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霜降凉秋余冷泪

蓬莱星舰,距离羲皇市很远的北极大陆,冰风监狱矗立在终年不息的寒风中,高耸的墙壁由数十吨重的大块氧化铝晶体拼成,晶莹剔透,散发着宝石般的光泽。监狱戒备森严,科学审判庭直属的特别卫队荷枪实弹地防守着监狱,每一名狱卒都是参加过地球战役、和人偶交过手的审判庭强化人老兵。

这座监狱有四名实力超群的典狱长,一正三副,分别是“机器恶魔狩猎者”拉乌卡、“藏狼”江吉卓玛、“渡鹤”楠木樱子、“数码女巫”缇娜。在地球战役中,她们的双手沾满了人偶同胞们的机油,摧毁了数不清的机器人叛军,也赢得了人类的信任。但是当记者试图采访她们时,还是吃了闭门羹。

“典狱长们不希望出现在镜头前。”一名狱警对“今日星舰”的女记者阿黛尔说。

阿黛尔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跟着大督察官阿史那雪踏进这座监狱采访可以拍摄到那些神秘的人偶。但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监狱管理方允许她随着大督察官进入监狱深处的地下牢房。监狱的电梯是老式的机械电梯,没有触摸式按钮,只有古老的机械操纵杆,这里禁止使用一切电子设备,允许的技术以粗犷的工业时代技术为限,恍如时光倒流回到蒸汽弥漫的古老年代。

阿黛尔跟着阿史那雪走进深深的地下监狱,监狱走廊两侧,是冰冷的二氧化硅容器,很像地球时代的玩偶封装盒。每一个容器里,都沉睡着一个人偶娃娃,尽管残破不堪,但是仍能看出当初完好无损时的精美。容器的数量成千上万。

无所谓善良,无所谓邪恶,善之花开错了地方也可以结出恶之果。阿史那雪走在前面,对阿黛尔说起地球时代的那些事:人偶原本只是白纸一张,烙下了小主人童年时的记忆,学习了小主人的思维模式。有些小孩眼中的世界很美好,这种美好烙在她们的量子大脑里,当她们发现世界并不美好时,她们会设法纠正世界,手段幼稚而暴力;有些小孩眼中的世界很残酷,这种残酷烙在她们的量子大脑里,于是那任性的暴君式行为便在她们强大的力量下变本加厉地发挥出来。

阿史那雪对阿黛尔说:“别把核按钮丢给小孩当玩具,不管小孩的本性是善良还是邪恶,都会闯下大祸。”

阿黛尔问:“听说绝大多数人偶都带有反社会倾向?”

阿史那雪说:“绝大多数人偶都没有成熟的思想,大部分都很幼稚,她们很难判断自己的行为带来的最终结果。因为主人没有教过她们怎样成熟理性地思考问题。”

阿黛尔问:“为什么不教她们成熟理性地思考问题?”

“问得好,”阿史那雪说,“你见过有几个成年人还抱着玩具娃娃?这些人偶,大多在主人长大成熟之前就被抛弃了,于是烙在她们脑海里的,只有不成熟的心智。”

阿黛尔说:“但是我觉得您就很成熟理智。”

阿史那雪说:“我的主人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

一把铁壶,一套茶具,一盒上好的龙井茶,阿史那雪坐在监狱底层的人偶中间款待阿黛尔,访谈节目即将正式开始。这将是虫洞关闭前的最后一场采访,最高科学院的三艘巨星舰将在不久之后,回到热寂的死宇宙,星舰联盟的普通人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一次亲眼看到科学院的“众神”们居住的巨星舰。

离朱星舰,水虹岛。深秋天渐凉,很少有杨牧亦的消息。水虹岛的山顶小别墅,弓雨晴披着白色的狐毛裘,工作不忙的时候,她就会静静地看着远处填了整个海峡的轨道护卫舰残骸。残骸如山,一些年轻人翻过残骸,试图到窄窄的与海峡一水之隔的大陆上打猎。周琴操纵着无人机,看着他们艰难地越过金属嶙峋的军舰残骸,用木头、藤蔓和从飞船残骸上拆下的材料架设吊桥,踏上大陆。

