中淌出。我走进水房洗了把脸,我看见水池里脸盆里泡着一条女人的白色**,似乎已经被穿了很久,上面已经有了洗不掉的黄色痕迹。

我敲了敲四〇六的门,没有什么反应,但门没有锁。我推开了门,一个穿着紫色睡裙的女孩揉着眼睛从**坐起来看着我。那天我穿着一条深蓝色的欧版牛仔裤,小红白格衬衣,下摆没有掖在裤子里,外面是浅色外衣没有拉拉锁,斜肩背着一个银灰色包。我冲着那个女孩笑了笑。

你是赵颖吧。

那个女孩愣了愣,我接着说,你不认识我,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张倩的事。

赵颖没好气地说,你谁呀?人都死了有什么好问的。

我叫杜明,是张倩的高中同学,张倩突然出事了,让我感到挺意外的。

她抬起手向上指了指,这上铺就是张倩的床,她的东西也全在这儿,她家人来时也没有拿走,我都准备让守卫把这些给扔了,没什么问题吧?

我站在床头,手轻轻地从枕头一直拂到床单。上面的褶皱全都是师姐留下的,每次师姐都是从这张**跑下来去接我的电话。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已经有了灰尘的被子让我有些窒息,我的泪慢慢把被面浸湿。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什么在碰我的腿,我低下头去看,赵颖人整个人大八字地躺着,她用垂在床沿下的右脚踢着我。

喂,你真的是她同学吗?你们俩什么关系?

其实我在高中时追过张倩,可是她不同意。然后我就出国了,今年才从美国回来。结果回来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真的?!

听到这,赵颖一下子从**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我。

不会吧,你长得这么帅,张倩怎么会不同意?

因为我比张倩小两岁。

是吗,我说你看上去挺小的嘛。到现在还想着张倩哪?

赵颖看着我红着脸不说话,以为我是在害羞。她站起来沿着床边蹭到我身边呵呵笑着。

你还是把张倩忘了吧。就算她不死,也不值得你这样了,贱货一个。

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汗已经开始流了下来。我的耳朵里开始轰鸣,眼前的东西也开始模糊起来。

你怎么了?赵颖注意到了我的变化。

可能有点晕车吧。

赵颖不失时机地扶住我,胸有意无意地贴到了我的手臂。

我想到**躺一会儿行吗?我指了指张倩的床。

那可是死人床呀。赵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没有关系的。

我脱下鞋爬上去,床有些小。

你胆真大,你真应该学医。

也许吧,你不也一样不怕,连房都不换还是住在这吗?

赵颖哈哈了一声,学医的就这样,有什么好怕的。再说现在职工宿舍这么紧张,难得自己一个房间呢。

我问赵颖,张倩那天是怎么死的?

医学院出身的,不论男女对生死看得都很淡。赵颖只是像闲聊一样地对我说着,但如果死亡将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是否还会这样平静?

其实挺奇怪的,张倩死的当天也没有一点反常。还是一样整理衣服、看书、写笔记,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就一直在**躺着。晚上等我送男朋友出去回来时,她还是静静地在**躺着。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时就发现张倩在**坐着,等我上完厕所回来打开窗帘时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她是坐着上吊死的。

赵颖停下不讲,似乎在等着听我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只是转了个身把身子放平说,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坐着上吊呢?

她在屋顶棚上那个放蚊帐的铁环上穿好绳子,然后两只脚互相盘起来,坐在床沿上,绳子的长度也正好是使她身体前倾又不会从**掉下来。警察说她在上吊前吃了不少安眠药,她一定是等到感觉自己要昏迷时套上绳索,就这样一点痛苦也没有地死去了。

赵颖又停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就问我。

怎么样,吓傻了吧。

我看着头上的那个铁环问她,张倩死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咦?你怎么问这个?她那天穿的是一条白色纱裙,坐在**,蚊帐罩在她的头上,我开始都没有看到上吊的绳子,她的头那么低着,头发把整个脸都挡住了,两只手很自然地弯曲放在腿上。没想到那个婊子,死了还那么圣洁。

赵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又停下不说话,然后悄悄站起来看看我,她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就不再说话了。

12

师弟,真的有那么多种方法上吊吗?

嗯,对上吊方法解释最全面的是我们中国第一版法医书,中国人似乎对上吊这种死法很迷信。特别是农村,书上写到甚至有许多人认为只要坐着或者躺着上吊死去,就可以保住元神。也就是所谓的元神出窍,得道成仙。

可是怎么可能坐着上吊呢?

