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探北”号在距离港口不远处停下。人和物都需要先转运到港口,再从港口进入基地。

刘明听说工程队打了一个晚上的巷道。他穿着厚实得看不清长相的全套衣物,行走在临时通道里面。

临时通道上半部分呈半圆柱形,直径大约有八米。因为害怕上层冰层崩落,工程队对冰层进行了支护。支架通过千斤顶支撑,与壁面冰层深深地契合。壁面泛出淡淡的白色,一排排的支架仿佛肋骨一般。在大自然和人类的合力之下,临时通道仿佛某种臆想中史前动物的骨架。

先行的人有男有女,步伐很快,年轻人居多。

“大家跟我来,到前面港口就有班车接送。”刘明用汉语说了一遍,然后又用俄文重复了一遍。

“刘先生,请问在冰层上挖隧道真的不会出问题吗?”一个年轻的女声问。

刘明的笑容被浓厚的衣物挡住,但笑意已经渗入了话语:“不会。如果在三十年前,在北极建大型的考察站都是很困难的,更不用说现在建成的是一个综合基地,地下部分就有将近三十米。现在北冰洋洋流处于几乎停滞的状态,北冰洋无法得到足够的热量补充,越来越冷,冰层也越来越坚实。基地中心方圆十千米的冰块都连成一块,安全得很。就拿基地所在的地区来说,据我老师考察,基地下面的冰层最早的也只有四十年的历史,都是近些年形成的。”

“在您看来小冰河期会很长吗?”有人问。

一谈到小冰河期,不少人也深有同感。在快速的全球变暖之后,人类又将迎来一个小的冰河期。和前一个冰期完全自然产生的情况不同,这一次的冰期很明显有人为的影子。历史上人类曾经经历过一个大冰期。期间,人类积累足够的优势,成为了地球上的顶级掠食者。

更多的社会学家担忧的是,此次小冰期持续的时间可能会很久。如果冰期足够久,它将会对人类的社会文化生活带来巨大的影响。

“我不知道,我并非水文气候的工作者。我的主攻方向靠近微生物学和生态学,但我相信在基地的设计年限之内,冰期不会结束。”

某位有点老的同志问:“基地的补给和维护费用很高吧?”

“很高昂。基地的用品和燃料完全靠外界输入,至于饮用水,大部分也需要外界的支援。破冰船每个月来一次,给我们送来必要的东西。”

那人继续问:“有没有除了破冰船之外的运输方式?”

刘明摇摇头:“破冰船已经是单位载重成本最低的运输方式了。除非冰架能够一直延伸到俄罗斯,否则火车是不可能的。空运就更不可能了,你们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里气候很恶劣。”

“那可真是辛苦了,这种鬼地方比青藏高原的边区更极端,我肯定待不住。”某个年轻人没好气地抱怨道。

前面就是港口的接待站,众人受到工作人员的列队欢迎。简短地寒暄之后,刘明和人们一同坐上港口列车。

列车上有空调,比外面暖和得多。众人进来之后纷纷把外套脱了,也有喜欢搞怪的人不愿意立刻脱掉,让同行的人拍照留念。

刘明脱去外套,露出许久没接触空气的皮肤。他呼出一口热气,这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位年轻女性。长期在基地室内生活,刘明的皮肤因为欠缺紫外线照射而变得愈加白皙,和同行者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位女性约莫二十出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刘明,一张娃娃脸配合上娃娃头很是可爱。她的头发被打理得很好,呈现出亮黑色的光泽。

“高欣,专业技术上尉。”她伸出手,动作说不出的飒爽。

刘明大喜:“刘明,博士生在读。”他握住了那只手,感觉有点冷。

“真厉害!我可从来没想过读博士!”高欣目光带着崇敬。

“是吗?可是我都不知道我哪年能毕业,也没多少工资。”

高欣撇撇嘴:“我也是啊,平时干活不少,政府也不多给我点,说等到复员再统一结算。而且进部队就像签了卖身契一样,哪里像你们自由快乐。”

“是啊,我们是自由,可是冰天雪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你知道吗,只要出了营地,四面八方都是白色的。”

两个人确认了互相的状况,都高兴地一笑。

旁边的人开始打趣他们:“想不到小高和小刘倒是挺合拍!”

