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小雪心清记冬蝉

余伊带了一队年轻人去了海峡对面的大陆,去寻找更好的建设村庄的地点。他很想抢一艘飞船,带领大家离开星舰联盟,重建地球联邦。

这一路的流浪,他无数次遭遇过野生动物袭击,遭遇过机器人叛军,遭遇过人偶,遭遇过侵略者,好几次死里逃生,当然也遭遇过在危难中搭把手救过他们的雇佣兵和志愿兵。

水虹岛以西数百公里外,是另一个小镇白石镇,那里同样生活着几千名古代人同胞,但是他们已经被驯服了。一个个家庭在初冬时分排队领取救济粮,给络绎不绝的游客们讲述联邦末期的故事,兜售小纪念品,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余伊试图寻求他们的支持,许诺带他们一起离开星舰联盟,但是他们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等到冬天结束,我的孩子就该上学了,星舰联盟会提供学校。如果我们跟你走,你能提供基本的衣食住行和教育吗?”

这个,自然是没法提供的。余伊是职业军人,他知道自己这个重建地球联邦的目标说不定就是慷慨赴死,哪里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和教育?对需要养家糊口的普通人来说,和重建伟大的地球联邦相比,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怕还更重要一些。

白石镇的镇中心广场上,有古代人驻足在电视墙前,看着联盟最高执政官试图鼓舞人心,却明显不太奏效的演讲直播:“……我们的困境在于远离了我们崛起的那片外星文明云集的星区,对外贸易中止,造成了严重的失业问题,继而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的经济坍塌。但是,我们的农业系统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工厂仍然能够生产日常所需的全部产品。不管经济怎么衰退,我们都不会像祖先们那样,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请问,你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吗?”一名星舰联盟的志愿者走下越野车,问余伊。

大家掉头就走,让那名志愿者碰了个软钉子。能拉下脸寻求星舰联盟的帮助的,早已经投靠联盟了,他们这些不愿低头的,都属于死硬派。

公司向来是把最合作的古代人安置在环境最好的大陆上,帮助他们融入现代社会;把最不服从管束的刺儿头扔到难以逃离的大型海岛上,防止他们闹出大事来。

余伊在大陆上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放弃,他在大陆上找到不少坠毁的飞船残骸,那些飞船比地球联邦最先进的飞船还要先进很多,可星舰联盟一团糟的经济运行状况已经无暇回收这些旧飞船。他记录下了遇上的每一个坠毁地点,打算将来把飞船修好,作为离开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

“大哥,我们能离开这个世界吗?”大家都有点儿气馁,在地球时代,他们依赖惯了无所不能的机器人,很多人连读书都不认真,现在连打算在滨海渔村建个取暖用的锅炉都成了难以完成的挑战,想修复飞船简直是痴人说梦。

当他们结束长达半个月的探险,衣衫褴褛地回到滨海渔村时,只见渔村破败不堪,粗大的原木围墙添了不少弹孔和火烧的痕迹。村民们看见他们,喜出望外:“余伊大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人群拥出门外,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余伊心中一惊,问了才知道,这半个月,渔村经历了好几次袭击,好不容易才打退入侵者。舒小妘不见踪迹,她居住的小木屋已经添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好像是很久都没回来了。余伊问村民们:“小妘呢?”

没人作声。

余伊知道舒小妘经常往来于北方基地和渔村之间,给村民们带来书籍、食物和药材。她好几次都遭遇敌人袭击,都是村民们拼命保护才脱险。

“小妘呢!”余伊大声质问村民们。

“她……出了点儿意外。”终于有村民回答他了。

小村外围添了一些新坟,简陋的墓碑用木头削成,刻着战友的名字。余伊心中充满愧疚,他觉得自己不该离开渔村去探险,把弟兄们暴露在危险中;但是他又很清楚,如果只是待在渔村中被动地防守敌人的进攻,不去寻找可以离开星舰联盟的飞船,也许这辈子就只能老死在这个世界了。

“意外就意外呗,为什么不敢直说?这世道这么危险,谁死了都很正常。”余伊喃喃说着,经历过地球联邦末期无数战友阵亡的场面,死亡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但是村民们还是看见了他眼角的泪花。

村民说:“不是死了,是变成了怪物,像弓雨晴一样的怪物。”

余伊觉得胸口好像被一记铁锤狠狠地击了一下,让他几乎站不稳脚。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小妘……怎么会变成了怪物?”