其实只是角度问题,我把左手握拳放在头上,你看,这就是绳子绑着我的脖子,然后我是这样坐着。这时身体向前倾,在重力作用下,绳子就会产生拉力。只要不破坏这个平衡,也就是保持坐的姿势就行了。

喂,杜明,你天天研究这些,晚上不做噩梦吗?

从那天起,师姐就严禁我再说这些了。其实师姐对于生死也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但我也没有死的理由。如果理由充分我会自杀的。

这是师姐对我说过的,我对师姐说,其实我之所以研究死亡,只是因为我怕死。看这些无非是让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有更真实的认识,但结果却总是不近如人意。

我也曾经追问过师姐,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师姐失去生活的信念。

但是师姐却一直没有告诉我。

躺在师姐的**,我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因为它又开始流泪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边的墙上摸索,墙上坑坑洼洼,随着我手指的触动,又落下好多墙灰。我的手行进到腰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一道一道的有很多划痕,是指甲划过的痕迹。很新,断茬还是雪白的。那一定是师姐的指甲痕,我能想象出师姐就像我现在这样躺在**,手指在墙上使劲划过,脸上却是漠然的表情。

朦胧间,我看见了师姐,那个第一次爬上天台的师姐,那个第一次走进我生命的师姐。她穿着那条白色纱裙,粉色系带凉鞋,师姐的脚趾很白,透过晶莹的皮肤可以隐约看见一条条青色血管。她的全身耀放着光芒,像个女神。与第一次见面一样,师姐坐在我的身边,抱着双腿,头枕着膝盖,歪着头看我。师姐的裙子下摆轻轻摇曳,我却已经听不见她对我说什么了……

我知道赵颖正在盯着我看,我睁开眼正遇上她的眼。她丝毫没有回避,正相反,她看着我眉毛向上一挑。

帅哥,你睡相还挺好看,本来想偷吻你一下的。

哦,那现在补上吧。

我伸出手去摸她的耳朵,赵颖一下子扑了上来。

一阵热吻过后,赵颖喘了口气说,下来,我可不想上那个死人的床。医学院的女人不是性冷淡就是**,这句话是我们医学院男生的一致观点。我有好几次都想去堵赵颖的嘴,她毫不在乎地甩开我的手。

怕什么,现在又没有开学,别的老师都没有回来呢。

她伸出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保险套让我带上。一旦撕去伪装,人的本性就表现得淋漓尽致,赵颖一边夸张地动作着,一边喘息着大叫。我按着她的肩膀叫她**。

她停下来看着我说,你知道吗,张倩也和我一样是个**,是个婊子。

赵颖在我身子下面愤愤不平地说,从我进学校我就知道这个婊子,虽然表面上装得清高,可是骨子里却骚得很。那时全校的男生都注意她,看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真是不服气。和她住在一起我更不爽,早就没有男人追了还装什么呀。

赵颖吃吃笑了起来,她抬起身子紧紧抱住我,咬着我的耳朵。

你知道吗?就在张倩自杀的那天下午,我还和男朋友像现在这样躺在张倩的床下面**来着。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临走时要了赵颖的电话。赵颖很高兴地把她的手机号码写在了我的手上,然后像提示一样地告诉我她的男朋友一般总是在周三和周五才会找她。下楼时我跟传达室的老太太打了声招呼,老太太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也许是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吧。

我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还有两个星期才开学,校园里没有几个人。偶尔会有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都径自低着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我。我走到解剖实验楼,楼下的IC卡电话还在那里,还记得一年前我也曾经在这用这个电话打过一个传呼。我拿起了电话,赵颖在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有点意外。

赵颖,我想你了。

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赵颖很放肆地笑着,然后问我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

你等着我!说完这句话赵颖就急忙挂了电话。

我站在解剖楼里向外望,不一会儿就看见赵颖从宿舍楼里跳了出来。她穿着绿色八分裤,白色T恤。赵颖虽然算不上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她一边向学校大门这边走来一边四处张望着,当她走到解剖楼时我一把将她抱住。

她啊地叫了一声,但看清是我时又抱紧我吻住了我的嘴。等她亲够了,我笑着问她怎么没穿胸罩就跑出来了?

多麻烦,反正一会儿还要脱。赵颖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

我回头问她,这是哪呀?