高欣脸颊绯红:“老王你别乱说!小心我回去让甄姐收拾你!”

被称为老王的就是之前问运营成本的那个人,他身材瘦削,然而举手投足间动作凌厉。他也伸出手:“王卫国,专业技术大校。”

两人握手完毕。刘明好奇道:“王老哥是搞什么的?”

王卫国笑笑:“算是搞运输的,没有多少成就,倒是小刘搞生物学有前途啊。”

刘明不吃他那一套:“哪里哪里,国内那些弄基因和神经科学的科学家才是前途无量。我和导师研究冰块里面封存的微生物,没有多大的应用前景。”

王卫国不以为意:“都是为人民服务,你们的贡献一点也不比那些人差。只是最近局势有点紧张,钱也紧张。俗话说,钱要用到刀刃上。”

“哦,我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王老哥能不能和我说说。”

王卫国也不急着解说:“还是让小高和你说吧,她是搞计算机的,知道的信息比我还多。”

高欣做了个鬼脸:“我知道的八卦绝对比你多!”

王卫国不再说话,他一眯眼就睡着了。

刘明在高欣耳边低语:“他可睡得真快。”

“别靠那么近,痒!”高欣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那是习惯了,一有空就睡觉养神,你放心说话,他醒不了。”

刘明讪笑着摊摊手:“看来你们的工作量也很大?”

“有的时候吧。像我,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姑娘,经常整夜整夜地盯着屏幕。你知道有多么痛苦吗?我有那么多好看的电视剧都看不了。你看,我的黑眼圈到今天都没消呢。”高欣故意凑近刘明,让他看到淡妆掩盖下的黑眼圈。

刘明低低地笑了,高欣给人的感觉太单纯可爱了,难怪她也能和王卫国这样的老牌技术人员关系良好。他回忆起过去:“你啊,古灵精怪的。我可是记得我来的时候五六天都没有睡得着,黑眼圈可比你浓郁得多。”

“是吗?”高欣吐了吐舌头,“我是抱着旅游的心态来的,你可是常驻居民。你想想啊,这地方比军营还要荒凉,你还能那么兴奋?”

“兴奋啊,我高兴得不得了。这里是我梦想中要去的地方。”刘明回想起童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这里。

高欣别过头:“你的梦想可真怪,算了,科学家个个都是怪胎。”

刘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不只科学家,所有人都是怪胎。”

“啊?你说什么?”高欣揉了下耳朵,“不好意思,我有点耳鸣。工作性质,没办法啦。”

刘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环顾四周,好在没有其他人听到:“我是说,我觉得军人个个也都是怪胎,但是你最正常了。”

“你是说我不像个军人吗?我娘说,我从出生起就没日没夜地喊打喊杀,那声音杠杠的啊!”高欣故意捏紧小拳头,作威胁状。

“外国军人都像你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说着说着,列车进站了。所有人都穿上厚实的外套,然后下车。

“跟着我走,注意台阶。”刘明举着手电,招呼后面的人。寒冷使人清醒,刘明突然想起来刚才一点儿都没问出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感慨自己太大意了。

“这儿怎么没灯?”一个年轻人问。

刘明驾轻就熟地往上走:“本来有灯的,但是后来坏了没有灯替换。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旁边有一个货运电梯,不过还在检修。”

雪地靴在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台阶都是钢制的,表面绘有纹路以增大摩擦力。台阶并不算长。但在寒冷的帮助下,人们总会觉得它很长很长。

到了。像王卫国一样的老人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每个人都准备上到地面,用身心迎接久违的阳光。

“不要看太阳,这里的紫外线强度很大。臭氧层空洞很大!”刘明赶快提醒如蒙大赦的众人。

警卫室内,警卫们对所有人进行了瞳孔扫描,同时抽取血液化验。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所有人都在一间小屋子内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