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刘明没有想到，他们的研究这么早就遇到了问题。
研究陷入了泥潭，但实际上很早之前就是这样了。几个主要的研究负责人互相之间观念不同，在确定研究的大方向这个问题上，他们耗费了不少精力。某一次争吵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而基地唯一拥有能力平息这场争议的人却一直在作壁上观。事实上，袁则平也只能作壁上观，他的知识并不能为他提供判断的依据。而且一旦面临尖端技术的方向选择问题，人类生活中大部分的常识都将无法适用。从这一点来说，袁则平并非一个滥用权力的人，他很节制，他明白外行不该对内行指手画脚。
但有些时候，他的节制却造成了比独断更差的结果。
项目组分裂了，从一个分裂成了两个。两个项目组在项目初期可能不会有很大的争端，但是在最初的研究资料用完之后，他们势必发生争夺。
对刘明来说更加严峻的问题是，他和他的导师在观点上产生了分歧。他和他的导师分别加入了两个项目组，他们相互之间都想证明对方的观点是错的。李凯是个品德很好的导师，他倒是不会因此加怒于刘明，但在一段时间内，他们是对手了。
刘明的这一组认定是他们的实验过程中菌株受到了感染，某种他们未知的生命体或者物质促成了高概率的变异。而李凯的那一组认为是实验中某种自然参数不适合培养物生存，最终导致了高概率的变异。李凯那一组的人认为这种条件是可以被找到且控制的。
实际上，李凯他们的观点可能更适合基地发展武器的观念，但是科学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丝毫不出意外，刘明这一组的领袖是2103。他们的第一次会议是在刻画有“诸神黄昏”的大门之下。
他们都穿着防护服，环坐一圈，丝毫没有革命党人的热情，只有沉静。
2103逐个扫过人们的号牌，然后表示满意：“我认为该来的都来了，不来的也来了。以前，我们的研究还停留在原来的数量级，我认为有必要调用更大放大倍率的电子显微镜。我认为有必要让我们研究的数量级继续减小。我有一个设想，但是需要印证。”
“很抱歉，可能基地没有符合我们需要的器材。”一个人不无悲观的回答。
“上报，我们必须得到。”2103继续说。
刘明举手要求发话：“我觉得可以做一个数据库，我们需要统计数据。”
“有谁会做？”某个人问道。
“我！”有两三个人举起手。
2103拍了板：“好，你们做好数据分析。我和老袁磨嘴皮子去，他肯定能弄到。”
但是可能无法运送过来，刘明暗暗补充道。基地给了他们与世隔绝的环境和独一无二的生态系统，但也无法满足他们更多的要求。
项目组开始了行动。
大量的化学分析、光谱分析的数据被调用出来。每一次实验的数据都会被存放进计算机，而且会经过两层加密，第一层加密的秘钥完全是随机按日期生成，第二层加密则是混入大量的无用项，并通过对称密码编码技术加密。
主机的风箱发出“嗡嗡”的声音，如同蜂房一般。大规模地调用和解密数据需要大量的计算，这台主机的能力相当于过去的超级计算机，当然能耗比过去的超级计算机要小一点。
负责调出数据的研究员坐在主机显示屏前，看着解析的进度条在以缓慢而可见的速度移动。他胸口上的编号是2123，是一名已经在这里工作很久的研究员。他回忆起初次来到这里的情景，那时候的主机还没有过时，还是一台走在科学前沿的计算机。
进度条到头，他需要划卡、输入密码、抽血、比对虹膜甚至字迹。这一切的确认步骤都是为了保密需要。基地的上层也有几台主机，只有一台可以连接到这里。但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的，何况还有很多的安全措施。
他按下了回车键，他所做的一切也都在监控视频之下，这让他总觉得有人在偷看。
2123看着屏幕上出现的报错信息，惊呆了。
每一处信息都在报错。原本应该会提取出长到没有人去看的实验记录，现在提取出的却是一行行的红字。缺失、错误、错误、缺失……这几个字符循环不断地出现，仿佛神明的判决书。
风箱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起来。数据在加密之初被加入了一些类似计算机病毒的小东西，如果有人用错误的方式解密，这些小东西就会进入计算机捣乱。虽然它们并不会把主机弄崩溃，但至少能让主机的运算功率提高到几乎百分之八十。主机全速运转产生的热量刺激到了温度控制系统，风箱加大了功率，就像报警的鸣笛一般。
“发生了什么？”有人注意到了异常。
2123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找2103来！速度！”
