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身,男儿心

就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芈月终于挨过了漫漫长夜,在黎明的曙光中傲然怒放。

嬴稷是个重感情的人。虽然哥哥嬴**曾把他送离了秦国,让他在那偏远苦寒的燕国生活了整整四年,但是哥哥的死还是让他非常难过。母亲告诉他,哥哥是因为和一个叫作孟贲的人比试举鼎才绝膑而亡的,这让他非常生气。善良的嬴稷,立即想到为哥哥报仇。

于是芈月帮助嬴稷下旨,诛杀孟贲一家。

事实上,这只是芈月为了稳固政权而肃清障碍而已。所有的反对派势力,她必须一一清剿,绝不留任何隐患。与嬴驷一起生活的多年时光,让她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治国安邦的君王。她深知,如果不迅速地巩固政权,一旦出现内乱,极有可能会遭到其他国家的攻击,内乱加上外患,那时大秦帝国的基业必然覆灭。既然她已经担起了秦国的江山,就必须将其好好地发展下去,决不能让秦国在她手上断送。

要想让自己的江山固若金汤,就必须格外重视朝中所用之人。芈月虽然身为女子,但是却有着男儿的野心和政治抱负。她包揽了大部分的政治活动,秦王名为秦昭襄王嬴稷,实际上却是她宣太后芈月。

血缘关系能让人产生最原始的亲近与信任,所以统治者常常把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看作最信任的人,芈月也不例外。执掌大权后,她开始了自己人马的部署。她的亲信基本都是她的娘家人,比如魏冉、芈戎、向寿。这三个人与她组成了一个牢固的外戚集团,稳稳地控制了秦国朝政。

那个年代的联姻,对新娘来说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她整个家族的事。女子要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娘家会派出一大批人马跟随她作为陪嫁。芈月嫁到秦国时,楚怀王派了一批人与她一起赴秦,这批人中,包括芈氏的两个弟弟,一为同母异父的弟弟魏冉,一为表弟向寿。而此时,魏冉和向寿都已经是秦国的栋梁之材,在朝中也非常有威信。

当年芈月出嫁之时,向寿还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在芈月的长子嬴稷出生后,向寿便经常和嬴稷一起玩耍。两个孩子从小便建立了深厚的友谊,长大后虽为君臣,实际上却是知己好友。嬴稷对这个兄长般的朋友非常信任,两个人经常同衣同车。嬴驷在位的时候,向寿就已经颇受重用,及至昭襄王即位,向寿已经是秦国赫赫有名的一员大将。嬴稷即位没多久,就提拔向寿为秦国的宰相。当然,这也很有可能是芈月的主意。

而力保外甥登上王位的魏冉自然功不可没,不仅担任着秦国国相的重要职位,更是手握兵权。嬴稷封他为穰侯,以穰(今河南邓县)为封地。

芈戎本来在楚国,姐姐出嫁后他也渐渐长大。王室中的争斗向来激烈,甚至血腥,虽然芈戎身上也流淌着楚国王室的血液,但是却屡受排挤。心胸狭隘的楚怀王唯恐芈戎会对他的王位构成威胁,不仅彻底堵死了他的仕途,切段了他的政治生涯,更在生活中处处打压他,身在楚宫中,芈戎举步维艰。熊槐多次暗中派人陷害他,为求自保,芈戎不得不予以回击,以至于触犯了法律,所以只好逃离了楚国,去了东周。

这些事芈月也是知道的。她一直想让这个弟弟到秦国来,但是魏纾一直压制着她,她始终没有机会把芈戎接过来。嬴驷去世后,她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后来嬴**即位,魏纾处处打压她,再也没有了她说话的份儿,就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嬴稷都被送到燕国去做人质,更不要说举荐自己的弟弟了。想不到没几年,嬴**竟然举鼎而死,嬴稷成了秦国的君王,芈月也随之成为宣太后,并以新帝年幼为由临朝听政。她必须建立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而这支队伍必须由自己最亲信的人组成,除了当时在身边的魏冉、向寿之外,下落不明的芈戎当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芈月曾允诺,要接芈戎到秦国来,从此脱离苦海。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她才终于有机会实现这个诺言。

