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追寻着你

“丁丁,醒醒,快醒醒。”

耳边不断传来急切的呼喊声,苏丁丁的意识逐渐凝聚。他茫然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小雨。”

苏丁丁心中一动,但很快就失望了,原来那道身影不是小雨,而是大师兄的AI虚拟投影。他伸手捂着额头,从深眠椅中坐起,将七八个传感器从身上扯落。

“丁丁,你感觉怎么样?”大师兄的声音很焦急。

“我没事,这是在哪里?”苏丁丁有气无力地回答。其实,他的状况并不好,头部疼痛难忍,身体还在不断抽搐。

“当然是在实验室啦。”大师兄回答。

“我醒了?”苏丁丁一怔,接着便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弄醒!”

大师兄吓了一跳,一时哑口无言。

“小雨,小雨怎么样了?”苏丁丁问道,不等大师兄回答便猛地转身,随后看到刘小雨仍然躺在自己旁边,静静地沉睡着。

苏丁丁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大师兄仔细端详着苏丁丁,接着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二,你现在就很二。”

“我是谁?”

“你是痴情不改,整天疯疯癫癫的大师兄。”

苏丁丁实在没心情搭理大师兄,他的思绪还在小雨的事情上。

大师兄却缠着他不断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而且听着他随口给出的答案心情越来越激动。最后,他想一把抱住苏丁丁,不过由于他只是虚拟投影,所以只是他的影像与苏丁丁融合在一起。他兴奋地喊道:“没事,你是正常的,真是上天保佑……奇怪,你怎么会没事呢?”

“我应该有事吗?”苏丁丁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大师兄,说道。

“是啊,你应该有事啊。”大师兄边点头,边理直气壮地说道,“几十个人要么是植物人,要么是精神病,大家都出事了,你也该出事才对啊。”

苏丁丁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世界上第一个进行了人类思维互联实验而仍然正常的人。这表明人类文明取得了划时代的进步。

“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催促道。

“我进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空间。我想,那大概就是小雨的记忆世界吧。”苏丁丁回忆道,“我在那里寻找了许多年,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我发现……”他忽然盯着蔡杨,问道:“等等,你为什么把我唤醒?”

“你的生理参数出现大幅度衰减,脉搏下降到每分钟十几次,心脏还一度发生房颤。我不得已才给你注射了苏醒药物,甚至动用了自动除颤仪。”大师兄回答,“当时的情况很危急,再晚一点,恐怕你就……”

“小雨的情况呢?”

“没有变化,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苏丁丁思索着,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他记得在退出小雨意识的瞬间,似乎听到了小雨的声音。那是自己大脑中幻想的声音,还是……他不敢确认。

“你再检查一下小雨的脑电波监测记录。”他说道。

大师兄把记录数据投射在苏丁丁眼前。

苏丁丁按照时间点的推移,仔细检查着记录曲线。在记录接近结束的地方,他看到原本平滑的曲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波动。

“这里,就是这里。”他指着这个波动,声音有些激动,“小雨,小雨恢复了意识。”

大师兄疑惑地看着记录,摇摇头,说道:“这只是一小段脑电异常,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你不知道!我在醒来之前恍惚听见小雨在叫我的名字,我曾经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现在我可以断定,是小雨的意识在呼唤我。我做的那些努力产生了效果,小雨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接近苏醒。快,快让我回去,再加把劲就会成功。”苏丁丁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大师兄悲伤地看着苏丁丁,自语道:“没有例外,看来这孩子也疯了。”

“你要是再不帮我,我现在就疯给你看。”苏丁丁手忙脚乱地往身上重新贴着传感器。

大师兄叹息一声,重新启动了注射器。

苏丁丁从虚无的黑暗中再次重生。

他不断呼喊小雨的名字,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他又幻化出一百个高音喇叭同时呼喊,而后是五十台激光投影机,将周围的黑暗投射得色彩斑斓。

然而,周围还是一片虚无。

苏丁丁想了想,然后开始重新构筑小雨的家,卧室、客厅、厨房,苏阿姨的声音,小雨的回应,粉色的居家鞋……

他虽然在这里可以化万物为真实,但随着事物的规模变大或复杂程度增强,对大脑意识的负荷也直线上升。比如,一栋高楼,一个真实的动物或者人类,是他无论如何也幻化不出的。如果强行幻化,他预感到,昏迷大概是最轻的后果了,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植物人或者精神病人,甚至失去生命。