“余伊大哥,您没事吧?”战友们很担心他。

余伊无力地说:“你们没做错。被人偶控制的人,要么必须死,要么必须被放逐,任何心慈手软的行为都会导致毁灭性的后果。”

这是他们在联邦末期用鲜血总结出的教训,那时的人偶要么将微芯片寄生在人体内,要么干扰人类神经系统、控制人的行为以此潜入人类社会,里应外合,攻破人类城市。哪怕是新熙雍市那样戒备森严的堡垒化城市,在阿史那雪的亲身潜伏之下,最终也从内部攻破了。

余伊回到自己的小木屋,擦去凳子上的灰尘,呆呆地坐着,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舒小妘时的情景。那时大家都在新熙雍市,他是讨口饱饭吃的残兵,在市中心的大剧院后面小巷的垃圾桶里,跟一群流浪汉一起翻找能吃的食物,像条落魄的野狗;她是选美大赛季军、刚刚出道的艺人,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城市里大街小巷都是她和阿史那雪的宣传海报。他们原本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交集,却偏偏在歌舞升平的大剧院外冷清的小巷中相遇了。

“吃吗?我从剧院里带出来的,很多食物,里面的人根本没尝几口就扔了,怪可惜的。”那时的舒小妘,拿着从剧院里带出来的食物,放在他们面前。她甚至来不及卸妆,漂亮得像是不沾凡尘的仙子。

屋外突然嘈杂起来,打断了余伊的回忆。有人大声喊:“是入侵者!他们又来了!”余伊抄起枪,朝屋外冲去,他站在人群当中,看见天上出现了一颗流星般的飞船,拖着明亮的尾巴,坠入渔村北面的森林中。村民们拿着枪支,严阵以待,他们知道,每一批坠入大地的入侵者,第一件事情就是闯入附近的城镇抢夺食物。

很快,入侵者出现了,双方在渔村边缘展开激战,子弹嗖嗖嗖地乱飞。他们有备而来,村民们被对方的交叉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我们顶不住了!快呼叫援军!”一名村民缩在村庄的原木围墙后,拿起对讲机。

“什么援军?”余伊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村民,他不许手下的弟兄们向敌人求救。在他眼里,星舰联盟就是敌人。

火箭弹打在渔村的小屋里,一栋小屋腾起大火,熊熊燃烧,然后又是一发火箭弹,又一栋小屋燃烧着坍塌了,村庄里四处都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大哥,我们真的顶不住了!”村民拿着对讲机,缩在掩体背后,对余伊恳求说。

嗒嗒嗒!重机枪的声音响起,子弹像是死神的镰刀般收割着生命,入侵者像割草般一片片倒下。余伊看见了古铁雷斯,他带着手下的警察和雇佣兵站在一辆越野车上,光着膀子,提着一挺六管加特林重机枪朝敌人扫射,肌肉结实的上半身缠着几根不停跳动的弹带,呼呼旋转的枪管喷吐着致命的弹丸。

入侵者被击败了,他们想撤回飞船逃跑。轰!飞船爆炸,一个人在爆炸的烈焰中慢慢走向他们,手中乌黑的窄刃链锯刀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余伊听到了弓雨晴的声音:“你们可以作为难民寻求庇护、申请避难,前提是放下手中的枪;但是谁要是敢侵略星舰联盟,谁就.得死!”

