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夏至风来水难平

欧罗巴星舰,星舰联盟的首都,新长安市。政府广场前聚满了举牌抗议的失业工人,电视台直播着最高执政官府邸外墙被糊满臭鸡蛋和烂番茄的实况。

太阳系战役结束前,在复仇的狂热下,一切经济问题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但是战争结束后,严重的经济危机终于浮出水面,政府焦头烂额地接连推出各种经济刺激政策,却全都失败了。

高维宇宙,蓬莱星舰,最高科学院总部所在地羲皇市,最高执政官亲临造访。当年联盟内战过后,最高科学院就再也没有过院长,让执政官不知道该向谁下达命令,他很难理解这个群龙无首的机构是怎样有条不紊地运作了三千多年的。

科学审判庭,庭院茂密的梅花树下,审判长给最高执政官倒了一杯茶,说:“最高科学院上一次被卷入政治斗争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知道吧?”

那惨烈的场面已经过去了三千年,审判长和最高执政官都没见过,但是科学院中那些被授予长生不死特权的顶尖学者们,有不少人都亲历过那场不堪回首的内战。

“不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遇到难题就只知道向‘长辈’求助,处理经济危机是世俗政府该处理的事,不是最高科学院的职能范围。”审判长拒绝得很直接,连他想见七位大督察官的请求都一并拒绝了。

理论上,科学审判庭的级别并不高,最高科学院名义上隶属联盟政府,科学审判庭级别比科学院还低一级,级别最高的七位大督察官也不过是由科学院下辖的研究所副所长兼任的。但是别人不买他的账,他也没办法。

最高执政官无奈地离开蓬莱星舰,先进的飞船启动维度跨越功能,孤零零的三艘巨星舰消失在身后,扑面而来的是五百多艘星舰组成的浩瀚星空。

星舰联盟为什么是联盟,他此刻深有体会。

正常的渠道走不通,执政官想到了靠私人关系寻找大督察官说情,他拨通了郑清音的电话。

羲皇市远郊,人迹罕至的人偶岛。茂密的森林里,残垣断壁爬满古藤,一具具残破的人偶娃娃坐在树杈上、断壁间。作为特殊的机器人,人偶的身体是有寿命的,机械会磨损,电路会老化,当寿命将尽时,它们会制造一副新的躯体,把废弃的旧躯体留在这里。

更何况,机器人的永生只是理论上的永生,要是发生意外还是会死的。阿史那雪站在梅小繁的衣冠冢前,想起了那时的内战。

那时的炮火削断了阿史那雪的肢体,森森白骨镶嵌着乌黑的芯片,鲜红的血肉纠缠着绿色的导线。她往前冲,却发现炮火把她和近在咫尺的梅小繁隔开了生和死那么遥远的距离。那时的她,才蓦然发觉当初在新熙雍市郊外获得的人类画皮,不知不觉已经披了几千年。她恨自己习惯了人类的躯体,习惯到常常误以为自己是人类,忘了及时抛开这副画皮,以人偶的姿态发挥最强的实力。

“老师。”郑清音站在阿史那雪身后。

“不接!”阿史那雪的听力远超人类,隔着很远就听到了手机里最高执政官的声音。她记仇,不恨执政官那个人,却恨那个位置。

郑清音走到墓碑前:“经济危机真的很严重。如果梅督还活着,一定会接电话吧?”

阿史那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电话。

经济危机真的很严重,但是对一直都很穷的离朱星舰的影响却有限。郑氏集团的大笔投资缓解了经济危机对离朱星舰的冲击,但压力始终都压在集团的离朱星舰项目部身上。

危机就像大海上周而复始的风浪,有些年轻的海员没见过惊涛骇浪,有些年老的船长则在惊涛骇浪中搏斗过,知道要怎样应付。为了一场等待了七千年的复仇,星舰联盟把自己的经济命脉从自己崛起的星区中连根拔起,回到了祖先们念念不忘的荒凉的银河系,以致酿成了此次的经济危机。

星舰联盟不是没陷入过类似的困局,三千年前的联盟内战、四千年前的超新星爆炸,甚至五千多年前联盟建立前颠沛流离的每一天,都存在远比现在更严重的生存危机。郑清音很聪明地找了一个见过毁灭世界的上古洪荒的老船员,来当离朱星舰项目部这艘大船的船长。

