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副体

我向前迈出第一步。

脚底的压力真实得让我头皮发麻,尽管我知道只有头皮的感觉才是“真实”的。

这是医院向我推荐的新产品,“副体”是最新一代的虚拟现实技术,通过在大脑皮层植入一块芯片,把真人大小的机器人感官映射到我的大脑上。简而言之,就是通过我身上仅剩的这颗头来遥控这个机器人。

“他们会在实验室培养你的皮肤细胞,附在它的外壳上,”保险公司的人对我说,“这样你走在路上别人甚至都不会发现你是在用‘副体’,你完全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通过它看,通过它听,通过它闻。我在路边买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树下看人们走来走去。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微妙的温度,阳光的温度。我感觉风从身后吹过我的手臂,于是我想要回头看,然后却惊醒了。

真正的我只拥有一个枕头。

X认为免费的“副体”是保险公司的骗局:“他们想让你自己来照顾自己,一个机器人比无止境的专业护理便宜太多了。”

的确如此。我再次闭上眼睛,控制“副体”回到房间里。我给我自己喂食、刷牙、擦脸、翻身(以免长褥疮),揭开被子换尿布,感觉比起养一只狗还是麻烦一些。但我很高兴这么做,因为就算只有一个头我还是可以照顾自己,我有尊严。

X说:“你只差去找个工作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之前为了用副体照顾我自己,我已经接受了专业的护理训练,所以我直接问X是否可以在他的家庭诊所工作,他接受了。

“你的薪水就是你的医药费。”他不客气地告诉我,“除此以外我还会给你的机器人一个充电基座。”

就这样,我在莫比乌斯环的胶水面开始了新的生活。起初我举步维艰,后来却慢慢习惯了一切,甚至觉得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X还是给了我数量可观的薪水,于是我再一次出去跟女孩们调情,去度假,去上医学院,用副体做这些事情甚至比原先的身体更容易。我可以在夏威夷租一个带八块腹肌的副体,鬼混到凌晨再从**爬起来回到充电基座,然后在大学图书馆的另一个副体上醒来。每一次我需要打理真正的自己时,我都会假装去上厕所,然后迅速切换到诊所里的那个副体:检查药物、翻身拍背,确定监视器上的血压心跳一切正常。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对X说,“那次车祸让我从肉体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接近自由。”

X笑着摇头道:“你还差得远呢。”

“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尽管你拿到了医生执照,但你至少得每四个小时回到自己的身体旁边一次。”

我问他:“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当然,”他说,“抛弃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