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星雨

韩丹在这儿生活了一个月,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茶馆里演奏二胡招徕顾客。茶馆的营业时间是从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十点,这年头工作不太好找,凑合着过得去就行了。

晚上,茶馆打烊了,郑维韩说有些急事要出去,十一点钟了还没见回来。韩丹回到房间,打开计算机进入了一个网站,手指娴熟地敲下一段冗长的密码,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幅类似古老地球时代的“Google地球”那样的画面。她在球形地图上找到了新金山市,用鼠标不断地拖动、放大地图,细如蛛网的街道放大到整个屏幕大小,就连街边绿化带的落叶都清晰可见—她找到了郑维韩,他正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前排队买东西。

气象局发布了流星雨警报,很多人都在大大小小的商店前排起长龙,抢购物资。韩丹坐立不安,总觉得该干些什么,她从杂物房里找了些木板想加固门窗,又突然想起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韩丹想起地球上的一个古老传说:当流星划过天边的时候,闭上眼睛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一定能实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会在流星下许愿,但愿望通常都只有一个—让这些该死的流星雨快些结束吧!

晚上十一点半,郑维韩回来了,扛着两大桶纯净水和一些应急用品。“今晚到地下室去住。”他说。

新金山市的建筑物通常不太高。按规定,如果一栋房子在地上有十八层,它就一定要有十八层地下室,否则就算违章建筑;如果一座城市能容纳十五万人口,它就必须得有可供十五万人生活的地下建筑群和三个月的储备物资—这都是被严酷的生存环境逼出来的。

郑维韩家的地下室是个两房一厅的套间,客厅除了有个楼梯通往地面以外,还有一扇门通往外面街道下的防空地道—这扇厚达五百多毫米的复合材料大门足以抵挡一般性的陨石袭击。

凌晨三点半,流星雨终于来了,大地颤抖着,头顶上传来炮弹破空般的呼啸声和房屋倒塌的哗啦声,看来这场流星雨还真不小。苍白的防爆灯下,郑维韩睡不着,见韩丹从房间走出来,“你也睡不着?”他问道。

郑维韩随手打开电视机,电视信号很差,流星雨撞击地面的画面伴着沙沙声出现在他们面前,尽职的记者顶着致命的流星雨坚守在新闻现场,为大家报道第一手消息。无数火流星溅落在大气层中,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暴雨一样密集地落下,狠狠地砸在城市里。强烈的高温点燃了城市里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新金山市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虽然地下室里有强力的制冷设备和氧气循环再生设备,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天花板上传来的燥热。小型的流星雨适合拿来哄喜欢风花雪月的小女生,大型的却能像地毯式轰炸一样将整座城市砸个底朝天!

韩丹说:“地球是幸运的,因为太阳系里木星和土星两颗巨行星存在,替地球抵挡了很多危险的小天体撞击。”

“这儿不是太阳系……”郑维韩拿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上几个男人全是军人打扮,“我本来有两个舅舅,大舅舅是第十七舰队的士官,十五年前死了。我二舅舅当时就在离他最近的一艘救援飞船上,因为飞船的引擎被陨石砸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兄弟遇难却毫无办法。后来,二舅舅整个人都垮了,拼命酗酒,直到他离世。”

在这缥缈的宇宙中,真正能被称为“敌人”的外星文明是很少的,作为军人,面对得更多的是宇宙中危险的自然环境。

“沙沙沙”,电视突然没了信号,头顶上的大地簌簌发抖,灰尘不断从天花板上落下,郑维韩嘟哝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规模这么大的流星雨……”不过他并不是太在意,反正这种自然现象每隔三年五载就会出现一次,看在选票的分上,被砸坏的房子政府多多少少会给些补偿,再加上重建带动建材需求,经济是会得到恢复的,高大的楼宇和宽阔的街道会再次出现,就像麦田里一茬接一茬的庄稼一样。多少年了,这里的人们就是这样过来的。

一声天崩地裂的爆炸声震动了整个地下室。片刻后,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郑维韩打开门,看见老赵穿着睡衣光着两条大毛腿,挂着皮带和手枪站在他面前,“快到紧急登船口集合!流星雨把太阳给砸坏了!”

郑维韩大惊失色:“这绝不可能!”但看到老赵紧张的神色,他明白这不会是在开玩笑。

每一艘星舰上空都有一颗装载着巨型核聚变反应堆的人造太阳,太阳有一面永远正对着大地,源源不断地为大地提供光和热,如果它被砸毁了,整个星舰都会被冻成一团冰坨!

新金山市的地下也和地上一样,被分为一个个街区,每两个街区之间都用足以抵挡核爆炸的气密门隔离开,蜘蛛网一般错综复杂的通道看起来倒有几分飞船内部结构的感觉。

老赵继续去通知别的居民撤离,而郑维韩和韩丹则立刻跑到地下飞船登船口。候船大厅蒙着厚厚的灰尘,这地方已经有很多年没动用过了,它就像轮船上的救生筏,没了它不行,但谁都不想看见它派上用场。古老的液晶显示器不断刷新,显示出最新的消息:周人街的地下城被一块陨石砸穿了,上头的火海迅速吸走了地下城的氧气,整整一个街区的人全都窒息身亡。没人敢打开气密门去寻找那个街区是否还有幸存者,谁都知道只要门一打开,剧毒的浓烟和火焰就会蔓延到下一个街区的地下城,害死更多的人。

地震了,大地好像受伤的巨兽一样颤抖不止。飞船正在填充燃料,根据古老的《星舰紧急逃生预案》,登船的顺序依次是婴儿、小孩、少年,到最后才是老人,如果是知名的学者、教授这一类极为宝贵的人才,则可以和孩子们搭坐第一批飞船离开。尽管那些维持治安的警察反复强调这儿有足够的飞船可供大家逃生,但是谁都知道越往后拖,生存概率越小。有人试图不顾一切挤进飞船,大声号叫:“谁给我让个位置,我把我的上亿财产分他一半!”回答这人的是警察的.一梭子弹。

很多老人自发地留下来维持秩序,对自己的孩子、孙子说:“你们先走,我们搭最后一批飞船离开。”其实大家都知道:最后一批飞船很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起飞了。

轮到郑维韩登船了,站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哭泣的女人,她的两个孩子已经搭前一批飞船离开了,她不巧被分到了下一批。这时,火舌已经蹿到飞船的发射井边上。“我能不能让她先走?”郑维韩问身边的警察。这名警察并不言语,只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的脑袋,郑维韩赶紧低头登船。

韩丹排在他前一个登船,现在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她熟练地用手臂般粗细的金属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

“系好安全带!这种旧飞船不像客运公司经营的那些飞船一样有人造重力场和宜人的舱内环境!”

飞船突然发动了,沉重的超重感压得人全身发痛,船舱也吱呀作响,好像随时都会解体一般。逃生飞船发射口位于街区广场正下方,它根本没有发射井盖,而是通过定向爆破直接炸掉地面上的建筑物让飞船钻出来。

城市在火焰中坍塌了,流星雨仍然不停地撞击着大地。从飞船中望下去,城市被撕裂出几个火山口一样的飞船发射井,繁华的大街、古色古香的楼宇、像卫兵一样整齐矗立着的绿化带乔木……正一点点被炽热的气浪扫倒,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