已经幻化出的物体,也需要他的意识不断关注。一旦失去他的支持,那些物体也会像沙雕一样逐渐坍塌。

此刻,苏丁丁已经达到了极限。苏阿姨和小雨的对话声是他幻化出来的,包括那只居家鞋,圆润的脚踝,修长的小腿……但是,他无法幻化出小雨这个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坚持着,等待着再次听到那句话,但是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小雨的身影就在门缝后面,甚至已经露出了身体的一部分,似乎随时可以开门而出。而他的脸上爬满了汗水,额头青筋凸起,脑海里的意识像被人扔进了碎纸机,正在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他告诉自己,再进一步就会成功,但是现在连维持都异常艰难。渐渐地,他的视野开始扭曲,意识在不断模糊……

恍惚中,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苏丁丁发现自己还处在黑暗之中。曾经幻化出的那些事物,因为缺少自己的意识关注已经消散了,周围仍旧是剥夺感官的虚无。但是,这一次他可以确认,他找到小雨了。他非常确定,他昏迷前听到的那一声叹息,来自小雨。

苏丁丁放松地让自己的意识向黑暗的虚无中渗透,所有的感官紧张地搜索着虚无中的变化。

苏丁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灯塔、一个边疆的哨所。

一道光出现在他眼前。

它像突然出现的,又好似早就在那里了,它就那么停在苏丁丁眼前。苏丁丁觉得,它看上去不像一道光,而像一段十厘米左右的发着光的线。

苏丁丁伸出手,试图去触摸这道光线,但是没有成功。这光线看似距离自己不过四十厘米远,但是当他伸出手臂去触摸时,光线距离指间还是四十厘米。

苏丁丁觉得,不是光线后退了。虽然它看似近在眼前,但自己到这道光线的距离远非四十厘米,而是很远很远……

他的心思一动,一双跑鞋便穿到了脚上。接着,一条橡胶颗粒跑道从他脚下延展开来。苏丁丁迈着步子,向光线走去。

就像初次来到这虚无中一样,为了寻找爱人,苏丁丁再次踏上了旅途。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他眼前已经有了光明,脚下也有了路。

他身体轻盈,健步如飞,跑道快速向后退去。

光线还在原地,距离没有变短也没有变长。

他没有在意,脚步一刻不停。

他已经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

这一走,便没有了尽头……

苏丁丁始终盯着这道光线,一刻不敢懈怠。他甚至学会了两只眼睛分别眨眼,以使光线一直停留在视野里。他的意识也锁定了这道光线,生怕它突然消失。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跑道还在不断伸展,他到光线的距离还是四十厘米。

这种永不停歇的行走单调而枯燥,终于让苏丁丁产生了一丝疲倦。而这疲倦一经产生,立刻像杂草一般不可抑制地疯狂生长。

某一刻,苏丁丁感觉那道光线忽然一晃,可定睛再看又觉得没有什么变化。又过了一段时间,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于是,苏丁丁停了下来,仔细审视光线。最后他确认,这种变化不是来自光线,而是自己的大脑—自己的意识出现了恍惚。

不过,苏丁丁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走着。

随着跑道的延伸,苏丁丁恍惚的间隔越来越短。他就像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一面竭力抑制着脑海里愈见浓重的睡意,一面紧盯着那段光线,生怕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终于,他的左脚绊住了右脚,一下子摔倒在跑道上。倒地的一瞬间,他体会到一种久违的舒适感。他很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强烈的责任感驱使他继续寻找那道光线。于是,他爬起身,再次向前走去。

过了许久,他再次摔倒,然后再次爬起。这种事情渐渐成了常事,而且越来越频繁……直到他摔倒后无论怎样挣扎也爬不起来为止。

苏丁丁伏在地上,额头再次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地落在红色的跑道上,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那道光线。

就这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苏丁丁缓缓挪动腿和胳膊,一点儿一点儿向前爬去。

没有人知道苏丁丁爬了多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橡胶跑道上出现了两道摩擦的痕迹,后来还出现了血迹。然而,对于这些,苏丁丁同样不知道,他只是不停地向前爬着。如今,他生存的意义只剩一个—爬,爬行的终点:那道光线。

苏丁丁的意识逐渐涣散,一点一点消散在黑暗的虚无之中。

不过,苏丁丁的潜意识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当他的最后一点意识消失,他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可是他不敢停下来!他预感到,只要他停下来,那道光线就会消失,他也就永远失去了小雨。

苏丁丁继续向前爬着,但是他的身体很长时间都没有挪动一分一毫,只是他以为自己还在向着光线挪动。

实际上,苏丁丁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迷离之际,他的头脑忽然一阵清明,一些他以为早就遗忘的事情浮现在眼前。