没有退路了,入侵者们高呼口号,向渔村发起死亡冲锋。他们成批倒下,余伊看见这些入侵者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有男有女,显然是他们的家园被别人征服了,他们无处可逃,才逃到星舰联盟,试图占领可以让他们活下去的新地盘。

余伊看见一个娃娃兵,十三四岁的样子,他犹豫着没开枪,但是对方可没犹豫,用力扣下了扳机。“大哥小心!”一名战友扑在余伊身上,血花从身上迸出。

弓雨晴的手掐住娃娃兵的脖子,慢慢抬起,娃娃兵挣扎着,脸蛋涨得紫红,挣扎慢慢变成抽搐,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握着枪。她的手指又慢慢松开,娃娃兵吃力地抬起手上的枪,他就算死也要拉个人陪葬,多杀一个就赚一个。

弓雨晴把娃娃兵抛向空中,抬起腿,在他即将落到地面的一刹那,狠狠踢过去。咔!肋骨断裂的声音。

余伊非常讨厌北方基地,他不知道星舰联盟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北方基地聘请了古代人同胞作为设计师,按照地球废墟上挖掘出土的联邦末期堡垒的布局大刀阔斧地改建,现在俨然成了一座堡垒。堡垒外墙上斑驳的弹孔和爆炸烧蚀的痕迹,是前些日子机器人叛军围攻时留下的。

但是今天,因为渔村不少伤员被送到基地的医院抢救,余伊算是破例踏进北方基地。

余伊对古铁雷斯说:“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滨海渔村。”古铁雷斯不是地球联邦公民,那些投靠北方基地、当了保安的古代人才是地球联邦公民。

“什么仇什么怨呀?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滨海渔村?”古铁雷斯并不服气。

“就凭你是流放者兄弟会的后裔!你们兄弟会干过多少杀人越货的勾当,你心中就没点儿数?”余伊指着古铁雷斯的鼻子大声说。

在第七次机器人叛乱之前,盘踞在太阳系通往殖民星的航线上、无恶不作的流放者兄弟会才是联邦军最大的敌人。机器人叛乱发生后,机器人到外太空追杀四处逃亡的人类,见人就杀,从来不管对方是贫穷还是富裕,是守法公民还是嗜血凶徒。兄弟会和叛军交手过几次,一败涂地,落荒而逃,跟难民们一起利用极不成熟的空间跳跃技术,逃到了谁都不知道是哪里的遥远陌生的宇宙空间。

古铁雷斯说:“都七千年了!你就这么记仇?”

逃到荒凉贫瘠的陌生宇宙之后,流放者兄弟会看着眼前比他们还穷的难民们,找不到可以像过去那样可供打劫的目标了。为了活下去,兄弟会那些嗜血的首领们不得不听难民中一名科学家的劝告:“我们必须改弦易辙,发展科技和经济养活大家。我的祖先们第一次把无人登陆器发射到月球背面时,琢磨的第一件事就是培养种子,看能不能在月球上种田。”

余伊反唇相讥:“你们就不记仇吗?都七千年了,还记得回来找机器人叛军复仇!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爱好和平了?”

古铁雷斯说:“当然是七千年前!”

那个时候,流放者兄弟会发现,想要发展科技和经济,就必须建立秩序、维护治安、制定发展纲略。一大堆的事情做下来,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从只知道烧杀抢掠的太空海盗团伙变成了实质上的政府机构。但是,他们烙在其他殖民星后裔脑海中的恶魔形象是不会轻易抹去的。

古铁雷斯听到了隔壁房间里,那个十三四岁的娃娃兵拼命挣扎哭喊的声音,护士们不得不将他强制麻醉,进行接骨手术。弓雨晴那一脚相当狠,他肋骨断了两三根。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我们和平的日子过了几千年,你们一回来,一切都毁了!”娃娃兵大声哭着说道,古铁雷斯沉重地叹息。星舰联盟回来之前,在机器人叛军如芒在背的威慑下,各殖民星都是战战兢兢的,谁都不敢,也没能力侵略对方。快意恩仇的复仇毁灭了机器人叛军,毁灭了星舰联盟的经济,也毁灭了殖民星之间长久以来的和平。

余伊看见弓雨晴抱着窄刃链锯刀坐在窗边,窗外冬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又卷起满地萧索。链锯刀上是科学审判庭的特殊军徽,或者说是地球联邦军的军徽。科学审判庭由七千年前护送难民的联邦军残部改组而成,两者本身就血脉相承;残军的指挥官后来还兼任了流放者兄弟会逃离故乡之后的第二代首领,曾经敌对的双方,从此融为一体。

余伊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低头。“能不能借我些人手,保卫滨海渔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余伊低头问古铁雷斯。

弓雨晴问他:“你想去找舒小妘,却又放心不下滨海渔村的安全?”