现在的局面很艰难?那你是没经历过地球联邦末年的绝望。星舰联盟有五百多艘地球般美丽的星舰、五百亿人口组成的庞大市场,在杨牧亦眼中,危机不过是人们开不起豪车而改坐公交车,吃不起山珍海味而改吃普通的食物罢了,离真正的生死关头还很遥远。

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杨牧亦就把离朱星舰项目部稳定下来了。项目平稳盈利,大船在这场经济危机的狂风海浪中逆风前进。但他知道,这只是在深远的危机中保得小小一隅的平安,就好像大厦将倾的地球联邦末期仍处于短暂的歌舞升平之中的新熙雍市那般。

杨总是个狠人。项目部大楼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杨总不光对部下严厉,有功重赏,有过重罚,他对自己甚至比对部下更严厉。他没学过高深的经济学理论,没有运营公司的经验,只能一边工作一边苦学,就像当年没摸过枪的他被强拉入伍之后一边作战一边学开枪那样。他办公桌上的文件整齐得像用尺子比着整理过,走路的步伐坚毅得像是经历过无数血战的老兵……不,他就是真正的老兵。

为了不让繁重的工作压垮身体,杨牧亦每天都要从精确到分的工作安排里挤出半个小时锻炼。周琴打听到,杨牧亦的锻炼时间是雷打不动的午餐前半小时。

“我要见杨牧亦!谁都别拦着我!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周琴的声音从17楼的窗户传来,惊动了在19楼健身的杨牧亦。周琴虽说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女主播,但是想见到杨牧亦还是不容易的。杨牧亦叫人把她带了上来。

那人,是她印象中吃软饭的杨牧亦?周琴看见他**的上身肌肉结实,汗水在六块腹肌上泛出一层光,头发湿透,汗滴顺着坚毅的脸颊流下,拳头一下一下打在沙袋上。

有些人,走投无路时只能抓住手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像条狼狈不堪的落水狗,但是给他换个环境、换个平台,他很快就会脱胎换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周琴走到他面前,牙关紧咬,甩手就是一巴掌。杨牧亦的脸硬得就像铁铸成的,周琴的手掌痛到发麻。

周琴忍着眼泪大声问:“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知道雨晴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

杨牧亦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天他接触的只有各种报告、各种数据、各种报表。在他心里,他的女神弓雨晴是绝对不会倒下的,哪怕亲眼见过水虹镇上的剧变亦是如此。当他看见作为姐姐的郑清音也并不着急时,也以为雨晴能自行解决姜炎衣。

但是杨牧亦对郑清音和弓雨晴之间略显尴尬的姐妹情并不了解。弓雨晴好胜,哪怕是死也不想看到姐姐伸出援手,因此郑清音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不开窍的杨牧亦。

周琴打开手机,打开弓雨晴的照片,大声说:“睁大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杨牧亦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那一身褴褛,行尸走肉般的女人,是他心目中的仙子,那高不可攀的弓雨晴。

“出去,好好做你的直播。”杨牧亦指着门口,几名保安上前把周琴拖了出去。“关门。”杨牧亦又下令。保安把健身房的门关上,留杨牧亦一个人在里面。

砰!杨牧亦的拳头打穿沙袋,手上渗出血渍,他咬住嘴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他很想马上回到水虹镇,紧紧抱着弓雨晴,但是他不能像个为了爱情而私奔的船长那样丢下整船的水手和乘客不管。

哭完了,擦去泪,走出健身室,杨牧亦又成了那个冷酷到不会落泪的硬汉。秘书走过来说:“杨总,第五批古代人是清一色的地球联邦老兵,这安置工作,郑总说让您拿主意。”

杨牧亦对秘书说:“我需要姜炎衣的资料。”

水虹镇。余伊第二十八次试图逃离北方基地的医疗室,舒小妘将他堵在门口:“别走!你这样会死的!”