目光中透着惊恐的他,望着慈祥的苏阿姨,吮吸着刚刚塞进嘴里的奶嘴。甘甜的奶水让他体味到了温暖,于是他的脑海里永远刻下了那张慈祥的面孔。

小雨拉着他的手走在雨后的河岸边,阳光从垂柳的缝隙中投射下来,落在小雨的脸颊上。忽然,小雨停下脚步,冲他粲然一笑。这个笑脸让他的心跳乱了节拍。

小雨因为什么伤心了?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间……

小雨羞涩地看了看他,轻声问道:“你看若然怎么样,其实我挺喜欢他的。”他听到这句话,心口像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可脸上却露出笑容说:“挺好啊,我看你们很般配。”

想着,想着……

他发现那些让他开心的、心酸的、孤单的记忆,其实都是那么的美好。

想着,想着……

记忆中的一切逐渐远去。

想着,想着……

那道光线忽然开始向两边延展,几乎是在转眼间,就贯穿了整片虚无。

现在那道光线已经出现在苏丁丁眼前。它的长度远达黑暗尽头,高度却不足一厘米,就像虚无中出现了一道光明的缝隙。

苏丁丁透过这道缝隙似乎看到了一个充满阳光的世界。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触碰那道光。手指触到那道光的一瞬间,无穷无尽的生命气息一下子涌入他的意识,疲倦、绝望、无助、衰弱……这些濒死的感觉一扫而空,他感到身体里充满了能量。

苏丁丁站起身,把双手伸进缝隙中。被火焰灼烧的感觉瞬间从手指传来,但是他没有退缩,而是忍着疼痛用力把裂缝向两边撕开。

苏丁丁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沿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不过,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缝隙被拉大了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终于,这道裂缝开始自动向两边伸展,夺目的光芒喷涌而出。

苏丁丁的身体一下子沐浴在光芒之中,他的眼睛一阵刺痛,紧接着泪水便蓄满了眼眶。

光线出现的那一刻,苏丁丁便猜测,自己的举动触动了小雨,让她濒于死亡的大脑产生了微弱的活动。于是,他像夸父逐日一般追逐那道光线,试图让这道光线驱逐所有的黑暗,照亮这片虚无,从而使小雨清醒过来。

如果有必要,他愿意燃烧自己的生命,来换回小雨的生命。

然而,苏丁丁没有料到,唤醒小雨的过程会这么痛苦。

苏丁丁在耀眼的光芒中重新获得了力量。可是这光芒给予他力量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迅速升高温度。于是,下一刻,苏丁丁感受到的就不是温暖了,而是炎热、炙热、灼热……

苏丁丁身上的衣服和毛发几乎在瞬间便化为了灰烬。接着,手指上的指甲融化了,皮肤开始皲裂。而后,肌肉组织开始燃烧,变成焦炭剥落下来,露出惨白的骨骼。

苏丁丁惊恐万状,他虽然学医出身,也解剖过很多人体,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燃烧,碳化,化为飞灰。

苏丁丁终于明白,为什么记忆互联实验一再失败,导师们纷纷落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原来,两个不同的思维或意识是根本不能相容的,一旦碰撞在一起,就会互相攻击,直到一方将另一方吞噬。

苏丁丁在初次进入小雨的大脑后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小雨的大脑思维处于停滞状态。小雨一旦苏醒,苏丁丁的末日就要降临了。

果然,苏丁丁很快就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因为他的眼球也已经融化。然而,小雨的意识之火还在灼烧着苏丁丁。苏丁丁一面咬牙忍着身体的剧痛,一面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小雨,你在哪儿……”

之后,他的最后一丝意识在白色的火焰中消散了。

方大姐一大清早就骑着电动三轮出了门。走到半路,她抬头一看,发现天色阴沉得厉害,这才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雨。她想着反正家里就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做,索性还是骑车去了市场。

方大姐平日就靠在红螺寺旁边的农贸市场里卖小工艺品为生。现在老百姓的日子好了,她的收入倒还过得去。

眼见到了中午十一点,乌云越来越低,天际隐隐传来雷声。市场里的摊贩只剩下两三家,游客更是不见踪影。方大姐正犹豫着要不也收摊算了,倾盆大雨便下了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雨势依然很大。方大姐心想,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她看看左右,市场里空****的,除了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方大姐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大雨发呆,忽然隐约听见小孩的哭声。她循着声音掀开角落里的一块塑料布,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在哇哇大哭。

方大姐在外面捡了个大胖儿子。这个消息很快在山村里传开了,镇里的妇联干部还来了几次。捡到孩子需要报告公安机关,然后由公安机关为其寻找亲生父母。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孩子会被送去救助站或福利院。个人想收养孤儿,可在民政机关办理相应手续。

方大姐不懂这些。她的丈夫是个幕墙清洁工,他们结婚不到一年,还没留下一儿半女,就从三十层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方大姐没有再婚,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几年。她的日子过得倒也随心所欲,只是有个遗憾,那便是身边没个孩子。谁能想到,老天爷忽然给她送来个儿子,方大姐那是说什么也不可能松手了。

