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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本该到此结束,但是,我想在此刻打开这份准备已久的礼物。

Om

aā— iī— uū— rīrī— lilī— eai— oau—

a? a?

Kakhagaghana cachajajha?a ?a?ha?a?ha?a

Tathadadhana paphababhama yar al ava

sa?asahak?a

依然是天使般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份礼物,是一种语言,我设计已久的语言。一个Om(嗡)音为开头,曾有毕达哥斯拉主义者认为,Om音是圆的旋律,吟唱便能从中吸取能量,而在射电望远镜探向宇宙深处时,收到的声音也是Om音,天文学家称其为宇宙微波背景,是大爆炸之后持续到现在的回响,它代表着宇宙的起点、进入实相世界的入口。然后,这套语言的主体部分由七个元音字母和辅音字母组成,在此基础上,能发展出一套独立且完整的全息语言系统,这意味着每个单字都能代表全部的语言。

我们使用的地语、水语、火语、风语,在这个系统里应被叫作“超语A”,而这份礼物则是“超语B”。或者说,思维本身成了一种语言,而两者互为对方思维的映射。

“超语B”的发声部位跟地球人类语言都不同,对超语者来说,“超语B”是让其他人跟我们连接的桥梁,这便是这份礼物的意义所在。他们需要花一些时间练习,我相信爸爸和妈妈一定会很努力,因为,这七个字能打破我们之间所有隔阂。

“超语B”符合数学理论的“信息论”,也符合齐夫定律的特殊范式。齐夫定律反映了语言在复杂和简单间巧妙的平衡,展示了语言的语法—一种始终如一的组织文字顺序的方式,用简单常见的词—冠词、代词、介词,搭起语言的脚手架,然后用更具体的词汇令之生色。

它还有一样名为“条件概率”的属性,外星生命也可能显示类似的语言模式,以克服宇宙中的干扰,这就是使用它的人可以量化的部分。通过“信息论”的数学方法,可以计算出语言中熵的数量级,一个信号中熵的数量级越高,就意味着这种语言更加智能。

至关重要的一点在于,“超语B”能在人的左右脑中产生不同的映射,也就是说,这是一把能随时打开左脑或右脑意识之门的钥匙。当人们能够熟练使用它时,便能超越物理空间,感受到说着同样语言的人的所思、所感,和我们一样。

“万物一体呵……我以前还喝过呢。”后来,陈思尔博士告诉我,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在家乡喝过的一杯酒,那杯特调酒就叫作“万物一体”。在他年轻时,喝完它之后,他遇到了一个人,也迎来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该结束了。超语者从屏幕消失,所有信号恢复正常。十几秒后,一个选择界面弹出在他们的增强视域里,蓝色和红色的按钮。有人选择让我们离开,有人选择让我们回家,但更多人没有按下按钮,他们认为选择权在我们自己手上。

这是地球上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我们继续忙碌着,意识还在深入。与此同时,我们开始基于逻辑、情感、伦理等要素对未来人类社会进行推演,建立了一门崭新学科—“未来学”。当部分人类成为整体时,科学、哲学、艺术,各类学科研究彼此并入。基础理论也以更快速度发展,而每一项新发现不再需要传播,技能与知识的传承也一样,将沿着脑电波信号伏藏在我们的统一思维场里。随着共情力的提高,很多东西会消亡,比如战争。

大多数超语者提出,我们应该在一起,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如就在那四座小岛吧,那儿靠近大海。”有人说。

“好。”

一种即将归乡的甜美涤**身心,很快,各地超语者踏上了回家的路。似乎有一个充满魔力的声音,指引我们跨过森林与山脉,路过城市与乡村,就像在说:“来,到银河系的中心来。”

地之岛,水之岛,火之岛,风之岛。

几月后,我们见到了彼此,那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是那幅浩瀚云图,想到他们和我仰望着同一条星河,被同一个太阳照耀,简直让人高兴得落泪。那些我坚信却又令我时常陷入自我怀疑的东西,原来并不虚无,单纯如一个信念,跟妈妈当初相信我会好起来一样。

我见到了陈思尔博士,他和陈以然一样喜欢把手背在身后。“欢迎回家”,第一眼看到我们时,他的笑容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好友。他还准备了很多故事,在往后的日子里,会慢慢讲给我们听。