她写了一封信,派人到东周去寻找芈戎,在信中邀请他到秦国来帮姐姐做事。

虽然东周面积不大,但是找一个人还是如同大海捞针。芈月派了三批人,才终于找到芈戎的下落。对颠沛流离的芈戎来说,姐姐的这封信无异于救命稻草,让他在困境中看到了希望。多少年来,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始终记得,姐姐出嫁前的那一晚,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等她来接他去秦国,从此脱离苦海。看到姐姐的信,芈戎兴奋不已,立即跟着芈月派来的人投奔至秦国。芈月封芈戎为华阳君,封地为华阳(今河南新郑市北),并担任将军之职,后来又加封为左丞相。

除了长子嬴稷以外,芈月还有两个儿子,当然也要封。嬴市(公子市)封为泾阳君,封地为泾阳(今陕西泾阳),后来改封地为宛(今河南南阳)。嬴悝(公子悝)封为高陵君,封地为高陵(今西安高陵),后来改封地为彭(今甘肃省东部镇原县一带),之后又改封地为邓(今河南省郾城县一带)。

那时的芈月或许还想不到,多年以后,她的两个弟弟魏冉和芈戎与自己的两个儿子嬴市与嬴悝竟然会成为“秦国四贵”,受到许多臣子的口诛笔伐。当然,这是后话。

七雄争霸的战国时期,每一个国君都有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当然,这个“乱”不是乱在自己的天下,而是别人的天下。每一个国君都梦想着吞并天下取周王室而代之,即便是楚怀王熊槐那般的昏君也同样如此。所以当秦国易主的消息传出后,周边的诸侯国都**起来,他们巴不得趁着嬴稷新政权不稳之时将这个棘手的强秦覆灭。

那时候,楚国是各国中疆域最辽阔的一个。楚威王经过一番呕心沥血的治理,大大地发展了楚国的国力。遗憾的是,楚怀王即位后,楚国的国力江河日下,虽然依然拥有辽阔的疆域,但是国家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齐国经过桂陵之战、马陵之战两场大规模战役的胜利,成为一大强国,齐宣王即位后更是让齐国名震天下,一度成为诸国中的头号强国。如果按照今天的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及不发达国家的标准来划分,那么秦国、齐国、楚国都属于发达国家,而魏国、韩国则属于发展中国家,至于燕国,则属于不发达国家了。

嬴稷即位时,秦国的国力与齐国不相上下,楚国虽然国君昏聩,但是有着良好的根基,国力还是不错的。所以能与秦国相抗衡的主要是齐国与楚国这两个大国。

楚国毕竟是芈月的娘家,所以她主张与楚国交好。秦武王在位时,与韩国和魏国的交往比较多,不过也只是根据形势或联合或攻击而已。至于楚国,则交往较少。嬴驷在位时,张仪曾三番两次欺骗楚怀王,所以楚怀王熊槐一直怀恨在心。这几年秦楚两国的邦交关系一直很微妙,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芈月掌权后,很注重与楚国的邦交,所以秦国和楚国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两国之间多年来垒下的坚冰,终于渐渐融化。

嬴稷派了使臣前往楚国,表示希望能与楚国交好。那时楚怀王熊槐已经与韩国、魏国等国结成了合纵联盟,对于秦国的示好颇为犹豫。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芈月又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分析了天下大势,并承诺以后世世代代秦楚交好。与书信一起送到楚国的,还有一大笔金银财宝。熊槐虽然坐拥一国之富,但依然是个贪财之徒。很多有钱的人总是犯同一个毛病:越有钱便越渴望钱,从古至今的贪官污吏也是由此而来。那种贪婪的欲望如同喝盐水,只会让人越喝越渴。

那时张仪已经去世,熊槐对张仪的仇恨也烟消云散了。见了芈月的亲笔书信,又见了这许多金银财宝,熊槐心中那一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很快就被击垮了。他决定撕毁与他国的联盟,与秦国结盟。何况,芈月好歹是他的妹妹,他相信妹妹不会欺骗自己。

其实楚国也不乏贤臣,比如名垂千古的屈原。

如果再向前追溯,屈原与芈月也算是出自同一宗族。屈原为楚国丹阳(今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人,芈姓,屈氏(与楚王同姓不同氏,楚王为芈姓熊氏),名平,字原。所以,也有人称呼屈原为“芈原”。

屈原才华横溢,又有深谋远略,深得楚怀王重视,任左徒、三闾大夫。楚国的法律制定、国家的奖励惩处等,屈原都曾参与过。他早就看穿了秦国意欲灭诸国统一天下的野心,所以一直坚定地主张联齐抗秦。

