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七大道的广场

长安市最繁华的街道是第七大道,它横贯全城南北。北段是最高政府所在地,最高执政官府邸、总参谋部、议会大楼都在这里,那个神秘莫测的“全星舰最高控制总部”也位于那儿。南段是繁华的黄金路段,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两者的交接处是一个号称全世界最大的广场,那儿矗立着韩烈将军的雕像,有人说他是残暴的独裁者,也有人说他是雄才大略的首领,总之在他死后一千多年,盖棺仍难论定。

广场南面是长安大剧院,因为外形像个大馒头,所以大家都叫它“馒头剧院”。今天上演的节目是歌剧《流浪地球》。也许由于这里的人们走过的路和剧中的故事有着不少相似性的缘故吧,这部由古代著名科幻小说改编而成的歌剧千年来一直盛演不衰。

夜幕降临,郑维韩和韩丹从剧院出来,走在广场上。因为“法厄同”星舰的事儿,广场上少了很多娱乐活动,多了不少哀悼死难者的花环和救济灾民的募捐点,但周围商店的正常营业并没被打乱,灾难和死亡已经成了宇宙流浪的一部分,人们早已习惯了。

韩丹好像被歌剧感动得不得了,出剧场之后还不停地用手帕擦拭泪水。郑维韩给她买了一支雪糕,“好了,别哭了。”

韩丹一下觉得不好意思再流眼泪了,她轻轻咬了一口雪糕,“这东西真好吃,小时候做梦都不敢想呢!”

“做梦都不敢想?”郑维韩觉得很奇怪,“你爸妈从来不许你吃.零食?”

韩丹小声说:“以前,在飞船上没有这种东西……”

郑维韩看着广场上的雕像,“我倒是听说,在我们建造星舰之前,所有的人都住在飞船上。我见过那些作为文物古迹保存下来的流放时代的旧飞船,一千多米长的破飞船里硬是挤进了两万多人,飞船成员生活的房间窄小得像鸽子笼,一家几口就挤在一个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套间里,据说韩烈将军的童年就是在那样的飞船上度过的……”几千年前,“欧罗巴”星舰已经完工,另外两艘星舰也已具雏形。那时的星舰只是被视为超巨型飞船,没人想过要在上头永久定居。就在这时,人们发现了一颗勉强适合人类移居的星球,于是,人们急着要到那星球上定居,还打算把“欧罗巴”星舰给拆了,作为定居所需的各种材料来源。

当时的总参谋长韩烈将军强烈反对定居计划。后来见无法阻止议会通过定居的决议,他干脆发动军事政变,自任执政官。为断绝人们在星球上定居的念头,他不惜动用大批核弹把整颗星球炸成不毛之地,并派军队镇压了无数反对者,率众继续流浪。事实证明他是很有远见的,不过一个世纪,一个离那颗星球只有区区一千多光年的特大超新星爆发,迸发出异常强烈的伽马射线,杀死了那颗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包括大批一意孤行要在上面定居生活的人。但是,韩烈将军却早在超新星爆发之前就被人刺杀了。

将军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一句话:地球是人类的摇篮,但人类不能永远生活在摇篮里。这是运载火箭之父康斯坦丁?齐奥尔科夫斯基的名言,也是将军最喜爱的座右铭。经过那件事之后,人们就再也没兴趣寻找别的“摇篮”了,再说,四十几艘星舰、近三百亿人口也不是哪一颗星球能够容纳得下的,大家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宇宙游牧民族”式的生活。

郑维韩从停车场取出摩托车,对韩丹说:“上车,我们该回去了。”

摩托车在街道上飞驰,两边的路灯不住地倒退,长安的夜景灯火璀璨,无数灯光在身边飞速流转,如同火舞银蛇,又好像无数流星在身边掠过,和头顶的星空相映成趣。

天上不时有流星划过。听气象部门说,星舰群正在穿越一个非常密集的小行星带,所以经常会有流星雨。那里的小行星非常密集,绕着一颗中子星飞速旋转,速度惊人,一般的宇宙文明根本不敢接近这种危险的地方,但人类不一样。

在很久以前,人类也同样害怕接近这种危险区域,但在宇宙中,各种重元素的含量是很少的,小行星是制造飞船和星舰所需要的珍贵材料来源。一开始,他们派工程飞船小心翼翼地接近小行星带,冒着飞船被撞毁的危险把小行星“捕获”回来作为原料。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力量的壮大,区区一个小行星带他们已经不放在眼里了,通常是整个星舰群直接飞过去,要么用军舰把小行星炸成粉末,要么顺手牵羊拖回作为工厂的巨型飞船里去,所经之处就像虫子吃苹果一样—在小行星带上留下一个个大洞。

另外一个驱使他们主动接近这种危险地带的原因是:他们担心过于安全的环境会让人丧失面对各种危险的勇气。对于在充斥着无数危险的宇宙中流浪的他们而言,缺乏勇气是非常致命的。也正因为习惯了冒险,现在的他们在内心深处是无法接受到某一颗星球上定居的想法的—就好像没有哪个成年人愿意回去睡摇篮一样。

韩丹搂着郑维韩的腰,靠在他壮实的脊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依偎过如此让人安心的脊背了,她用轻如梦呓的声音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这样靠在爸爸背上……爸爸是一名矿工。每天,我都趴在飞船的舷窗边,看着采矿飞船拖着小行星和核聚变堆里倾倒出来的反应物残渣飞来飞去,作为建造星舰和维修飞船的材料……在我十岁那年,不幸发生了,爸爸的飞船拖着一块大陨石整个儿栽进了已具雏形、地壳运动非常剧烈的‘亚细亚’星舰表面的岩浆中……妈妈后来给我找了个继父,我对继父没什么印象,他是一名工程师,每天我还没起床他就去上班,深夜我睡熟了他才下班。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妈妈病死了,继父后来又找了个继母,生了个弟弟,继父给我找了份工作,让我在研究中心做些杂活……当我离开家的时候,弟弟才出生五个月……”

韩丹以为郑维韩没听见她的低声自语,却没想到他全都听在耳里,也许她把这些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了吧,总想找个机会说一说,“当我再遇见弟弟时,他已经两鬓如霜,挂着上将肩章,他不知道我是他姐姐……也许他知道吧?我不太清楚……我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当兵,他说这世上有些东西必须用生命来守护……”

有些东西必须守护……郑维韩心底某处被莫名地触动了。

郑维韩的妈妈秦薇月是长安某大学历史系的老师,偶尔也会给时评网站写一些豆腐块文章,这是她的业余爱好。

今天是星期五,夜已经很深了,明天不用上班,她坐在电脑前琢磨着该写些什么。

郑维韩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是韩丹扶他回来的。他本来想把她灌醉,从她嘴里套出一些有关她身世的秘密—郑维韩一直觉得这个女人不是那么简单,结果没料到韩丹是个酒中仙,反把他给.放倒了。

秦薇月很震惊,不管哪一个妈妈,看见一个女孩把喝醉的儿子带回家都会很震惊的,当她看清韩丹的脸时,她更震惊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