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比厌恶星期一,并相信大多数人有同感。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穿透层层阻碍,照射到脸上,把我从沉睡中拽醒。解决掉早饭和家里各类杂务,我看了下老旧的挂钟,才八点钟。要不是工作性质特殊,我也不可能如此悠闲。

又强迫症一般地把卧室收拾一番后,我换好了鞋,出门前回头看一眼家。偌大的房间还很空旷,就像我无聊的人生一般。或许我该考虑买点家具,或者干脆引进一位女主人。

呵呵,哪有这么简单?一考虑到后一件事情,我就更加觉得日子活到狗身上去了。身边都是一群神经病不说,出去介绍自己的工作也是一件超级尴尬的事情。外加上我一个外地人,在本地没亲没故没房没车,那可真是太凄凉了。

刚出门,我习惯性地拿出手机,页面上显示出一句“加油,夏帆!”算是自我鼓励。反正在等到公交车之前和之后,我都有大量时间阅读网络小说。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手机上显示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三分。

我才想起来,几天前挂钟慢了不少时间,但我却因为懒而忘了调回来。这破钟我早该让它退休,每过一个多月就会慢大约半小时。

这不是要坏事吗?我赶紧冲向街道,拦住一辆出租车,说要去富林山庄。

司机的表情瞬间尊敬了很多。因为富林山庄是一个高档别墅区,一栋别墅起码要一千万,在这座小城市可谓天价。但他又扫了眼我的着装,又放松了下来。因为我的地摊打扮看上去不像那么有钱的人,反倒像是跑腿的。

街景快速向后飞去。我急得不停看表。司机也没打算和我聊天,反正一路都很顺。

距离九点还差一分钟,我成功赶到山庄门口,和保安打个招呼。以前递根烟的工作没白费,保安立刻认出了我,放出租车进去。出租车司机按照吩咐把车停在一栋欧式别墅面前。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车费扔给他,然后蹿向别墅。

华贵的别墅门口停放着几辆廉价破旧的电瓶车和自行车,和别墅高大上的形象完全不搭调,就好像猴子戴上王冠一样滑稽。这不用说,肯定是我同事们的了。我看了下手机,只迟到两分钟,还不算严重。

我心怀忐忑地打开门,仿佛就像要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帆哥,你来啦!”热情欢迎我的是我在这里唯一能顺畅交流的人。他叫许冶钢,看起来很干瘦,皮肤因为某种特殊的皮肤病而显得粗糙。嘴唇似乎因为干燥而皲裂,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皮肤病的某种表现。

和我那平凡的名字一样,他的名字也相当通俗。“冶钢啊!”我热情地和他击掌,环顾四周,“今天老板没来?”

“刚刚打电话说了,他上午有生意要谈,组会推到下午。”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书,标题是《地震云》,由日本前福冈市市长键田忠三郎所著。

这本书是实验室的保有量最大的书籍,起码有五个人都有这本书,与之配套的还有《地震云事迹考》《地震云与量子力学纠缠原理数学解析》《地震云原理》《地震云与地震预测》等让人哭笑不得的书籍。据说,其中有一本恰好是老板和人合写的。

当然,我知道老板的办公桌上有一本一九八一年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地震云》,放到今天都能当作文物了。说实话,主流学术界都认为地震云是伪科学,但老板还一直虔信着。

我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华贵的沙发上:“早知道我就不用赶了,还是打车过来的。”

“打车票你拿了不,咱们老板可以报销的。”冶钢提醒我道,然后手里摇晃着六七张打车票。

我觉得像只有一两张还好解释,拿出这么多让老板怎么想。我说:“你都去了哪里,这么多?”

他把打车票放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了上面的金额,就没有一张少于一百块的。按照本地的物价推算,他起码打车走了几十里。

我问他:“你是去拜访‘老师’了吗?”

“是啊。”他的笑容很纯净,“本来这边就有一些大师我想拜访,反正能报销,也就没省钱。今天还要谈采购的问题,你打算要买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够棒的了—有钱人才能住到的豪华别墅房,一应俱全的办公娱乐设备,厚实的书架,外加很殷实的饮食,说出去足够让大部分标榜工作环境的新兴创业公司汗颜。换成一般人到这里,第一反应肯定是拍照片发朋友圈。我其实想不出还缺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游戏本。

“这……”我欲言又止。

我才想起来几天前他说想玩某款游戏的最高配置。我只能明说:“你让老板接受你买一个游戏本?你要用游戏本做研究?”

“不啊,我只是想用来打游戏。”想不到他竟然毫不掩饰。

这群人脑回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样,我突然想起来。他们有时都懒得掩饰,就算老板再偏爱这群人,也不可能总是满足如同儿戏一般的要求。

“打游戏也是研究的一部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教导我,“你不能拘束自己的思想,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那些研究所院校的破规矩,我们不需要遵守。”

是啊,那些规矩确实行不通,因为有一个脑回路神奇的老板和一群有趣的研究者。他们当中的最高学历者就是我,而我仅仅只是读过一所一般大学的博士,还没能拿到学位就和导师闹掰了。

我都不愿意回想那段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只是希望多年之后我不会评价现在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你还没到时,有你的同学打电话过来。”他说道,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是谁?”

“自称是校友联络员,想更新一下你的通讯录。”

“哦,我懂了。”我想到了那位可敬的班长,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看不到收益的校友联络员。可惜我并不想告诉他我的现状。

这里不正常到说出去就是笑话。虽然我实际上享受着比一般实验室好得多的收入,但总觉得抬不起头,无论是一般群众还是在大学同学面前。我畏惧和他们聊天。

但是,他直接从微信联系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从实验室找我呢?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总之,我成为了一个夹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