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激动得站起来,他好像快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老师,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因为有些秘密,你知道了就没办法脱身。我以前一直没有申请加入,因为我不想研究杀人的东西。”李凯的眼神和刘明紧紧对视,他们都感觉到对方心里的渴望。

他们已经无声地交流了想法:我们都渴望留下来。

“刘明,选择加入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本来就没有回头路啊!”

“哈哈哈!小刘,你知道吗?我当初最欣赏你这种没事就把自己逼进死路的性格,真是太可爱了,像极了年轻的我。”李凯大笑,紧张的氛围也一扫而空。

刘明还是很心急:“老师,问题是我们能研究什么,有什么能当作武器的?”

李凯作了一个“嘘”的手势,意思让刘明静一下。他从一个锁着的桌子里面找出一个探测器,在办公室周围转了一圈。探测器的警报灯一直都没有亮。

李凯轻声说:“我们的基地是中俄两国共同建立的。建立之初,中国主要出了资金,俄罗斯出了人员,建立之后也是一个两国共同管理的态势。第一任书记是俄罗斯人,第二任书记是中国人。只不过袁则平一直占着位置不走,要不然我们现在的总书记应该是俄罗斯人。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基地夹在两个国家之间,地位很微妙。”

刘明大奇:“难道说我们的军事研究是自己私自进行的,没有向国内汇报?”

李凯摇摇头:“怎么可能?要是没有资金支持,任何研究都进行不下去。基地的项目有一部分汇报了,还有一部分完全是秘密。你听说后来有个技术军官被带走了吧?”

“记得!”刘明隐隐约听到了传言。

“他是个间谍,间谍从来都是和秘密科研相伴的。国内数一数二的军区的政审都没有发现问题,但是他一到我们这里就被认出来了。袁则平也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我都听说他高兴得骂了脏话。”李凯不无自豪感。

刘明愕然:“就抽了血,扫了瞳孔,怎么认出来?”

“基因。他经过了特殊的基因改造。几乎所有的间谍都经过了基因改造,能够增强他们的能力,至今没有好的方法检测。但是,我们的基地研究出了检验方法。当然这个项目,上面人是知道的。它的参与者有哪些都固定了,没有我们的机会。”李凯不无遗憾。

“哦。那么,那些没有申报的项目?”

“对!那些就是我们的目标。而且恰好,实际上我们已经参与了其中一种,只是我们不知道。”李凯拿出一张名片,“这个人你还记得吧?”

刘明接过那张已经印刷很久的名片:“这不是行内非常有名的那位吗?”

李凯说:“就是他,在你来之前他还在这里。我现在研究的课题是当年和他一起决定的,不过几乎都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就把方向定了。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参加了某个秘密项目。他拉上我只是因为事情太多,想找个人分担。那也是一段往事,我们需要着眼未来。”

“我明白了。老师,我们加入吧。我们早就半只脚踩在线上,何况我们还是做本来就想做的。”刘明恍然大悟。

“嗯,你愿意留下来真是太好了!这里有份保密协议,签订协议之后,我们就不能随便退出。也许,我们会有所发现,但凡和里面有关系的东西,可能终身都不能发表。”李凯不无萧瑟,其实他心里多希望能够扬名立万。

刘明拿起了厚厚的一式两份的协议。他看都没看几眼,一阵猛翻,翻到需要签字的地方,用力地写下名字。他用力太过甚至差点穿透了纸面。这三分钟下来,刘明感觉浑身在出汗,毛孔说不出的舒爽。

永别了,我的过去和未来。妈妈,我要变成一只萤火虫。刘明不知为何会想起来这句话。

刘明回到了住处,他不顾二号室友的目光,把一堆堆的材料堆在**翻看。他心中不明白,完全不明白,这一项普普通通的研究究竟和军事有什么关系?

每一行数据都是如此普通,都是如此平淡无奇,但究竟里面藏着什么?他疯狂地找啊找啊,然而却总感觉找不到。

难道……?刘明翻出了一份分析报告:“水:99.12%,盐:0.56%,有机物:0.32%。”类似这样的分析报告很多很多。刘明和导师的研究方向只可能是里面0.32%的有机物,就是里面那些微生物。导师在寻找尽可能早的冰块,就是为了找到封存上千万年的微生物们。

刘明一身冷汗,他意识到这项隐秘的军事项目究竟是什么,竟然是可以当作生化武器的微生物。如果某种远古的病毒或者细菌,经过人类的改造和自然变异,也许真的能创造出让整个人类世界恐慌的病原体。