刘明被人嘱托上去找2103。2103正在和袁则平聊器材的问题。刘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人阻拦刘明，他几乎是破门而入。2103就在总书记的办公室内，他终于露出了原貌。袁则平坐在2103右手边，他的笑容僵住了。
“刘明，你怎么能没有礼貌？”2103直接呵斥刘明。他长着一张方正的脸，头发几乎掉光，眉宇间依稀有年轻时的英俊。
刘明不知为何觉得2103挺面熟，但来不及注意细节：“出大事了。”
听完描述，袁则平的笑从脸上褪去了。刘明第一次看到他有如此可怕的表情。袁则平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2103立刻说：“再签发两张证明，我和他立刻下去。”
袁则平早就准备好了两张证件，只需要填上名字。
2103和刘明也不听袁书记的指示。他们一阵狂奔去装备部。刘明和2103原本的特种服装依旧在深度消毒，他们需要重新领一套。
刘明不得不承认，2103的体力很好。他穿上防护服之后一样能够跑起来。
2103风尘仆仆，他在同事的指引下一路前往主机。刘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显然不会好。
还没到主机，刘明和2103已经听到风机的“嗡嗡”声。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2103扫视在场的人。
2123从主机面前站起来，面带愁容：“2103，我们的系统被黑了。”
“黑了？”2103嘴角冷笑，“怎么可能？你不是告诉我，我们的防护几乎完美。”
2123低下了头：“但我和它一样老了，我们的设置在十几年前的确是几乎完美。”
“数据呢！”2103在咆哮，并非因为风箱的声音太大。
2123指着满屏幕的报错：“无法解析。”
2103暴怒了，一把捉住2123的手臂：“我是问你，有没有泄露？”
2123恐惧地看着对方，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对方连你们的解密方式都改变了，难道能够保证不查看数据？
“混蛋！”2103放开了手。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无需继续威逼。他想掏出烟来抽，但防护服内根本不可能抽烟，这一切的动作都让他显得更加焦躁。他说：“告诉我，可能是什么人做的？怎么做到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内部人员，比如说我！但是我不可能这么做！”2123继续说，“上面的主机也有接口，但从那里调用并不比从这里容易。如果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干的，那就是上面有人做的，有必要去上面调查。”
2103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然后指着2123和刘明：“你们两个和我走！”
事态紧急，2103紧急知会了其他项目组，然后由地下部门的安全负责人下达了封锁命令。除了刘明、2103、2123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们三个再次到上面去，向袁则平汇报这件事情。
袁则平正襟危坐，安静地听完了汇报。他点了点头：“你们先去休息会儿，我去找老王。”
不到三十分钟，袁则平回来了。他很僵硬地笑了，一点都不温暖。袁则平说：“是一场误会。王卫国带来的人修改了整个系统，顺手破了我们的安保系统，然后重新编写了一个。”
2103怒目而视：“他怎么可以乱来？起码和我们打一下招呼，我就怕信息泄露了。老袁，你是懂的，里面的内容……”
“闭嘴！”袁则平指了指耳朵，“新的解密规则已经写成程序，就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和我说。记好了，今天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许再提，就当没发生过。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2103和2123先走了，唯有刘明还没挪动脚步。
袁则平惊讶于刘明的表现：“你还有什么事情？”
刘明苦笑：“我只是想知道后果。”也许没有人去研究那些数据，但秘密绝对已经泄露了。新的解密规则里面也肯定有后门。
两个人的眼睛对视，他们明白对方都是精明人。
“我不知道。”袁则平摆摆手，“别太聪明，也别自以为是。我们中间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