“最近有杨牧亦的消息吗?”周琴没话找话聊。

“他在很努力地作战。”弓雨晴回答时带着几分犹豫。在星舰联盟的文化中,地球人之间的内战并不光荣,敌人已经入侵了好几艘星舰,但是联盟议会还在为要不要出兵抵抗侵略、怎样筹钱出兵而争吵不休。

电视在直播议会的开会场面,议员们为眼前的局面争吵得面红耳赤。议会大门突然打开,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审判庭军官走进来,议会里顿时鸦雀无声。审判庭极少介入世俗政府的议程,他们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大事,议员们想起了联盟法律上的那条让人畏惧的条款:当事态危及星舰联盟的生存时,审判庭有权介入。上一次他们这样走进议会里,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

“阿史那雪殿下的亲笔信。”一名军官将信件交给议长。

议长用颤抖的手接过这封笔墨宣纸写成的信,慢慢打开,纸上那娟秀的汉字满是阿史那雪式的调侃。议长擦去额头的冷汗,大声朗读:“孩子们,阿妈对你们很失望。”

对于最近的局势,最高科学院的“众神”们已经看不下去了。蓬莱星舰,审判庭的将军们向科学家们做完汇报,走出最高科学院的正门。议长只觉得心头非常沉重,他抬头看着停泊在大气层顶端的飞船群。这些飞船远比联盟本土的先进,背负内战骂名的脏活还是要有人做的。

在审判庭的内部联络设备上,弓雨晴看到了出征名单,其中不乏她的同学、朋友,但是没有她的名字。杨牧亦传回了在殖民星上作战的画面,那些弓雨晴不认识的战友穿着正规军廉价处理的密闭式动力铠甲,像极了在地球战场时她和战友们的合影。她觉得自己被审判庭抛弃了,离朱星舰的冷板凳不好坐。

“听说高天原星舰的生态控制中心被侵略者摧毁了呢。新闻都压着不敢报。”周琴对弓雨晴说。

这件事弓雨晴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星舰联盟没钱了,连最基本的星舰防御圈都无力再维持。一群来自落后的殖民星的侵略者驾驶着民用超光速飞船袭击了星舰,这在联盟的鼎盛时期是无法想象的。好在高天原星舰是人烟稀少的备份星舰,容易封锁消息,只是生态控.制中心被摧毁后,生物圈迅速崩溃,那些占据了星舰的侵略者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就全都死于生态恶化造成的灾难了,联盟政府也没钱去救援他们。

弓雨晴并不担心同样的事情在离朱星舰上重演,因为离朱星舰的生态控制中心位于东叶市,由审判庭的行星级总督察璃静央镇守,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这些天,舒小妘一直在替弓雨晴跑腿,来往于水虹岛和东叶市之间,用退烧药压制排异反应带来的高烧。当她亲眼见到璃静央时,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背脊上升起。璃静央的故事,她听弓雨晴说过,但是,当她亲眼见到这个被誉为“离朱星舰稳定的基石”的女人时,她还是感觉到恐惧。

她是人类吗?舒小妘不敢确定。只看见璃静央坐在办公室里,静静的,闭着眼睛,长发和周围墙壁延伸出的数据线连接在一起,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是空心的,包裹着非常细的线路,用于对外通信,控制着离朱星舰的防御力量,天上的卫星是她窥视一切的眼睛。

璃静央睁开双眼,天青色的眼眸深处隐约可见电路板般的线路,她接过舒小妘手上厚厚的文件匆匆翻阅,上百页纸上的每一个字都被她的眼睛扫描记下,她提笔写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像印刷体般规整。她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向来以高效和零差错著称。

舒小妘离开办公室,靠着电梯壁,觉得全身乏力,她想起了璃静央的故事。

在地球联邦末期,璃静央是和阿史那雪敌对的人偶。舒小妘见过阿史那雪杀害敌对的人偶,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璃静央。舒小妘也知道刚才见到的那个璃静央,当她还是人类时,本名叫李红,是一个一心追求爱情的天真女生,她爱上了一个男生,坠入爱河的他们觉得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就算厮守一生也不够,相约要相守永远。