余伊不作声。

弓雨晴问:“你喜欢舒小妘,对吧?”

余伊还是不作声。

弓雨晴大声说:“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一个个都是这样!杨牧亦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余伊保持沉默。这世上有很多种男人,杨牧亦这种类型的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努力奋斗、拼命工作,抓紧每一个机会拼命往上爬,在能够给心爱的女人美好的生活之前,不敢轻易开口说爱她。但是余伊又是另外一种男人,他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知道身为军人,生逢乱世,随时可能葬身疆场,所以他不会对喜欢的女生表露爱意,生怕哪天自己牺牲了她会伤心,只会默默地守护在她身后,默默祝福她能幸福。

对余伊来说,责任才是第一位的,爱情最多只能排第二。但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舒小妘终究是一起从地球故乡过来的同伴,他要保护同伴,自然也要保护被逐出渔村之后下落不明的舒小妘。

“你知道小妘在哪儿?”弓雨晴问他。

余伊不知道,所以打算先去找周琴。周琴拍摄节目,控制着大量的无人机,也许她能很容易找到舒小妘的下落。

“我说啊,你在东叶市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都比余伊强!他那种人就是个神经病!地球联邦都躺尸七千年了,还保卫个啥劲呀?不如赶紧丢下枪,把《古代同胞申请星舰联盟公民身份登记表》填一填,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安顿下来。”医院门外远远传来周琴叽叽喳喳的声音,她那性子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余伊正准备跑出去找周琴问舒小妘的下落,却看见舒小妘抱着满满一个纸袋的食物走进医院,她神色很紧张,显然是担心同胞们的伤势。他愣愣地看着她一路小跑,一身漂亮的衣服,比水虹岛上任何一个同胞……不,是比昔日新熙雍市任何一个贵妇名媛都漂亮,那精美的面料,是联邦末期随着桑蚕和棉花的灭绝,已经无法生产的纯棉和丝绸。

“余伊大哥您回来了?大家没事吧?”“小妘,你没事吧?”他们都很担心对方。话刚出口,余伊却笑自己自作多情。小妘虽然被逐出滨海渔村,但是并非无家可归,人家有弓雨晴收留,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差。

医院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余伊和舒小妘并肩坐着,等待着中弹的村民结束手术。直到晚上八点多,最后一名村民被送出手术室,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余伊才放下心头的大石:“小妘,我们走吧。”

舒小妘站在余伊面前,并不作声,余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小妘已经回不去滨海渔村了。他只好改口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在余伊的认知中,晚上的水虹岛很危险。

“东叶市月色大街202号,公司宿舍区2单元305室。”舒小妘说了个地名,那是余伊去不了的地方。

余伊尴尬地摸摸鼻子,问:“你在水虹岛,没有合适的住处?”

舒小妘说:“有时候跟弓姐姐一起住在山巅别墅,有时候独自住在南方的独树森林。”

独树森林位于南方的温泉沼泽,水虹岛位于四季分明的温带,但是温泉沼泽是地壳运动造成地热泄漏所形成的无底沼泽,四季如夏,那里生长着水虹岛唯一的大榕树。那棵榕树非常大,每一根垂落沼泽的气根都发育成几个人抱不过来的新树干,榕树茂密的树冠在无数气根形成的树干支撑下蔓延好几公里,形成独树成林的自然奇观。

余伊说:“独树森林很远,我护送你回去吧。”他知道从北方基地到南方的独树森林,光是走路就要走一整天。

他们走到医院门口,舒小妘走到一辆很漂亮的地效飞行车面前,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说:“走吧。”余伊只觉得好像有把尖刀扎在他的自尊心上,不管是地球联邦末期还是星舰联盟时代,舒小妘总是能比他过上高一个档次的生活。

余伊坐进车里,只觉得手足无措,他一身衣服又脏又破,一路探险,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生怕弄脏了舒小妘漂亮的车。好在小妘并不嫌弃,毕竟大家都是在联邦末期的战乱中颠沛流离过的人。

