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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家的时候,我摔了一跤,饭盒扔出去好远。我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捡饭盒,却发现摔开了,烤肉也撒出来了,滚上了雪和泥巴。

穆晓晨怎么能吃掉在地上的东西呢?就没去捡。

一想到我这么为穆晓晨着想,就被自己感动了,眼泪刷刷流下来,像冰冷的虫子,在我脸上爬。

我进门已经十点半了。

家里,我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地板上到处滚着我摔的东西。我曾多么希望一进门,家已收拾干净,就像我们没吵过架,我没摔过东西,她也压根不曾说过要跟我离婚,如果这样,我会发誓,爱她一辈子,做梦都不梦见别的女人,**的时候也只想着她的样子。

家里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我往里走,不知把什么踢到了墙上,响得分外刺耳。

是水果刀。

我从日本带回来的。特别锋利特别漂亮。我还记得从行李箱里拿出它时,穆晓晨被它迷住了。说如果有一天她要自杀,一定拿这把刀自裁。她神往的样子让我害怕,赶紧用吻堵上了她的嘴。不许她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这么漂亮,我这么爱她,她无疑是幸福的,怎么可能自杀?

她对刀子的想象,给我留下了阴影,我总想把它藏起来,藏在她找不见的角落。可她就像开了天眼,无论我怎么藏,总能找出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它切过水果切过火腿割过包装袋,但没伤害过穆晓晨的半根毫毛,我就放松警惕了,任由它躺在水果盘里,和鲜艳欲滴的水果们厮混在一起。可就在今天,我发疯的时候把水果盘摔了,它滚到了门口。

在地板上闪烁着孤艳的寒光,还水淋淋的,我纳闷,然后看见了碎在它旁边的六神花露水瓶子,就叹气,捡起来,放在手上擦了擦,放在厨房的中心岛上。一转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垂头丧气,还灰呛呛的,裤子膝盖上粘着两坨黑乎乎的泥。穆晓晨爱干净,她要看到我这样,一定会更生气。

我还在痴心妄想着她回心转意,甚至痛哭流涕跟我忏悔,今天晚上她一定是吃错药了,再要么是恶魔附体,才让她说出了那么多言不由衷的话,伤害了深深爱着她的我,她为此内疚自责了一个晚上,甚至曾经一头钻进鹅毛大雪的夜里去找我……

哪怕她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只要她肯这么说,我一定会原谅她,抱着她,泪流满面地安慰她不必自责了,我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就像老虎爱护自己的牙。想着想着,我就感动了,决定先去洗一个澡,干干净净地上床,柔情似水地拥抱她,坚硬如铁地和她合二为一。

我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把自己冲洗干净,还学着她的样子,往腋窝里喷了点香水,羞答答地捂着我的老二往卧室蹭。

她竟然不在卧室!

正好,我也想体面一点见她,虽然见了她还要往下扒,但适当的羞耻和程序感还是必要的。我打开衣橱,扯了一套内衣套上,去书房找她。

她总这样,如果生我气了,就会跑到书房的贵妃榻上睡,我要连哄带抱才能把她弄回**。

竟也不在书房,但书房的电脑开着,我按了一下鼠标,睡眠状态的屏幕就亮了,是一部被定格的美国文艺片,贵妃榻上放着一条羽绒被,看来,她已做好睡在书房的准备。

我替她关了电脑,又去客房找,也没有,客卫也没有,就慌了,电影看到一半人就没了,大雪纷飞的深更半夜,难道她真出去找我了?

我被自己的假想感动得眼窝子一热,眼泪差点滚下来,甚至都忘记了她要和我离婚这件事。

我在客厅里转圈,转到茶几前的羊毛地毯上时,脚上凉凉粘粘的,心里一纳闷,我低头,看见我的脚红了。

是的,不仅我的脚红了,那张她最喜欢的纯白色的羊毛地毯已经变成了红色,我每走一步,就会有红色的**被踩出来,它不再是柔软地承载我们欢娱的地毯了,像一块硕大的、吸饱了鲜血的海绵。是的,没错,是鲜血。

我吃惊鲜血是怎么来的,抬头看天花板。天花板雪白,吊灯雍容富贵,四周墙壁安宁得犹如处子。

我像给人施了定身法,不敢向前,像个胆小的娘们,站在原地,翘起脚,往沙发那儿看。看见了,我看见穆晓晨穿着粉色的瑜伽服俯卧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如果不翘起脚来,根本都看不见。

我颤着声叫她的名字。她一动不动。

我像裂帛一样喊她的名字。她还是一动不动。

我两腿一软,跪在地毯上,用膝盖一步一步挪到她跟前,抱起她,我看见她的胸口破了个洞,黑红黑红的,像只望不见底的眼睛。她的血已经流光了,像牛奶一样喂饱了整张地毯。她微微张着眼睛,好像在看我,好像在求我救她。我摸了摸她颈椎大动脉,没有丝毫反应。其实,不用摸颈椎大动脉,看看她白纸一样的脸,就知道了,血都流光了,人还怎么能活?

我跪在她流成的血泊里,抱着她美丽却业已僵硬了的尸体,仰天大哭。我的心碎得像一地玻璃茬子,碎块与碎块都相互扎着,生疼。

我怀疑她的死,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因为她不知好歹要跟我离婚。可是,老天,我不要你惩罚她!只要还能让她继续活着,她想和我离婚就离吧,她愿意换个人操她就换个人操吧,我没有一点意见,我只要她活着!

我抱着面白如纸的穆晓晨坐在鲜血染红的地毯上仰天大哭。

我全身上下沾满了鲜血,好像我和她殊死搏斗过,好像是我亲手把她杀死的,我哭够了,望着鲜血淋漓的自己这么想,吓坏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去洗,否则我就是欲盖弥彰,试图毁灭犯罪证据,我想,我应该坦诚,于是,我用沾满鲜血的手拨打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