她走到我前面,冲我做了一个鬼脸,这可是我们学校的解剖实验楼,里面都是人体标本。

真的吗?我学着她的样子吐了吐舌头。

她很得意地拉着我,来!带你见识见识。

已经快两年了吧,一切还都没有变。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气味,就连那坏了的锁也一样没有换。赵颖推开了解剖实验室的大门,我看见那熟悉的桌子。

怎么样,没见过吧?这里的东西可都百分之百是真的。桌子上的都是小件标本,旁边那个小屋子里锁着一个大池子,里面泡着的可都是完整的尸体。

我笑着抱住了赵颖。她从我的怀里挣脱,走到实验门口把挂在门上的白大衣铺在了实验桌上。她躺在白大衣上高高举起了双腿,绿色的八分裤好像葱皮一样被削落,露出葱白一样细嫩的大腿。赵颖吃吃地笑着,伸出右脚踏在我的小腹上,她的脚趾一点点滑落轻巧地拉下我牛仔裤的拉锁。赵颖的头发披散在脸上,她咬住自己的指甲,我看见了她的舌尖在嘴唇间吞吐。赵颖的眼神是那样放肆,我走过去把手伸进了她的头发,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眼。我向上撩起了赵颖的T恤,她的**如兔子般在她胸口跳跃。赵颖好像害怕它们跳走一样,抓起了我的另一只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赵颖的双腿紧紧夹住我的身体,她衔住我的手指,鼻息里传出醉人的喘息……

14

**过后,赵颖如同没有了骨头一般瘫软在桌子上,我伏下身子看着赵颖那双迷离的眼睛。

赵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错在哪里?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手指还在下意识地在我胸前摸索。我重复着刚才的话,赵颖开始诧异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我从兜里拿出撒好异氟醚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很快,赵颖的手指就从我胸口上滑落下来,那里留下了她的指甲划过的痕迹。

赵颖,你错就错在不应该和张倩住在一起的。

赵颖的身体完全软了下来,出于人道主义,我还是先掐死了她。我不用再给她脱衣服了,因为她根本没有穿衣服。人在痛快淋漓的**之后安静地死去,想必也许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吧,至少我没有让赵颖有一点痛苦。我脱光了我的衣服,祭奠仪式正式开始。

师姐,这一切都是为你所做,我不要你一个人孤独地活在那个世界里,我找到了人陪你。赵颖的皮肤很光滑,充满弹性与光泽,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血色。冰冷的身体摸起来好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我的手在她的**上停留了好久,我知道自己还是有点不忍心破坏这样的尤物。人没有选择生的权力,这是我们永恒的悲哀。无法自己选择死的人是更大的悲哀,可是为什么自己选择死亡却还要给别人留下悲哀?

半夜的时候我被夜里的风吹醒,身上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让人很不舒服,但我却还不能穿衣服,我的身上全都是赵颖的血。我开始有些烦躁,草草地将赵颖尸体上的四肢皮肤全部剥离了。看看自己的作品,手法没有屠夫的完美,但是速度还是那样让外科医生望尘莫及。

我心灰意冷,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我的手上、胸前都是鲜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下腹上也满是血迹。**被血黏成一片,阴茎缩成一团紧紧贴着身体,异常的冰冷。腿上的血迹已经干成了一片,边缘已经翘起来。我轻轻地把那片血迹揭了下来,放在唇边黏黏地化成一块,还是腥腥的味道。

我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实验室小间的门。塑料皮衣、钩子一切都在,因为新的实验楼的建成,这边东西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但是厚厚的灰尘还是留下了有人来过的痕迹,福尔马林池子的盖子没有盖牢,难怪福尔马林的气味在楼下也闻得到。我挪开那死沉死沉的盖子,向池子里望了一眼。

嗨,我来看你了。

穿上皮衣,用钩子钩住了赵颖的尸体。让我们最后读一次这具尸体原来的名字吧,我杜明依据法律宣布,赵颖已经失踪。

我把尸体用钩子甩到池子中,尸体果然不争气地半浮着。我跳进池子,翻起下面的几个尸体,把它们盖在赵颖的尸体上面。最上面的尸体好像故意似的翻转了过来,把他的死人脸露给我看。由于已经泡了一年多,肌肉早就没有了鲜红的颜色和光泽,眼眶里只是一个深深的大洞。他的嘴好像被人撬开过,嘴边的肌肉纤维断了好多,我用脚把它的头踢向一边,借着晨起的阳光,我看见它的口腔内侧有什么在发光。是一颗镶过的金牙,那颗金牙发着和尸体一样土黄色的光。我用钩子使劲地戳下去,将那具尸体的下巴给戳烂了。