这一次,当他得知熊槐又要撕毁联盟单独亲秦的时候,简直怒不可遏,义愤填膺地向熊槐直言进谏,让他不要与秦结盟。

熊槐本来已经决定与秦国联盟了,被屈原这一说,又有些动摇了。

赴楚的使臣担心情况有变,赶紧又派人先回去报知嬴稷。

本以为贪婪的楚怀王会乖乖就范,没想到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刚直的屈原。嬴稷拿不定主意,赶紧找母亲商议。芈月得知后先是有些诧异,但是这种诧异很快就消失了。她知道,要想打动熊槐,还需要更多的能引起熊槐欲望的东西,不仅仅是金银珠宝,还有美女。

芈月又在宫中挑选了几名貌美女子,派人送与熊槐,并正式提出了联姻的政策。

多年前,芈月正是因为一场政治联姻才离开了楚宫,嫁到秦国来。时间飞逝,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已经是大秦的宣太后。虽然她的身体里依然流淌着楚王室的血液,但是骨子里已经是一个秦国的太后,甚至女王。无论做什么,她都必须以秦国为中心,即便楚国是自己的母国,她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善与楚国的关系,避免与其兵戎相见。如果有一天秦国与楚国的利益发生了矛盾,她也必须毫不犹豫地站在秦国这一边。

芈月从小就在楚宫中长大,对楚怀王熊槐可谓了如指掌。她懂得熊槐的脾性,深谙他的弱点。所以,送金银财宝和美女,正中楚怀王的下怀。当熊槐看到秦国送来的几名美女时,果然郑重地决定与秦国交好,即便屈原苦苦进谏,他也不再坚持。

从此秦楚交好,并开始了联姻。

熊槐的几个女儿要么已经嫁人,要么还太小,都不能帮他实现政治联姻。刚好朝中有一位大臣,家中有一位女儿到了婚嫁年龄,又生得温婉可人,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又通音律、擅舞蹈,如果让她去秦国联姻是最合适的人选,又能给楚国争光。

虽然这位大臣不忍心,但是王命不可违,只好同意楚怀王的要求,把自己的女儿封为公主,然后嫁到了秦国。

史书上没有留下这个女子的姓名,只称她为“叶阳后”(也有可能是“华阳后”的误写)。

叶阳后美丽端庄,从小生长在楚国的她,本来应该在楚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但是这一场政治联姻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一场盛大的婚礼,让芈月感慨不已。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天离开自己生长的楚宫,离开那繁华的街道,一路上被人簇拥着,经过一片片苍翠的荒原与森林,经过一片片鸟语花香的田园,穿越过村庄与城市,经过千里跋涉,才终于到达了这秦宫。她还记得那一路上卷着黄沙的猎猎西风,还记得那一路上变化的美丽风景。

嬴驷的宠爱、魏纾的嫉妒、儿子的降生,那一幕幕在她眼前一一回放。细想起来,仿佛真是命运的安排,若非秦武王嬴**的意外死亡,她又如何能成为这大秦的宣太后呢?想到是命运的安排,她不禁莞尔一笑,即是如此,那么她就一定不能辜负这一场安排,一定要让大秦的江山更加稳固,即便是为了儿子,她也必须好好地坚持下去。

与此同时,秦国也将一名女子嫁与楚国宗室,两国签订盟约,结为昆弟之国,要世世代代交好,互通婚姻,互通商贸,友好往来。

叶阳嫁到秦国后,便一心侍奉夫君,对嬴稷非常体贴,对芈月也极为孝顺。她端庄安恬,与世无争,这也正是芈月想要的儿媳。嬴稷喜欢听“**声”,也就是通俗的音乐。叶阳知道后,就再也不听高雅音乐了。

然而,嫁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后,叶阳一直没有怀孕。在那个年代,“无后”是非常严重的,夫家甚至可以因为这个理由而休掉妻子。叶阳迟迟没有怀孕,虽然嬴稷不着急,但是作为母亲的芈月可着急了。她决定再为嬴稷娶一个妃子,好让嬴稷尽早拥有子嗣。她始终记得秦武王的教训,假如秦武王能留下子嗣的话,她也不会有机会拥立嬴稷为王了。

为了巩固秦国与楚国的关系,芈月决定这一次还是通过联姻的方式在楚国选择一个女子。熊槐得知消息后不敢怠慢,赶紧又在朝中臣子的女儿中挑选。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一个唐姓女子身上。

