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邀请

科学院怀柔园区,十号科研楼地下二层走廊尽头,一个房间门口挂着“人类记忆图谱研究所”的牌子。

房间的面积不小,足有四百平方米,但是大部分都被各种各样的实验仪器占据着,在仅剩的不足四十平方米的空间里还塞下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很大的工作台和一个简易衣柜。

苏丁丁坐在工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两手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个不停。

工作台的一边随意放着三个吃过的方便面碗、两个外卖饭盒和两个空饮料瓶,所以房间里的味道并不好闻。苏丁丁似乎并不在意,从布满血丝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已经在这种状态下工作了很长时间。

人类科技研究领域中,大脑研究无疑是最深奥的,也无疑是最危险的。此前一系列失败的实验中,包括苏丁丁的导师在内,十几人或者住进了精神病医院或者成了植物人,研究所进入了最艰难的时期,顶尖的研究人员进了医院,其他员工纷纷离职或调走,资金接近枯竭。时至今日,研究所成了一块空牌子,员工也只剩下苏丁丁一人,不是他对科研有多么执着,而是因为他无处可去。

苏丁丁是个孤儿,出生时双腿残疾,在儿童福利院长大,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成功进入研究所工作,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好在研究所的编制还没有取消,工资还在按时发着,他一个人待在地下室里,倒也落得清闲,只是寂寞是难免的,他似乎被人类社会遗忘在角落里了。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把苏丁丁吓了一跳,他转动轮椅,打开门,两个快递员站在门口,身后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装箱。

“我的快递?”苏丁丁疑惑,“可是我没订过东西啊?”

“记研所,苏丁丁,电话……没错,就是你的。”快递员塞过来一张单子。

苏丁丁摊开手,轮椅上,大腿自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如果非说是我的,你们恐怕还要麻烦一下,况且我这里塞得下这么大个物件吗?”

片刻之后,快递员离去,房门关闭,苏丁丁看着眼前像水晶棺材一样的东西有些发呆,本就狭小凌乱的房间几乎被它塞得满满当当,门都快打不开了。

这时,电脑里传来嘀嘀嘀的提示音,苏丁丁扭过头,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封新邮件,那是一张邀请函:“为展示虚拟国土建设成果,兹邀请苏丁丁先生参加云上西域旅游体验活动,请务必准时报到,您的人生将从此改变。”

李绍坤梦见自己在羽毛球馆里正和同事你来我往打得火热,在跨出一大步,挥拍救起对方一记绝杀的瞬间,眼睛的余光看见旁边球场上的一个女孩正痴痴地望着自己,那是他和陈茉慧的第一次见面;他梦见自己骑行在山间路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满眼是青色的山峦和烂漫的树木,清冽的空气中带着野花的清香,陈茉慧骑着一辆红色的单车与他并行,时而向他露出会意的微笑;他梦见……

李绍坤多希望这不是梦,或者让梦境永远延续下去,然而……这只是一场梦境,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一具大衣柜,一个梳妆台,墙上挂着他和陈茉慧的结婚照,还有身下的这张双人床,他已经在这张**躺了整整三年,他的心渐渐沉向黑暗的深渊。

三年了,吃喝拉撒都不曾离开这张床,卧室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有时陈茉慧把他扶起来看看窗外,一条柏油路和上面匆匆走过的人,路旁绿色的杨树,很普通的景象却美得像桃源仙境。

这一切都始于那次同事的婚礼,自己不过是喝了一杯葡萄酒,这和他一斤的酒量相去甚远,可是就在走出酒店的一刻,他一头摔倒在台阶上,脑卒中,俗称脑淤血,极度危险,晚送医院五分钟,李绍坤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后遗症是极为严重的,全身瘫痪。他还活着,但是蒸蒸日上的事业,刚过三十的青春,外面如画的世界,确实和他说再见了。

这些年来更苦的其实是陈茉慧,李绍坤自己在**不能自理,父母身体也不好,小燕子还不满周岁,这些都需要她来照顾,而且她还是全家的收入来源。难得的是,陈茉慧默默地承担起这个家的重担,她辞去了清闲但是路远的秘书工作,在小区警务站当了一名辅警,还在警务站旁边开了个早点铺子,以便就近照顾他和孩子,三年来,小燕子变成了活泼的小姑娘,自己也竟然胖了两斤,只是陈茉慧变得好像老了七八岁。