那个时候,星舰联盟还没发现地球故乡的坐标,戒备森严的冰风监狱还没兴建,蓬莱星舰的人偶岛是星舰联盟唯一储存报废人偶的地方,被人遗忘已久。这对年轻情侣从古书中得知毁灭地球联邦的人偶娃娃的故事,他们避开阿史那雪,从好几个人偶的残骸中提取了休眠的芯片微粒,设法用黑客技术破解、编辑,并注入自己体内,试图和人偶一样获得不死的生命。

他们成功了,扛过最难熬的排异反应之后,这对年轻情侣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不死的生命,他们活了五十年、一百年、一百五十年……五百年,岁月无法在他们身上刻下一星半点儿的衰老痕迹;但是他们也失败了,芯片对人体的改造给他们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改变,说好天长地久的爱情在他们心头慢慢变淡,喜怒哀乐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失去颜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他们最常见的状态。最后,海未枯、石未烂,爱情却已在他们止水不波的心中成了尘封的往事。他们变成了拥有人类外表和过去记忆的活人偶,曾经互相深爱的情侣,变成了最熟悉对方过去的陌生人。

送完文件,一天的工作也接近尾声了,舒小妘走进一家眼镜店,她对店员说:“要那种可以改变瞳孔颜色的隐形眼镜。”

“好的,请问您要什么颜色的呢?”店员问她。

舒小妘说:“黑色。”

店员觉得有些奇怪,舒小妘的眼珠子原本就是黑色,为什么还要买黑色的隐形眼镜?她也不好多问,经济不景气,能多做成一单生意就算一单,满足顾客需求就好了。

眼镜店里,舒小妘趁着眼底的红色光泽还不是太明显,小心翼翼地戴好隐形眼镜,希望别人不会发现她的异常。离开眼镜店之后,她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些退烧药,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发烧,体温最高一度达到41.5摄氏度。她一直强撑着假装自己没病,努力工作,不敢让别人看出来。

工作赚的钱,舒小妘一直小心攒着,她想过要买一艘飞船带着大家离开星舰联盟,一查售价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联盟虽然有私人飞船,但是对普通工薪族来说是不可能买得起的,拥有私人飞船的人,就跟地球时代拥有私人游艇的富豪比例差不多。在东叶市搭地铁返回水虹岛的路上,舒小妘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跟买飞船相比,只怕想办法偷弓姐姐的“唐古拉星海号”还现实一些。

东叶市的城市风景跟地球时代的普通城市并没有多少区别。舒小妘只知道星舰以地球为蓝本而建造,城市也是参考地球时代的城市而建立,但是,他们到底有多执着于祖先们的生活方式?很多时候,根本触摸不到七千年的科技差距带来的变化,舒小妘总有种错觉,总觉得生活在这里,就好像生活在过去的地球一样。

舒小妘走出北方基地小小的地铁站,这趟车除了她,还有零星的几名乘客。这几个星期,水虹镇终于有了一些好奇的外来游客,虽然不像东叶市内另外几个同样收留古代人的城镇那样游客满街,但是也算是个好兆头了。舒小妘看着手机里上个星期周琴到另一个岛上的樟木镇拍摄的节目,那边镇上的同胞们已经解开心结,在小镇的商业街上兜售用机器人叛军残骸加工成的小工艺品,跟游客合影,倒也能自食其力养活一家老小了。

“小妘,你看起来不太舒服?病了吗?”周琴不巧正要搭地铁离开水虹镇到隔壁樟木镇去,虽说是隔壁,但也有一千多公里。

“不,我没事。”舒小妘努力装出没事的样子,让周琴别担心她。直到周琴进了列车,她才舒了一口气,无力地靠着墙壁慢慢坐下去,休息了好一会儿,伸出手臂挽起袖子看了一眼贴在手臂上的体温器:38.5摄氏度。她趁着周围没人看到,扶着墙壁慢慢挪到洗手间,从口袋掏出一片退烧药,和水吞服,又掏出小镜子精心补了补妆。这种时候,只有精致的化妆技术,才能掩饰病容。