又是一番热闹的典礼,这个唐姓女子被送到了秦国。嬴稷对这个唐姓女子也非常满意,或许是有感于母亲的命运,又或许是芈月的安排,这位唐姓女子被封为“八子”,等级与芈月初入秦宫时一样。

唐八子温婉纯善、端庄可人,虽然来自楚国,但是嫁入秦宫之后,就一心向着秦国,向着自己的夫君。后来,她生下一子,名嬴柱,就是后来的秦孝文王。

楚国上下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与秦国这个大国交好的喜悦中,只有屈原愁苦万分。他知道秦国的野心,即便芈月曾经是楚国宗室之人,他也无法相信秦国真的会与楚国交好。更何况,芈月在楚宫中时一直饱受冷遇,楚怀王还三番五次陷害她的弟弟芈戎。芈月又怎么可能会帮助楚国呢?她不帮助秦王灭楚就已经不错了。他知道,早晚有一天,秦国会在消灭了其他诸侯国后向楚国露出锋利的牙齿。

屈原是个性情耿直的人,对那些奸佞小人嗤之以鼻。所以,总有人在熊槐旁边吹耳旁风,故意说屈原的坏话,让熊槐远离屈原。天长日久,熊槐渐渐不再信任屈原,可怜这个一心报国的忠臣,竟然饱受猜忌与排斥。所有的痛苦,只能遣散在笔墨里。多年以后,当我们读着屈原的爱国诗篇时,依然能感受到屈原曾经的痛苦与绝望。

接下来的黄棘会盟,更是给了屈原致命一击。

就在秦楚联姻的第二年,楚怀王收到了嬴稷的会盟请求,并诚恳地请楚怀王约定会盟地点。

鼠目寸光的熊槐简直乐不可支,能和强秦会盟,是他做梦都期盼的美事。何况,秦楚已经联姻,秦国当权的宣太后又是他的妹妹,无论如何秦国再也不能欺骗他了。

熊槐决定把会盟地点安排在黄棘。屈原知道后,气得怒发冲冠。这个满腹经纶的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体统,冲到楚怀王熊槐面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果这种事放在一个贤君身上,或许会留下一段佳话,如唐代的太宗李世民与魏徵。遗憾的是,熊槐可不是像李世民那样有度量的人,对于屈原的责骂,他愤恨不已,多年来的君臣之情瞬间灰飞烟灭。他将屈原逐出了郢都,甚至咬牙切齿地发誓,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秦昭襄王三年(公元前304年),秦国与楚国进行了黄棘会盟。

黄棘位于楚国的北部,大致位于今天河南省新野县的东北地区。为了这次会盟,芈月可谓煞费苦心。虽然从名义上来说,黄棘会盟是秦昭襄王嬴稷与楚怀王熊槐的会盟,但实际上,秦国的会盟主力却是芈月。从咸阳到黄棘需要走上几天,这是芈月自从入秦宫后少有的一次远行。

自幼博览群书的芈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时还没有经过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书籍非常丰富,诸子百家的论述、著作,每一部都是精粹。芈月一心想着为秦国争取最大的利益,在心中画出了不知多少条路,想了不知多少个计划。论辈分,熊槐是她的哥哥,但是多年未见,这份亲情早已被权力冲淡。楚宫已经不是她的家,她必须为秦国的利益着想,因为秦国,才是她的家园所在。

当然,如果不让楚国尝到一点甜头,熊槐未必会死心塌地地与秦国结盟。此前,秦国曾侵占了楚国的上庸,为了能博得楚国的信任,芈月决定把上庸归还楚国。

终于抵达了黄棘,芈月发现,熊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多年前他们是兄妹,但是此时相见,却是为了各自的国家。人生中的变化总是让人出乎预料,这种戏剧般的变化让人忍不住感慨万千。

一切都按照芈月的计划进行着,虽然分别多年,但是熊槐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比之过去的贪财好色更胜一筹。而芈月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听凭别人吩咐的小丫头,而是威风八面的大秦宣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熊槐对于秦国归还上庸之地非常高兴,他还以为是妹妹念及母国之情,却不知芈月另有打算。

在黄棘会盟中,秦楚两国签订了盟约,正式结为盟国。

当黄棘会盟圆满落下帷幕时,芈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从表面看,楚国似乎占了大便宜,但是从长远来看,秦国才是黄棘会盟的真正受益者,而楚国,则是受害者。当然,鼠目寸光的熊槐是看不到这些的。只有有远见卓识的人,才能看穿其中的利与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