想到这些,李绍坤一阵心酸,不知道哪辈子修的福分,竟然娶到这么好的妻子,可是,可是自己以后的生命注定暗淡无光,为什么要拉上小慧一起呢。他想放手了,这个冲动一次比一次强烈,枕头下面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安眠药,可是,可是,他又多么舍不得啊。

丁零零,提示音响起,手机几乎是他唯一了解外界的窗口了,只是很少有人和他联系了,会是谁呢。他打开屏幕,是一份电子邀请函,封面是积雪的博格达峰,下面写着:“为展示虚拟国土建设成果,兹邀请李绍坤先生与陈茉慧女士参加云上西域旅游体验活动,请务必准时报到,您的人生将从此改变。”

这是西南边陲群山环抱中的一座小镇。

孙二强已经在镇上唯一的小旅馆里待了三天,大部分时间在看电视,其实看的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饿了就吃一袋方便面,困得不行了,倒头就睡,可是睡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惊醒。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开始于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那本该是他二十二岁生命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他和几个哥儿们在烧烤摊儿上撸串儿喝啤酒相互吹牛,喝着喝着脑袋就不太清醒了。然后他就看邻桌那个女孩儿特别像中学的同桌崔莹莹,那可是她的梦中情人啊,也许是多看了几眼吧,结果女孩儿身边的男孩儿不干了,双方对骂起来,继而动起手来。那天的很多细节孙二强都记不清楚了,好像对方一酒瓶子砸在自己脑门儿上,血淌过眼睛,整个世界一下子就红了,他抄起烤串儿的铁签子给对方来了一下。然后就被人拉开了,好像大家都没什么事儿,再然后他就回家了,谁知道睡到后半夜,一个哥们儿急急忙忙来找自己,说是被他扎了一下的男孩儿死在医院了,让他赶紧躲一躲。他的酒一下子吓醒了,开始害怕了,拿了两千块钱,买了一张火车票逃离了老家。

第二天中午到了省城,孙二强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父亲口齿不清、声音颤抖,告诉他警察到家里来过了,劝他去公安局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那可是杀人罪啊,不是死刑就是无期,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孙二强扔了手机,踏上了逃亡路。他不敢再坐火车,因为买车票是要用身份证的,而是乘坐长途汽车或者步行,一路辗转南下,辽宁、河北、山东、河南、安徽……小时候他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游览全国的大好河山,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两个月后,他到了云南,这段时间他不敢住宾馆,也不敢去人多的大城市,看谁都像来抓自己的便衣警察,连吃饭的时候眼睛也不时向左右张望,睡觉也是随便找个桥底下、庄稼地里或者无人的废弃房屋里凑合,每每睡上一会儿就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就是瞪着惊恐无助的眼睛直到天亮。

就这样,他来到了这座群山中的小镇,这个时候的孙二强已经快没人样儿了,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瘦了十几斤,像个麻秆儿,兜里面也只剩一百二十三块钱。他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不跑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死就死吧,这就是他的命。

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在镇上的旅店里登记了房间,等着警察来抓,可是说来也怪,都三天了,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咚咚咚,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敲门声,好吧,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孙二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快递服的男人,孙二强疑惑。

“警察?”孙二强问道。

“警察?”对方的反应颇为强烈,脸色变得煞白,紧张地向身后望去,身体都在发抖。

“我是说你,你不是警察?”孙二强安抚对方道。

对方松了口气,脸色好看了一些,瞪了孙二强一眼,道:“我早改了,警察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孙二强?手机号码……”

孙二强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的快递。”

快递员走了,陈二强看着房间里棺材一样的包装箱发呆,警察办案也无人化了?这是远程执行死刑吗?

打开包装箱,他看到了最上面的那张请柬,“邀请孙二强先生参加云上西域旅游体验活动,”怎么回事?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然后他的眼睛落在最后一句话上,“您的人生将从此改变。”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