完成了这一切,我草草地用水冲了冲身体和实验室的地面。剩在手里只有带着头发的脸部皮肤还有两块沉甸甸的肉。我把她的**还有脸皮放在塑料袋里,和我的工具再加上赵颖的衣服一起放进单肩包。然后我穿好了衣服,很小心地从实验楼里走出来。我没有从正门走,是从实验室楼旁边的墙跳出去的。

走到学校旁边的住宅小区里,我发现我的摩托车后座被人用刀划了两个口子,轮胎旁边有人的呕吐物。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十分好,我发现昨天晚上有人做了和我相同的事情,只不过他是醉的,而我是清醒的。

师弟,送我一份礼物吧。

嗯。

为什么不问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你的生日吧,是下个星期。

师姐笑了笑,没想到你竟然知道。

其实师姐我知道的远远比你想象的多,你的生日、三围,就算你的月经周期我也知道的。

当我说完这话时,师姐在电话里久久没有说话,然后小声地说,杜明,我很高兴,是真的。以前很讨厌别人问我这些,可是还是会想让人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听着师姐的话,我感觉师姐很残忍,因为她不但折磨自己还在折磨我。

那你那天为什么不……

师姐听到这,马上打断我,杜明别再说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为什么?

因为你太干净了。

我干笑了几声说,师姐,我那么了解你,你又了解我多少?

很多呀,你很单纯,想法总是很美好,你更适合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女孩子,不适合我的。

我叹了口气,好吧,那师姐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什么样都好,只要你送的。

那些天我的确有些烦躁,我开始相信一切皆有因缘。我知道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可能像以往的聊天那样一笑而过。这个结果是我造成的,是师姐造成的,我们要承受这所有的一切。戏子在舞台上哭泣,台下的人却总是那么冷漠。我已经不能改变我的台词,而我的戏已经到了**,哪怕是嘘声一片,我也要继续。师姐,在你独幕剧中的王子也许是另一出戏的小丑,也许在你转身时就会发现,而让你转身的也必定是那王子的召唤。

我开车走到加油站时,从高速路上转了个弯,走进了坑坑洼洼的小路。初秋农村的早晨,已经有了薄雾,打在脸上就像谁的泪水一样冰冷。一堵墙里斜伸出半扇树杈,上面零星结了几个苹果,我伸手摘了一个放在嘴里,青青的还是满嘴的涩。

几只狗在我身边蹿来跳去,我的身上似乎有好闻的味道。它们围着我团团转,却一声不叫。我回手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块肉扔在几只狗中间,几只狗饶有兴趣地闻来闻去,然后兴奋地大咬。走的时候顺便把赵颖的衣服挂在苹果树上,这是作为那个苹果的酬谢。剩下的尸块被我分别扔到了路上经过的粪池还有垃圾箱里,回到家时天已大亮是上午八点多钟了,我简单地洗了个澡就睡了过去。

16

当我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没有做梦,这是一年来难得的好觉。可惜电话铃在耳朵里响来响去,我不情愿地拿起电话。那边立刻传来王瑶的声音,充满了哭腔。

杜明你怎么还不来呀,都快交班了。

昨天给朋友的狗做手术太长时间,有点累了我才睡醒。

哼,竟然为了一只狗,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啦。

没忘呀,晚上要陪你嘛。

没一句正经的,你到底来不来。

我笑笑说,当然来了,对了,王瑶你今天穿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王瑶啊了一声还是小声说了,和你上次看见的一样。

我没有继续逗她,只是问了她想吃什么。王瑶隔着电话大叫了起来。

我要雀巢冰激凌。

来到医院,在守卫室看到了我的一个邮包,是师姐寄给我的。我看着那张单子,是师姐的字,很乱。可惜今天是星期天,我只能明天再去取了。来到楼上,王瑶看到我大呼小叫的。又要喂我吃冰激凌,又要我和她们护士玩扑克,我看得出她装得很勉强,但我还是很努力地配合着她。吃过了晚饭,她偷偷地拉着我的手进了男更衣室。

我有点害怕,我想今晚你陪我聊天。

行呀,我笑着答应她。

你等等我。

王瑶笑得十分灿烂,她转身就跑了出去。等王瑶再回来时,她手里拿着一个茶杯。

特意给你冲的咖啡,我可不想你一会儿就睡着了,我们要谈整个晚上的哟。

嗯。

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等到她回身的时候,我顺手把杯子里的东西倒在了窗台上的花盆里。

