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人类不是这样的,我想与流动者争辩,我们是建立在“旧”上的生物,我们将宝贵的东西保存在铁箱里、纸张上、硬盘里和石头上,保存在脑子与皮肤的褶皱纹路之中。我这一辈子都在做灾后重建,就是为了帮助别人找回以前的生活、恢复与记忆相符的东西。就连猫子不也舍不得贝壳,要来月亮银行存下来吗?

流动者打断我的思路:“我希望看到更多的物种在宇宙间流动。你的妻子是适合流向太空的人类,但她因为你而一直留在地面,这是她爱你的方式之一。你们的记忆应该是互相影响的,流动者想知道,你爱她什么?重视与爱相关的记忆这种行为为什么在人类的进化中留下来了?”

它的声音好像敲击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意识到它似乎不是在质问我,而是想要学习,想要新的信息流过他的身体。

棱角分明的疑惑与猜测直接灌进表意识,我的大脑被它搅得一片混乱:人会爱另一个人什么?是她的脸与身体更符合我的审美,还是她分泌的激素与我契合?是她给我念的诗,还是为我做的食物?我爱的是这个人,还是爱我们相处的那段记忆?人类的伴侣本身就是一种奇怪的机制,它在进化历程中是为了基因多样性存在的,而不是为了感情存在的,感情只是这个过程中的伴生副产品,是一些可以用我们自己医疗手段控制的生物化学因素,可我们中大量的个体却将之视为重要甚至主要的结合理由。

从生物遗传的角度而言,多夫多妻制明显更适合人类作为生物种族的多样性延续,但我们却发明了一夫一妻制婚姻并保持下来了。所以我爱的到底是什么?猫子的哪一部分改变了之后,我就不会再爱她了?

它问住我了,这令我沮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分别了。”猫子已经没了。

“请看这个。”

我猛地抬头瞪住它。

一块石头从远处飘到我面前来,想必也是流动者在拖着石块。这石头靠我这一侧突然脱落了一层,滑开一条缝后里面是空心的,像箱式的保险柜打开了门。我惊心动魄地看着脱落的门飘走,石块已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了。保险柜近看只有半米见方,猫子有可能在里面吗?她有这么瘦吗?

保险柜门完全飘走了。

里面是一个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