妇联干部吃了几回闭门羹,发现方大姐对这孩子特别好,再加上公安机关迟迟找不到孩子的亲生父母,索性就为她办理了领养手续。于是,方大姐就这样多了个儿子。

由于是雨天捡的,她就为孩子取名雨来。方大姐没有生育过,也没什么抚养孩子的经验,不过她非常用心地照料这个孩子。白天她背着孩子去市场卖货,晚上就将孩子搂在被窝里,反正一刻也不敢和孩子分开,生怕孩子像来时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小雨来长到快两岁时,方大姐发现了问题:这孩子能跑能跳,可就是不开口说话。她带着小雨来跑了几次医院,大夫说小雨来天生聋哑。方大姐有些伤心,心想:难怪这孩子的父母会狠心将其抛弃,原来是嫌弃他身有残疾。看来医院是没办法将孩子治愈了,她又抱着孩子让红螺寺的和尚看了看。和尚说,这孩子是天上来的,有慧根,要好生抚养。方大姐心说,别说聋哑,就是这孩子全身瘫痪,那也是老天赐给自己的宝贝。

一晃七年过去了,方雨来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方大姐把他送到了聋哑学校。这里的校舍宽敞明亮,老师热情专业,除了需要住宿这一点,方大姐对其非常满意。可谁知,上午才把孩子送去,晚上他竟然一个人跑回了家!海淀区到村里隔着几十公里路呢,也不知孩子是怎么找回来的。

看着孩子抱着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方大姐心头一软,心想:他不想上学就不去了,反正自己也舍不得他离开。

时光荏苒,转眼间方雨来长成了大小伙子。方大姐的鬓角多了一些银丝。

这些年,雨来就陪着方大姐在市场里贩卖旅游纪念品,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后来,自由市场拆除了,雨来就在红螺寺的停车场找了一份管理员的工作。这份工作除了节假日忙一些外,平时非常清闲。不过,这孩子非常爱岗敬业,每天天不亮就到岗了,晚上又总是最后一个下班。

方大姐对这样的日子很知足,她觉得雨来长大了,该找媳妇了,就托亲戚朋友们为他介绍对象,甚至很新潮地上了征婚网站。一时间介绍人纷纷登门,可雨来就是摇头。后来,有人给雨来介绍了个长得很水灵,身体也健康的外地女孩,方大姐看了很满意,可雨来还是摇头。

那天夜里,雨来像小时候那样钻进方大姐的被窝,抱着她的胳膊睡了一夜。方大姐有些心酸又很是欣慰地想,“这孩子大概是我那死鬼老公派过来陪伴我的吧。”于是,她再也不提雨来的婚事了。

为雨来介绍对象的慢慢不见了,街坊们开始在背后议论起来。有人说雨来不仅又聋又哑,智商还有缺陷,所以找不着媳妇。方大姐冷哼一声,暗暗嘟囔:“怎么可能?我家雨来虽然没上过学,可是绝顶聪明。他七岁就开始看书,这些年挣的钱几乎都用来买书了,现在家里半个房子装的都是书。看看这些书目,我估计就算城里的那些博士硕士什么的也不一定看得懂呢!”

不过,这孩子也有奇怪的地方—他对停车场的工作特别热爱,不管刮风下雨,也不管下雪、下冰雹,雨来保证到岗,从来没有迟到过。你说下起大雨,停车场里一辆车也没有,他守着有什么用呢?方大姐去看过几回,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来还是红螺寺的钟声提醒了她—停车场对面山脚处就是红螺寺的大雄宝殿—难道这孩子真的和佛祖有缘?

十年如一日,红螺寺的钟声日日如常。方大姐的称呼慢慢变成了方大娘,她在七十六岁那年离开了人间。临终之际,她拉着雨来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日子还在继续,雨来依旧尽职尽责地在停车场上班。后来,他索性把停车场的一间小房子改成了卧室。冬去春来,方雨来也逐渐老去,他的两鬓变得斑白,背也驼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一辆玛莎拉蒂开进了停车场。一个穿着红色裙装,戴着墨镜的女孩从车上下来,背起一个单肩旅行包向红螺寺走去。女孩走到停车场出口的时候,雨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女孩并不认识这位老人,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老人渐渐站直了身子,脸上绽放着久违的笑容。

“你是谁?”女孩觉得自己根本没见过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似乎和自己很熟悉。于是,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苏丁丁。小雨,你还不醒来吗?我们该回家了。”

女孩摘下墨镜,仔细端详着老人,疑惑的眼神突然变为了惊喜,前尘往事如潮水般向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