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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与今天类似,我疲惫地回到家中,夜已深。

“欢迎回到巨力引擎”,耳边是聒噪的鹦鹉叫声,我仿佛回到了我的草原。

头顶是瓦蓝的天空,云朵一层追着一层赛跑,牧草随着微风一浪一浪倾倒,一直舞到我的脚下,广阔的草原一望无尽。

“最新游戏……”我有气无力地说。

一堆五光十色在我眼前铺陈开,我打起精神,抬了抬眼皮,一个一个看过:解谜、拼图、悬疑探案、小宠物换装、5V5MOBA、日式和风RPG……

就是些老掉牙的游戏,而且娘炮无比,我一无所获。

难道没有带劲点的游戏吗?我一下子望着萌萌:“我想打架。”

萌萌是一只五彩金刚鹦鹉,长期以来,它总是敬业地在栖木上歪头看我,神气活现,聪明非凡,但现在它眯起了眼,露出一副迷瞪瞪的表情,而显然,我是更傻的那个人。

我字正腔圆又对它讲了一遍:“有没有能让我发泄情绪的,可以打人的游戏。”

“这个吧,”萌萌奶声奶气地说,伸出一只爪,向我比出一个“划”的动作。

从两边的角落里,一只老虎和一只狮子忽然蹿向空中,它们人立而起,带着一红一黑两只套子的兽爪相对挥出,重重相击,望天而嚎。

四个黑字应声出现:“野兽拳击”。

有意思!

我冲那两只凶恶的野兽眨了一下眼。

一张纸飘落在我的面前,标题是:“野兽拳击”的游戏规则。

我抓住这张泛黄的羊皮纸,只言片语映入眼帘:“身体致伤风险”“年满18岁”“必须安装至少13片标准重力感应芯片”“准职业等级比赛需装备标准电竞服”……

怎么回事?像真的一样,一般而言,这种官方辞令在游戏开始前一滚而过就可以了。

我一阵烦躁。

罢了罢了,说不定是款良心作品呢,我安慰自己,耐着性子对羊皮纸眨眼,羊皮纸纹丝不动。

我看了一眼萌萌,它正伸出一只爪子微微晃动,好像握着一只看不见的笔。

好吧,我抓过羽毛笔,歪歪扭扭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王文”。

羊皮纸心满意足地卷起来,轻巧地飞走了。

这次是真的要开始了,来吧,细节考究的“良心”大作。

空间的抽离发生在一瞬间,流云天空与草原消失了,一切都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我只点着一盏小灯的房间。

我躺在**盯着无生气的天花板。怎么回事?我闪退了?

“嗨,丫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一个老人站在我的屋子中央。

它周身的微微光亮提醒着我,这是一个虚拟形象。

“你确定这个地方合适比赛吗?”它四下望望,“我看也行,勉强能安置下拳台。”

这可真是一个高度拟人的AI,面部表情细腻,语言素材也很丰富。作为硬核玩家的我,很想见识一下设计它的这位同行。

老人的背心上也绣着狮虎相搏的图案,显然,和萌萌一样,这是游戏中的那种引导新手的NPC。

“我们要在AR视角下比赛吗?”我问。这年头,只有专门设计给工作时偷偷玩的小游戏,才做AR模式呢!

“丫头,别那么迷恋画质,重要的是打斗本身,”他把毛巾搭到椅背上,站了起来,撞了撞两个硕大的手套,“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这就是我的对手?

“等等,”我说,“你是我的对手?你是……人吗?”我已经顾不得措辞。

“是的,我就是你开局比赛的对手,叫我‘大师’,”他弓起身子,出起空拳,“带上你的拳套吧,没有也无所谓,能痛快打一场就行!”

我可能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叫王文,一个互联网产品经理,可能是天天沉迷于那些精密的全景式VR和虚拟系统设计,忽视了身体的锻炼,但终究是个一米七的有志女青年,血气方刚,孔武有力,现在要和这个干瘦的老头子干一架?

忽然我也没那么想打拳了,我摇了摇头。

“来吧,我可比你强壮多了。”老人坚定地说,他的眼里闪着光芒,不再像一个老人。

我跳下了床。

我们身边竖立起四道围栏,堪堪沿着我家的墙壁而立。

“叮—”天花板不知何时垂下了一只铜铃。

老头向我冲了过来,挥舞着大大的拳套,比我想象中快,也比我想象中有力,我想说“我还没准备好……”但话音未落,我徒劳地举起双手抵挡,他把我举起的手臂打到我头上,即使隔着一层手臂,我的眼前仍然一阵一阵发黑。

“好痛……”我呜咽,我的脑子疼极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害怕自己会死掉。我抱着头朝后踉跄,一直退到围栏边,如果不是害怕背过身子会死得更快,我一定要翻出围栏跳过去。

好在老人的攻势没过多久就缓和了下来,我的手酸到再也举不起来,就放下胳膊,大着胆子凑上去,学着他的样子挥去一拳,但他很灵活地压低身子,躲闪过去,瞬间就绕到我旁边,“咚”地打中了我的肚子!

我好像被一头猛犬迎面撞上,肚子上松软的皮肤凹陷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的拳头直接揍上我最柔软的一包内脏,我无法做主,一下坐到了地上,弯着腰,晚饭吃的金枪鱼三明治喷涌而出,整个房间里都是一股酸臭味,我又吐又喘,难以呼吸。

“哎嘿!”老人大叫一声。

我勉强抬起头看他,他跳到了拳击台另外一个角落—我家大门口—看着我,十分得意。

而我面前出现了两个亮闪闪的红色数字,从“10”一直倒数成“0”。

铜铃“叮—”地敲响,“‘大师’获胜”“KO”两行红字在空气中闪闪发光。

老人走了过来,“试着站起来。”他对我说。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我感觉肚子上破了个大窟窿,乖乖站着毫无知觉,但只要有一丝动作牵动到肚子,它就整个开始抽搐。

痛经到昏过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我就捂着肚子站在那儿,像个白痴。

“来吧,年轻人,再跟我练练。”

练个鬼!我想,对着蒸汽机眨了两下眼。

老人消失了。

我肚子上的伤痛也是。

房间内的光芒黯淡下来,只剩我的莫奈地毯美妙绝伦的睡莲叶上堆积着一些真切的呕吐物。真见鬼,我没有钱买家庭机器人,还得自己清理,明天还要上班,我头痛欲裂。

但奇迹一般,呕吐后的第二天,我依然回到了这个游戏,跟着游戏里的教学NPC“影子”学习了基本步伐和拳法,我很快找到了诀窍,即使带着痛苦,也能挥出拳头,一个星期后,我就打败了这个绰号“大师”的老人。

我喜欢上了这个要么痛揍对方、要么被对方痛揍的游戏,它带给了我现实中难以寻觅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