那些小小的、看不见的东西曾经是贯穿人类历史的恐怖制造者。也许,人类的祖先最初有很多看得见的敌人,无论是狮子、老虎、狼群等顶级猎食者,又或者是大海、闪电、暴风雪这类自然伟力,凡是能看得见的都被人类征服了。唯有看不见的微生物,不断在人类面前充当绊脚石。中世纪的黑死病、近现代的西班牙流感、绵延到20世纪的天花、现代的非典型肺炎乃至于声名狼藉的艾滋病,都在人类的历史上散播下黑色的恐惧。

纷繁复杂的想法在刘明心中冲击。他失眠了。

他最终尝试了一切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法,然而除了去找高欣聊天,其他都无一例外失败了。高欣是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姑娘,刘明感觉她什么都知道。

两天之后,累极了的刘明终于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那片等待拆迁的出租房,看到父母亲在为了酒而吵架。父亲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而母亲不堪忍受父亲的颓丧。刘明站在镜子面前,看到镜子里面的父母在互相推搡。镜子一开始有如液面一般清澈,逐渐越来越模糊,直到整个镜面变成了碎玻璃,彻底粉碎。

他站在一大片人的后面,看到他们在药店和日用品店面前排队。一袋袋板蓝根和一袋袋盐被人们花钱买来,仿佛某种宝贝似的揣着。然后,他看见无穷无尽的学生,神态肃然地去往考场。对的,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这是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最后,他还是回到了出租房,看到了他的父亲。父亲一脸颓丧,生活已经过多地消耗了他的精力和耐力。旁边一个男的却看起来春风满面。他的嘴唇在蠕动着,脸型尖细,仿佛来自地狱的撒旦。他说:“试一个吧,就没有烦恼了。”

那是一支针剂,是战时才出现的基因毒剂,比冰毒、大麻那类毒品强大得多。它原本是军用的超强效药剂,然而战时就有不法军人进行倒卖,流入民间。实际上那些不法军人正是受敌国政府控制的。他们利用人们的绝望心理,在广大土地上散播出更大的绝望。这种绝望甚至影响了文化,战后朋克风重新兴起,某种摇滚乐和吸毒文化相结合,风靡一时。

国家出台了很多强制的禁令,经过很大的努力才控制住了基因毒剂的蔓延。但是,对于成瘾者的治疗至今还是一个难题。因为基因毒剂能够改变一些部位的基因表达,到目前为止侵染的方式仍然存疑。

那幅画面在烈火中消融,里面有无数的人影。父亲随着他们一同起舞,直到忘却了自我。他们如同火萤,消失在人世的白桦林中。最后的画面,刘明躺在**,发着三十九摄氏度的高烧。母亲眼神很温柔,她吻了刘明的侧脸。她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让刘明记得照顾好自己,桌子上面有药,抽屉里面还有钱。她走了,在一个下雪天,世界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漫天的落雪仿佛纷纷扬扬的骨灰。

刘明清楚地知道,基因毒剂就是病毒研究的副产物!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绝望的“孤岛”,既然无法守护,那就钟情于破坏。但,这样的破坏真的正确吗?无论项目的内容是什么,都会有无数的人可能因它而死。

旁边的两张床位上传来均称的呼吸声。刘明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他这才知道,他并非那么坚强,他需要一个依托。

高欣,你看出来我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了吗?高欣,你真的如同表面那么天真无邪吗?高欣,你喜欢我吗?刘明揪心自问,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他却哽住了,仿佛犹豫着是否在骆驼身上放上那最后一根稻草。

不!我不该如此!刘明突然起床,穿上拖鞋走到宿舍外面。

为了节省能源,这个时间段外面并没有开暖气。刘明被寒冷一激,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

人类的战争本来就是无所不用其极,要避免一件武器对你的损伤,除非你能先于对方研制出来。但人类为何如此执着于互相伤害呢?

他看着窗外,和母亲离去的那天一样,世界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刘明毫无意义地沿着居住区的走廊走来走去,直到他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高欣。高欣穿着一件厚实的睡袍。

高欣,你知道我有点想你吗?刘明整理好情绪,慢慢地走近她。这几天,刘明备受折磨,高欣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高欣。”

“嗯?”高欣显然大吃一惊,她回过头。

“你愿意陪我吗?”刘明把那句哽住的话说了出来,虽然没有加上期限。

“你刚才说什么?”高欣把小耳机从耳朵上取下,张大眼睛。

原来她没有听见!刘明有些失望,那句话带有的勇气已经随着声波消失了:“我是说,怎么大半夜不睡觉?”

“因为不习惯,没到我的睡点。”高欣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也没睡?”

“想心事,突然想走走。”

高欣看了一眼刘明:“你也不多穿点,以为是在国内吗?”

刘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因为不习惯,没到我的冻点。”

“哈哈哈,你真是贫!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