车在水虹岛上空的森林飞过,余伊看着车窗外的森林巨树如无数卫兵矗立,夜幕上空蔚蓝的“月亮”是与离朱星舰互为双星的荷鲁斯星舰。“月亮”之上,那三艘梦幻般的巨星舰仍然高悬,但是听说科学家联席会议快结束了,它们也快消失了。车载电视播放着星舰联盟的旅游节目,屏幕上的湖光山色是出乎意料的美,听说联盟为了振兴就业,大力发展旅游业,但是效果也是不尽如人意。

“星舰联盟再美也是别人的家,余伊大哥,您说是吗?”舒小妘停车,飞行车慢慢下降,悬浮在直径超过五米的榕树枝桠上。余伊看见一艘失事的大飞船斜斜地插在独树森林里,前半截扎入无底沼泽的淤泥中,后半截被榕树茂密的树冠托住,算是很完好的。

舒小妘站在树枝上,对余伊说:“这是星辰重工的‘昨日VII’型超光速飞船,制造于怀斯托斯星舰,是产量最多的民用超光速飞船之一,被卖给天狼星5号殖民星,后来被殖民星的军方加装武器,作为入侵星舰联盟的军舰,在卫星轨道上被击伤,坠落在这里。但是我想,应该还能修复。”

余伊跟着舒小妘,走进飞船,穿行在一个个舱室中,有些舱室是一排排整齐的座位,有些舱室是小型酒吧、医疗室、粮仓、吊床式集体卧室,甚至还有一个被改成武器储存室的室内保龄球馆。

“他们,竟然有这么富余的运载能力可以浪费?这么先进的飞船竟然就这样随便丢在森林里?”余伊忍不住咂舌,在地球联邦时代,哪怕是成本最低廉的飞船,每一克有效载荷的升空成本都堪比黄金,速度通常只有光速的几分之一。

舒小妘黯然说:“我觉得,在他们眼中,这样的飞船只怕不能算先进吧?你看天上那艘,才是让他们羡慕的先进飞船。这种通用型民用飞船的图纸在他们眼里甚至都算不得机密,在网上随便一查就有很详细的资料,大概是方便星舰联盟的人在外太空旅行时自行维修一些小故障吧。”

透过舷窗,余伊看到了夜空中的“唐古拉星海号”飞船。早在地球联邦成立之前的信息时代,各国的科技差距就已经被拉大到非常可怕的地步,一些落后国家,连最简单的电子二极管都无法自行生产;而同时期一些科技先进的国家,孩子们手中游戏机的运算能力就已经比阿波罗登月时所用的计算机还强大了。眼前的世界,科技差距只怕比当年的地球故乡还大。

灰色的黏液透着高温,在舒小妘的指尖像是有生命般游动,飞船的能量核心仍然能正常运作,为她提供操纵灰潮所需要的大量能量。这种充沛的能量供应要是放在地球联邦末期,必定会引起无数人偶觊觎。但是在星舰联盟,只要是艘超光速飞船,都有这种能量核心,只要是个飞船维修中心就都有得卖。

余伊看着舒小妘使用灰潮拆解各种物质,重铸成各种零件,像是施了魔法般迅速维修飞船,便忍不住问她:“你这些天都在这里修.飞船?”

舒小妘边忙边说:“嗯,下班之后一有时间就修。但是灰潮的能力是对原子级别的粒子进行修改拼接,飞船的一些零件属于亚原子甚至夸克简并态,灰潮没法重铸这类零件,只能网购。”她不时翻看厚厚的飞船维修手册,对照图纸修理破损部位。

重组分子结构的高温让焊接部位散发着腾腾高热,在这带着冷意的初冬舒小妘竟然也热得汗流浃背。她的血肉之躯无法长时间在这种高温环境中工作,维修时断时续。

夜渐深,下雪了,雪花在沼泽的泥浆温泉中变成雪水,余伊听到森林里有零星几声蝉鸣。这应该是一年中最后的蝉声了,凄楚间带着临终前的绝望和不甘。

“地球联邦都灭亡几千年了,你还执拗着要复国,这有意思吗?”余伊想起曾有很多人都劝过他向现实低头。

“只要联盟军还没死绝,地球联邦就没灭亡!”这几声孤独的蝉鸣,像极了余伊不甘心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