“我就算是死,也不想死在这些人的地盘上。”余伊身上的绷带渗出几丝血渍,额头冒出冷汗。要不是因为他一直想逃跑而不停折腾,这伤早痊愈了。

身高两米的古铁雷斯站在北方基地的出口,像一座钢铁铸成的肌肉雕像。余伊比他矮多了,却完全不惧对上他的目光。“滚。”余伊说。

古铁雷斯岿然不动。余伊说:“我是地球联邦的军人,宁死也不向流放犯的后裔屈服。”

古铁雷斯让开一条路,向他敬了个军礼。他很想说有这样的对手是他的荣幸,但想到联邦军只剩最后两三名残兵,又不免一阵唏嘘。

余伊离开了,舒小妘向医生讨要了剩下的药物,紧紧跟着。森林里的猛兽少了很多,行尸走肉般的弓雨晴仍然游走在森林里,逮到什么猛兽就吃什么。

灰潮的恐怖铭刻在森林里。被弓雨晴的灰潮吞噬的野兽,骨骼仍然保留着作势欲扑的模样,上面却结满了蜘蛛网。海滨小村的猎人们仍然战战兢兢地跟在弓雨晴身后,捡拾那些试图攻击她,又被她杀死的猛兽。

没有人敢距离弓雨晴二十步之内。

余伊遇上了弓雨晴。弓雨晴抬头看着水虹镇上空飘浮的飞船“唐古拉星海号”,它居高临下俯瞰全岛,而姜炎衣的灰潮是够不着万米高空之上的飞船的。姜炎衣知道,七千年前和她交过手的阿史那雪一定在利用飞船的遥感设施看着她,可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论战斗力,在地球联邦时代,姜炎衣和阿史那雪不分伯仲,但是如今阿史那雪是高高在上的大督察官,只要一声令下,科学审判庭就会替她消灭目标。

更让姜炎衣畏惧的,是阿史那雪的“姐姐”,那个拥有毁灭性实力的梅小繁,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她不知道,梅小繁已经作古很久了。

“阿史那雪”,光是想到这个名字,余伊就头皮发麻,为什么她一直没动手?是认定弓雨晴有能力对付姜炎衣?

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争一直在进行,弓雨晴的意识只剩下25%,姜炎衣的意识也只剩下6%,两败俱伤。可怕的是姜炎衣是人偶,即使被全部抹去记忆,也有可能凭着人偶芯片的本能卷土重来。

在地球收复战中,科学审判庭见过这种极端的例子:哪怕人偶被完全打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只要能重组身体,那空****的量子大脑仍然有一定的概率启动最基本的逻辑运算功能,变成没有灵魂的杀戮机器。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这样想着,弓雨晴听到一个声音:“弓姐姐,我们回村里去吧。”说话的是舒小妘。她想过把弓雨晴带到北方基地,但是驻守在基地的古铁雷斯会让她受到刺激,让姜炎衣的意识苏醒,那带来的破坏将不亚于一场战争。

弓雨晴跟着舒小妘返回渔村。渔村木头栅栏外有一栋小木屋,那是弓雨晴的住处,室内仅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很多人不敢靠近弓雨晴,舒小妘却是例外。舒小妘要和弓雨晴住在一起,照顾失去自理能力的弓姐姐。木屋墙壁上贴着弓雨晴的大幅照片,有她当兵时的、学生时代的,还有就读硕士和博士期间拿各种业余比赛奖项的。古铁雷斯委托舒小妘把弓雨晴在战场获得的勋章挂在墙上,那一枚枚全都是百战老兵的荣耀。舒小妘希望弓雨晴多看看这些东西,唤起过去的记忆。

周琴回来了,眼角带泪,她站在小屋门口,看着舒小妘给木头人般的弓雨晴梳理长发。被杨牧亦赶出去后,一名来自郑家的老管家把周琴拉到一边,给她看了家里每月打入弓雨晴户头上的生活费,对周琴这样父母失业的穷家庭来说,那一笔笔都是巨款,弓雨晴却从没动用过。倔强的她,拒绝来自姐姐的一切帮助。郑清音了解弓雨晴的近况,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我是谁?”弓雨晴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舒小妘在弓雨晴耳边小声说:“弓姐姐,你还记得吗?在你的小别墅里,我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古筝,你对我说:‘想学吗?我教你啊!’曾经的你好像仙子一样,但是现在……”

“对,我是弓雨晴。”但是刚刚想起的名字马上又被姜炎衣抹去,于是她又问自己,“我是谁?”