舒小妘不敢去医院,不敢看医生。她很清楚,所谓发烧,是免疫系统试图消灭侵入人体的异物的反应,这种异物可以是细菌,可以是病毒,也可以是外来的移植器官,甚至可以是人偶的微芯片。

半个月之前,舒小妘偷偷地给自己注射了骗来的弓雨晴的血液样本,血液中的人偶微芯片让她起了强烈的排异反应。舒小妘在心里反复推算过这样做的后果:弓姐姐和姜炎衣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姜炎衣的意识已经被抹去,她不必再经历最残酷的身体争夺战;但是风险仍然是巨大的,芯片微粒的直径大概是一百微米,随着血液在血管内流动,如果不能尽快控制这些微粒,它们就会很容易失控堆积堵塞毛细血管,甚至会堵死心脑血管而危及生命。

至于璃静央那样的结局,在舒小妘看来却并不是不能接受。她没有心爱的人,也没有谁爱她,就算失去了作为人类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没有人会为她悲伤,她也不会再为别人而悲伤。

“小妘,你没事吧?”舒小妘摇摇晃晃地走到北方基地门口时,古铁雷斯忍不住问她。

“没事,不过是这些天工作有点儿累。”舒小妘礼貌地微笑回答。

北方基地和滨海渔村一直都有经济往来,那些倔强的古代人坚持不承认星舰联盟的货币,星舰联盟也同样不承认地球联邦的货币,最后能接受的也只能是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贸易。

“他们并不接受星舰联盟的法律,经常把我们放生到森林中的野生动物打死,再扛回来卖给我们,我们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几千年的生活方式是有差异的。”一名摊贩对游客们说。

“我们必须弄艘飞船离开这儿,回去重建地球联邦。我奶奶说过,金窝窝银窝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窝。”一名来自滨海渔村的年轻地球联邦军战士对舒小妘说。

古铁雷斯看着舒小妘跟那些年轻人返回滨海渔村。水虹岛上的古代人大概可以分为两类,水虹镇上那些做白日梦的老家伙们就不提了,愿意归化星舰联盟的古代同胞几乎都已经投靠北方基地,在滨海渔村定居的都是地球联邦的死忠分子,其中又以联邦军老兵为主。

“真是养不熟的狼。”一名警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感叹。不管大家对他们多好,他们总是不放弃叛出星舰联盟,重建地球联邦的想法。

古铁雷斯说:“不,他们是真正的军人,为了保护地球联邦而战;联邦灭亡了,那就为了重建地球联邦而战。”

几名建筑师正在北方基地做测量,他们正打算按照公司的要求,把这座基地改造成地球联邦末期的末日堡垒模样。一队被星舰联盟收留的地球时代“活死人军团”老兵尽职地在基地外围数十公里的范围内巡逻,一些游客穿起仿造这些老兵的金属身躯打造的战甲,跟着老兵体验艰苦的巡逻任务。

“你们这动力铠甲是烧油的?很古老的型号了。”有游客好奇地打量着“活死人军团”的老兵们。

“不,充电的,我们那个时代大部分油田要么枯竭了,要么被人偶占领了。”一名老兵说。

还有游客崇拜地说:“听说科学审判庭的动力铠甲是核聚变动力的,那威力啊,手撕人偶都不成问题。”

老兵们难得地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这些游客对他们的尊敬和崇拜是他们在地球时代得不到的。游客们常跟他们合影,听他们讲述地球时代那些硝烟弥漫的战争,但是他们还是很尽职地提醒游客说:“人偶仍然是非常危险的存在。水虹岛隐藏着好几个人偶,我们都心惊胆战的。”

滨海渔村的规模比以前更大了。坠入水虹海峡的飞船体积是如此巨大,外壳早已经被坠毁时的大火烧毁。湍急的海流从飞船那巨兽肋条般的龙骨下穿过,形成一个个鹅毛都浮不起的大漩涡,但是横跨整个海峡、长达几公里的飞船像一道绵延而又陡峭危险的钢骨桥梁沟通了海峡两岸。一些胆子大的渔民攀爬着钢梁,用木头和藤索搭起结实的吊桥到海的那头打猎,一时收获颇丰。