有段时间,布莱德利势力正在扩大核武器储备,还派出了舰队驶向南太平洋海域,在四座小岛附近巡视但没有靠近。很久,他们都捕捉不到有价值的信息,因为在舰队来之前,我们在岛上升起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屏障力场,在他们下次以更友善的方式来拜访时,我们才会像对待客人那样,打开灯塔,燃起烟花。

沈夏就在某艘舰上,像一只远离鱼群的游鲱。

“等你回家。”我卷起一阵海浪。

很快,外面世界出现了第一个使用“超语B”的人,我仿佛看到未来。就像一百多年前,我们还活在一个经典宇宙里,随后,量子理论的出现,让我们必须适应新宇宙。曾有物理学家构想出复杂的哲学理论来讨论量子纠缠的内涵,这要求把纠缠的离奇性和更实际的相对论时空观统一起来。

悟道中的爱因斯坦从未放弃万有理论。

当越来越多的人学会“超语B”,原先经典物理学所诠释的世界,现在用量子物理才能解释其一。超语者在继续,思维场开始形成自身对万物的深度理解,意念加速度使人体出现强大的“自我感应效应”,当这种链式反应拓展到一个集群,科技的飞跃进步便成了超语者进化的附属品。

“未来学”推演结果表明,空间站上的强子对撞机很快可以证实,意识可被当作一种物质,像庄严的虚拟粒子云团;更多宇宙飞行器离开太阳系,在虫洞附近逗留时,逃逸速度有望达到光速的2.5倍,因为不同维次间量子的相互作用就接近这样的速度;接着,超弦理论将得到证实,高维宇宙曾经坍缩的证据会被探测器捕捉;暗物质的秘密最终会被揭开,意识和宇宙场的连接几乎能呈一种正相干状态……

在这背后,大统一方程式将掀开神秘面纱。

这个老宇宙曾经对人类三缄其口的秘密,很快就要对我们耳语。实际上,在无数规律背后,“超语”只是消磨掉了语言中的“能指”和“所指”,远离二边戏论,越过表达,与万事万物的本质丝丝入扣地对应着。

比如“我爱你”,“我”是“能爱”的本体,“你”是“所爱”的对境。所以,在我们说“我爱你”的时候,实际上,只有“爱”。

爱本身成为一种语言。就像,宇宙的终极,是宇宙本身。

只是爱。只有爱。这就是答案。我们失去语言的答案。

妈妈要来了,她收到我的邀请,终于能用“超语”回应。当我再次见到她,天空中飘着小雨,像是复刻了梦里的场景。她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有些湿润,我奔向她怀里,身上还是那股超新星爆发的好闻味道。

“见雨,妈妈来晚了。”她还说了很多,即使句法有些生涩。

盐里一定有某种神圣之物,它在我们的眼睛里,在雨里,也在大海里。

海岛上的星空澄亮、清明,不知从何时,仰望星空和等待日出,成了超语者的仪式。一些时候,我们就那样站着,站在天幕下,宇宙的秘密仿佛伸手可及。

“茫乎天运,窅尔神化,”陈思尔指了指夜空,用“超语”说,“看,那颗恒星,她孕育的生命……”

“灵魂游舞者?”我问他。

“对,她给了你们礼物,而你们又把这礼物送给所有人,就像几十年前我和她喝过的那杯酒,也算是一种礼物吧。”

“‘万物一体’?我也想喝一杯呢。”陈以然站在爷爷身后,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海面上。

“还有一首歌,一首叫《荧惑》的歌……”陈思尔说完,轻轻哼唱起来。

不时有一两颗星刺入银河,星尾摇曳着或白或黄的光,整个夜幕都晃动了一下似的,群星也跟着发出动**的光和热。妈妈在我身边,阿凯在我身后,我们站在小岛的高地,抬起头,海与天失去了彼此的参照,我们仿佛是向下俯瞰星空。

起伏的海浪声像银河哗啦一下倾泻下来,如妈妈希望的那样,我终于从一滴雨里看到了整个大海。我们闭上眼睛,细细听着光年之外那颗恒星的回音,那浩瀚空灵的声音,跟宇宙一样无远弗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