舒小妘小声说:“弓姐姐,还记得吗?你教过我画画,但是我怎么都画不好……”

于是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对,我是弓雨晴。”

弓雨晴的眼眶慢慢渗出泪水。“等我消灭了姜炎衣就回来,如果,还回得来的话……”

余伊回来了,海滨小村又热闹起来。他问起最近有没有水虹镇的消息,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那边的人饿得不行了,很多人逃荒到渔村来,斯迪克怒不可遏,却又无计可施,天天咒骂星舰联盟。

斯迪克为所有的古代人画了一个大饼,说他们很快就能联络上殖民星,里应外合摧毁星舰联盟。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星舰联盟的星图,每天都用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他在每一块土地上都画好了界线,许诺将来分封给推翻联盟的有功之臣,盘算着毁灭星舰联盟后,怎样瓜分这多达五百艘星舰的遗产。

余伊问一名村民:“如果温饱能够解决,你们会努力练兵,为重建地球联邦做准备吧?”

村民点头,然后又摇头,他拿不准主意。余伊又问周琴:“听说你们星舰联盟遭遇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应该有很多人对联盟政府不满吧?”

周琴问:“你想利用这种不满号召大家推翻联盟政府?”

余伊不作声,眼睛阴鸷得让人害怕。周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星舰联盟危机再深重,日子也比地球联邦最鼎盛的时代好得多。等到余伊上了独木舟,出海打鱼,才有一个戴着镜片已经碎裂的眼镜的中年人畏惧地出现在周琴面前,欲言又止。周琴问他有什么事,他扑通一声跪倒,哭着说:“救救我的孩子!他发烧了!我需要药!”

那孩子只有两岁,高烧不止,周琴一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她赶紧叫这夫妻俩带上孩子,飞车前往北方基地。基地里的医生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把孩子的病情稳定下来了,他对这对夫妻说:“幸好来得早,再迟一天就没救了。”

中年男人跪在周琴面前,哭着感谢她救了孩子,周琴连忙扶他起来。中年男人不肯起,一直在哭,看得站在一旁的铁汉古铁雷斯都眼眶发酸:“来我这边当个警卫怎样?养孩子不能没钱。”他是真的缺人手。

中年男人没有接受古铁雷斯的好意。等到古铁雷斯走后,他才向周琴倾吐自己内心的顾虑:“我……我不敢,我是银河开拓集团的地区经理,你不知道,我曾经亲手流放过多少你们的祖先。流放犯?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给当地片区下任务,给我凑齐那么多可以流放的人。地球联邦需要足够的人力开拓外星殖民地,那是联邦的财富来源……”

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周琴把镜头对准了这个可怜的男人,听他诉说当年是怎样流放星舰联盟的祖先的:“……我永远都忘不了,犯罪分子数量不够了,很多轻刑犯也被流放。我见过一个年轻的单身母亲,因为在超市里偷了一片面包,那种又硬又苦的人工合成面包,被强行和三岁大的孩子分开,塞进警车,送往航天港的移民飞船……”

收视率又上升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历史的亲历者讲述祖先们是怎样离开地球的,有人哭了,也有人破口大骂。那个男人用低沉而犹豫的声音说完他的故事,周琴沉默了,网络那头的观众们也沉默了。男人抱着头,喃喃自语:“我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但是我有老婆孩子要养……我不奢求你们原谅我,真的不敢奢求……”

古铁雷斯拍拍男人的肩膀:“兄弟,想开点儿,流浪虽说是九死一生,但是留在那个时代的地球,大概也是等死吧。”

周琴宽慰男人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谁能记仇记个七千年?”其实周琴错了,星舰联盟很记仇,记仇记了七千年,才会记得回来消灭机器人叛军,拯救地球同胞。

男人哭着说:“那些事,对你们来说过去了七千年,但是在我们眼里,就发生在昨天……”

像他这样的人,在古代人当中还有很多,他们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所以就算星舰联盟敞开怀抱,他们也犹豫着不敢投奔过来。

当周琴还在北方基地的时候,渔村出事了,冲天的火焰,席卷了半个渔村。

“弓姐姐!”舒小妘惊叫着被村民们强行拖离,他们都知道,距离弓雨晴太近,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姜炎衣的声音在弓雨晴脑海中回**。火焰缠绕在她身上,每走一步,村庄软湿的泥土上都会留下一个烧焦的脚印。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弓雨晴的声音在回应共处一体的姜炎衣,姜炎衣不明白弓雨晴为什么要离开村庄。

