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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隆平号舰长林克·沃尔曼在控制室里来回踱步,二副阿维坐在控制台上反复地手动搜索无线电信号。直到38个小时之前,还能间断收到杰拉德和米雪发来的位置信息,最后一条消息是“成功换舱,详情稍后补充。”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监测显示,那个时候他们刚到达一场细沙流的边缘,但没有更多的数据能推测具体状况。船员们私下里已经在讨论他们遇险的可能性。即使蜘蛛车从最后一条消息发出起一直在跑,也应该在几个小时之前就耗尽了电力。

袁隆平号在停船时特意调转朝向,将控制室的大窗对准他们来的方向,以便在第一时间看见奔跑而来的蜘蛛车。而现在那个方向只有灰霾中模糊微亮的地平线。

“舰长,太阳快升起来了。”阿维极力控制自己的软弱和沮丧,他不希望起航的意见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外面的气温上升比预测要快。”

“离安全驶离的死线还有多长时间?”

“20到25分钟。”他眼框青黑,这一百来个小时几乎没有离开过控制室。

“再等等。”他头也不回地眺望远处,希望看见黑夜里会出现希望的人造光源。

*

“不用等了,他们看不见的。”米雪控制呼吸,不再去揉手臂上的淤青,觉得再喝水也只是延长等死的时间。

杰拉德的排汗已经开始减少了,而且浑身都比刚睡醒的时候疼,一定是伤口开始发炎了。

他们坐在闷热的黑暗之中,看着不足千米开外,袁隆平号的强光探照灯刺破黑色的幕布,在灰霾之中撕裂出丁达尔的光柱。蜘蛛车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能源,甚至在控制台显示电池能量完全归零之后还多走了几百米,仿生机械腿才突然断电僵住,质量较大的舱体在惯性作用下头重脚轻栽了下去,扑倒在沙地里,八条腿斜斜地刺向暗灰色的天空,像是在对那个方向的沙泉之阳提出挑战。座椅和控制台几乎倒转到头顶,摆在地上的饮用水球滚得到处都是。

杰拉德从袁隆平号转开习惯黑暗的眼睛,视网膜上留下灯柱的幻影。

“米雪,还记得这车可以改装吗?”他喘着粗气取下头盔,呼吸着舱内不再继续更新的最后氧气,在地上摸水球喝。

米雪抬起眼皮看他:“这车都空了,你还准备改什么?”

“没了能源,车上所有电力驱动的东西就都能拆。”他放下一个空的水球,强迫自己不去注意疼痛,“唯一不需要电又尚有用处的,是头顶上这个大玻璃罩子,它能保护我们不被酸性的空气灼伤。

“再相信我一次吧,米雪,我有办法过去。但首先你得喝水,把这些都喝完。现在已经很热了,不出汗的话你会中暑的。动作快点。”

戴上头盔之前他又喝完两个水球,像之前换舱时一样,打开地板、扳开胶囊舱和蜘蛛腿的连接杆。机械腿失去了支撑,僵硬地摔到沙地上。

“现在我们只剩下胶囊舱了,”杰拉德把吃不了的食物和用过的空水球集中起来,拿起万用螺丝刀问,“你见过仓鼠吗?”

“那是什么?”她捧起微凉的水球,热得有些恍惚。

“一种在轮子里就会一直向前跑的小型动物。”他盘腿坐在地上休息,一边等待米雪喝水一边解释说,“我小时候在动物园里见过一只仓鼠,它在转动的轮子内侧跑步。我问别人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把它丢在转速这么高的跑步机上,结果大家都笑话我。他们说,那个轮子的动力不是电,而是仓鼠自己。我当时完全没法接受,你能信吗?一个比手掌心还小的东西,踩着篮球那么大的轮子转得飞快。”

米雪一边大汗淋漓地听,一边照杰拉德所说的大口喝水,袁隆平号在水中的倒影和炎热带来的眩晕一起消失在胃里。

“我们就是这车里最后的动力,米雪,纯天然化学能转动能设备。等你喝完了,来帮我把主机和空气循环器卸下来,我们不需要它了。”

米雪拍了一点水在脸上让自己清醒,她想起自己写的信还在主机里,但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们开一条门缝,把它们和这些空饮水球一起丢出去,可能会漏一点点二氧化硫进来,但外面没有风,小心点就不会漏太多。”

看来信得重写了。

“最后,”他疲惫的眼睛里闪烁着生命的光芒,“我们在里面用人力把这个大轮子推过去。”

“‘大轮子’可能会在沙地里滚到一个沙坑里,然后我们就再也出不去了。”米雪喘着气,吮吸着甘甜的水,感觉像在蒸桑拿,意识游离在妈妈扔掉的白大褂、她床头摆满的药瓶和曾经的争吵之间。

“这铁沙地结实着呢,连蜘蛛腿都不会插进沙子里,不会有什么沙坑的。”杰拉德满怀自信地说。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比现在更糟。”

“你是个疯子,杰拉德。”

“谢谢。”

*

林克以为自己看见了幻觉。

他向前迈一步,贴近窗边看向蒙蒙亮的灰霾,死水般的沉寂中有一小片被搅动的阴影,但能见度实在太低,什么也看不清楚。阿维将灯光和远望镜都对准那个角度,屏幕上的放大画面让控制室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上半截的蜘蛛车像球一样在沙地里慢慢地滚动,两个依稀可见的人影扒在舱壁上,爬行着用自己的重力压迫椭球形的舱体滚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