王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确定我已经睡着了就悄悄从我身上跨过去,打开窗户跳了下去。等到她的脚步声从耳朵里消失,我坐起来将窗台上的花盆移到了另一个窗台上,把她顺手关上的窗户也再推开,因为那扇窗户外面没有把手,在外面王瑶她根本不能再打开。

我穿着白大衣睡在**,天已经开始发黑了。风不断地从开着的窗外吹进来,隐约带来了几声蟋蟀的叫声,在这个季节应该已经不可能再有蟋蟀了。但是事事无绝对,其实只要方法正确,你就会很好地生活。当你觉得你无法生活,那只是你的生活方式不对,无关这个社会丝毫。你不相信事实,不应该去逃避,那样事实还是事实。你只有去改变,那样事实才能成为历史。我左手握着那张邮单,右手不停地在两股间磨擦。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夜晚好过些。我不停地想象着师姐的嘴,师姐的腰身,我不停地自渎。随着体液的喷薄而出,我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泣。过了好久,屋子里的风突然小了起来。身边多了个软软的身体,她的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身体,我轻轻地叫着师姐,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会时,坐在对面一起值班的护士孙艳看着我和王瑶一脸贼笑。王瑶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了一下王瑶的手,王瑶对我笑了笑。交完班,还没等我换好衣服,王瑶就闯了进来。王瑶一把抱住我,我连忙把更衣室的门关上。

你干吗?

王瑶的脸埋在我怀里不敢看我,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乖,都挺累的。今天先回家休息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王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好久,然后点点头笑笑离开我的怀抱,在她回身关门的瞬间,她飞快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王瑶的嘴唇湿润,温热中又有一丝冰凉。我站在那里手摸着脸,听着门外王瑶脚上塑料托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耳朵隐约有一种回声在响,我感觉自己似乎处在梦中,一个自己曾经做过的梦中,那种不真实感再次出现。

我走出手术室,楼下外科很吵,好像昨天的外科的值班大夫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17

我来到邮局,邮局里的工作人员隔着柜台递给我一个鞋盒大小的盒子。上面写着我的地址,邮包物品一栏写着:书籍。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邮包,转过身,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回到家里,面对那邮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它打开。最终我还是打开了邮包,那一刻,我的心跳和呼吸全部停止,似乎时间也随着停止。我的动作很慢,生怕盒子里的什么东西会在我的手指间瞬间出现然后又马上消失。打开盒子,放在最上面的是我曾经写给师姐的几封信还有三张明信片。在下面的是一个日记本,很漂亮的封面,打开是粉红色的扉页,却是空空的没有一个字。继续翻了翻,还是空白的没有一个字,只是在页首上写着日期。我把日记本放在一边,盒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黑色传呼机。按了下开关,传呼机电池还有一点电。里面保存着几条留言,最新的一条留言是:“王老师,下班后速到解剖实验室,张倩。”

我又把自己写过的信翻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有。我只好躺在**,四周摆放着从盒子里拿出的东西。我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时间就在我的眼皮下一点点痛苦地流动。天花板上那条裂缝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扩大,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来打开师姐的日记,数起日记本上的日期。终于我在日记本的最后发现了师姐的字迹,写得十分潦草,有几处被水打湿,字被浸成了一片。写在左上角的日期是七月四号,师姐的生日。

师弟,这是我第一次写日记,也是我最后一次了。买这个日记本的初衷是想记住每一个想你的日子,可是每当我拿起笔时却又不知道如何下笔,很可笑是不是。杜明,每一次想到你时,我都会感到眩晕,很可怕的感觉。每天早晨起床,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就像是迎接到了你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捧着玻璃环看着窗外,看着对面宿舍楼的天台,看着对面的天空,以前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夜晚是我最难过的,躺在**我都会抑制不住地想你,想你那温柔的笑容,你的嘴唇是那么软,你的手臂是那么有力。每天夜里我都会惊醒,我不停地在墙上刻你的名字,然后再划掉。可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把自己的手指想象成你的,我用它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抚摸着自己的双腿。我多么希望你能真的可以在我的身边,真的亲吻着我的嘴唇,用手指抚摸我的**、探入我的身体。杜明,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你那天为什么要到天台上去?为什么让我遇见你?为什么让绝望中的我见到一线光明,却没有想到那光是死神手中的蜡烛,只是为了照亮我的天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