饥饿?不对,自从吞噬了能量核心之后就确保了充足的能量供应,而在吞噬大量的野生动物之后,人体赖以生存的有机物也并不缺乏。

弓雨晴呼叫“唐古拉星海号”,发动对地激光炮攻击,目标:弓雨晴。

姜炎衣终于想起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一个驰骋星海的超级文明,真会对付不了一个人偶?再强大的人偶,面对威力巨大的对地轰炸激光炮,也逃脱不了灰飞烟灭的结局。炎帝陵血战没有动用激光炮,只是人类怕毁了文物古迹。

生死关头的搏斗再次白热化。弓雨晴放弃防守,用尽最后的力量尽量抹除姜炎衣的人工智能程序;而姜炎衣,根本顾不上摧毁弓雨晴仅剩的记忆,她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于逃离激光炮的瞄准。

烈焰涌起,灰潮翻滚,吞噬了周围的森林和鸟兽,聚拢的有机物迅速重构身体。炎龙腾天,飞船的光柱照亮夜空,宛若太阳坠地,爆炸的气浪炸飞了化为飞龙冲上天空的姜炎衣。一线之差,她活了下来,但爆炸伴生的电磁脉冲让她的数据库遭到了重创。

姜炎衣的意识残留1.5%,弓雨晴的意识残留5.6%,身体完整度36.7%,如果是普通人类早被炸死了。

“再来一发,确保消灭姜炎衣!”弓雨晴试图再次下令时,又忘了自己是谁。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飞船的名字,这些都被姜炎衣在转瞬之间,从记忆中抹掉了。

水虹镇。爆炸的亮光映在每一个人狰狞的脸上,斯迪克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老政客,刚刚挫败了一次针对他的政变,失败者被无情流放,其中包括不少高官。

托马斯仍然一言不发,人类终究是习惯内斗的动物,为了争夺更多的权力而厮杀。更多的权力意味着更高的资源占有率,放在水虹镇,可以简化为在食物分配上拥有更大的话语权。毕竟他们最稀缺的资源就是食物。而食物的分配,关系着谁可以活下来,谁会饿死。

每次经历了这种残酷的权力斗争,斯迪克总会躲到小别墅里,看着弓雨晴的照片发呆,躲进美好的回忆中去逃避现实。这女孩,长得多像莱莉雅啊!尽管衣着、发型和神态完全不同,但是那精致的五官,那一个模子铸出来似的相貌,那同样的身材,活脱脱就是莱莉雅活过来了。

每个男人,在他们还是青涩的小男生时,都会遇到过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或是初恋,或是暗恋,让他一生无法忘怀。斯迪克也曾经年轻过。

东叶市,集团项目部。在杨牧亦眼里,食物可以简化成金钱加风险,购买食物的钱只是小数字,把粮食运送到水虹镇的运输成本才是大数字。那些人不光抢食物,还抢飞船,像野人一样朝飞船投掷石头和长矛,每送一次食物就损失一艘飞船。民用飞船不像军用飞船那样坚不可摧,引擎被石头砸伤会引发大爆炸,连带着烧毁船舱中的粮食。一开始还有几名驾驶员被扣为人质,古铁雷斯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人解救出来,后来改用无人飞船,才算是避免了驾驶员的伤亡。

晚上十一点半,今天最后一个会议结束,杨牧亦返回办公室,问秘书:“明天和东叶市政府方面的会谈安排在几点?”

秘书劝他说:“杨总,会谈可以先放一放,倒是弓雨晴那边,您得多上点儿心,她既是您的私事,也是公事。”

杨牧亦这才想起很久没见弓雨晴了,他总想着完成手边最急迫的几件工作就赶紧去见她,但是忙完一件又一件,工作是怎么也忙不完。他吩咐秘书:“备车,我回去处理完一件紧急公务,就马上前往水.虹镇。”

秘书觉得杨牧亦高强度的工作并不妥当,每天只休息两三个小时,没日没夜地工作,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秘书正想劝说些什么,杨牧亦突然倒下。

晚上十二点半,古铁雷斯亲自奔赴东叶市,带来了坏消息:弓雨晴在爆炸中下落不明。医院里,古铁雷斯见到了昏迷不醒的杨牧亦,听医生说是劳累过度,距离猝死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