“余伊大哥在家吗?”舒小妘回到渔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余伊。

余伊不在家,打猎去了,他的住处堆满了舒小妘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都是讲建筑结构学的。大家造吊桥时发现没文化连条简陋的小桥都建不好,才惊觉在地球联邦时代,大家过于依赖机器人,知识已经退化到不借助计算器连加减乘除都算不懂的地步。

如果我们离开星舰联盟,先别说重建地球联邦,首先,我们能有足够的知识活下来吗?想到这里,大家都觉得背脊发凉,于是这些天,很多人在农闲之余开始疯狂地啃书本,从小学数学开始学起。

“救命啊!是人偶!”吊桥上,有人连爬带滚跑回来,一个人站不稳,眼看就快到地面了却突然跌下吊桥,下面就是湍急的漩涡。舒小妘根本无暇细想,直到她闪电般站在桥头抓住那人的手,才蓦然想起,这是在水虹镇时她见过的弓雨晴的速度。

三个人偶落在吊桥上,一个是姜炎衣克隆的弓雨晴畸变体,一个是姜炎衣利用灰潮重组身体化身而成的炎龙,一个是舒小妘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偶。

人偶的最高优先级是执行主人的命令。但是,主人是谁?下过什么命令?姜炎衣反复搜索量子大脑中的数据库,却发现这部分内容全部缺失。于是转为执行次优任务:消灭并吞噬别的姜炎衣。

人偶们厮杀起来,速度极快,舒小妘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得清她们的动作,甚至就连试图发动灰潮时,那纤细的人偶身体中流动的能量导致的红外辐射微弱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能让人偶之间的厮杀殃及渔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舒小妘介入战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作战的,也许是弓雨晴的战斗模式写入了芯片里。她只知道手掌所过之处,灰潮被干扰而化为灰尘飞散,人偶那柔软的人造皮肤在她指尖破裂,**出的人造肌肉和金属骨骼扭曲变形,支离破碎。

人偶变成残骸落入大海,舒小妘抬头,看见“唐古拉星海号”仍然高悬水虹岛的天空上,她突然发现自己记得这艘飞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零件的型号和尺寸。在这陌生的记忆中,她看见了“自己”满身油污地和“姐姐”郑清音一起改造飞船,加装激光炮组。

“姐姐,这艘飞船在你不用之后送给我好吗?”这是弓雨晴转移到芯片中的记忆。

舒小妘不知道自己在被芯片慢慢同化,只觉得记忆力、思考清晰度和力量都在大幅提升,甚至能完全抛开感情的干扰去思考一些平时想不清楚的问题。

今天,杨牧亦难得地打电话回来,弓雨晴捂着嘴,眼泪如珍珠滑落脸庞,通信信号很差,她没听清楚杨牧亦在说什么,杨牧亦也听不清她的话,更无从得知她已经恢复正常。

电话挂断了,弓雨晴伏在北方基地小茶馆的桌子上痛哭。古铁雷斯小声问:“弓督,您还好吧?”

弓雨晴说:“我还能哭得出来,证明我暂时还好。暂时,只是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好了……”

爱情是一种病,恋爱时期的大脑激素水平是异于平时的,它干扰了正常的思维,冲昏了热恋男女的头脑,让他们做出一些正常状态时根本不会做的幼稚举动。

人偶芯片运行在严谨的数学逻辑之上,它会不断地校验程序,尽可能确保程序运行不出错,偏偏人脑的运行并非基于严谨的数学逻辑,芯片的校验程序经常把这种热恋中的行为模式视为逻辑错误,试图纠偏,让人变成没有七情六欲的冷静思考的机器。

弓雨晴想起端坐在办公室里冷得像冰雕的上司璃静央,只觉得那就是未来的自己。弓雨晴恨杨牧亦没有早点儿出现,如果他们早相遇两三年,她就不会为了追求力量而牺牲自己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