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采访

毕业之后我没有选择科学事业,而是去做了一名记者,这样,我的世界里就不会缺少新鲜有趣的事情了。与旁人相比,那个预言家女孩除了能让马克毕恭毕敬以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天赋,因此,没过多久我便把这次古怪的经历抛诸脑后。

然而三年后的一天,我却接到了主编派来的任务:“林,我需要你去采访一下这个人”他递给我一个地址,“据说她是本世纪最强大的预言家。”

我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地方:“最强大?”

“你看看—世界杯、美国总统换届、南美地震……每一次都是完美的预测!还有这个,她前天的微博,‘明天下午四点,血与火。’”

我微微一怔,如果当时这条信息所代表的含义尚无法看出所指为何,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明白,它是在说昨天的坠机事件。

连时间都准确无误!

“你知道,和她见面的机会非常难得,但是……”主编故意停顿了一下,“当我发邮件去问她时,她立刻同意了,并且指定让你去采访她。”

我突然觉得有些兴奋:“为什么?”

“说不定是她对你很感兴趣呢。”

我只好笑道:“老大你可得好好待我,说不定我是下届总统呢。”

“就算是总统,”他眯起眼睛看我,“你也得给我交稿子!”

再次站在那幢小楼前,我心里竟有些感慨,才要进去,便听到楼上开窗的声音。

“艾德!”她大声叫道。

不知怎的我也有了几分欣喜,那种家人式的呼唤让我很安心。

等进了门,我才想起来,自己竟独自闯入少女的闺房。她看来是一个人住的,炉子里炖着一锅汤,散发着柔软的香气。她长得更高了些,也稍稍圆润了一点。我很惊异自己竟对她的模样记得如此清晰。她的房间格局也变了,虽然还是那些家具,看上去还是不大正常。我先坐下,又站起来,说:“我今天是为工作而来。”

她笑了笑,伸出手:“你的采访稿?”

我从包里拿出本子来,我向来有提前把问题写下来的习惯,看来,她连这样的小事都能预知。

她看了看,从**的书堆里翻出一张纸来,递给我:“还好我都记得,没有落下什么。”

我不明所以,低下头去看时,却愈发惊诧:这纸上所写的内容,竟是逐一在回答我的提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我惊奇地说。

她笑着看我:“你忘记我的职业了?”

我这才叹服—她果然是预言家。

“这些是你可以发表的内容,艾德。”她这样说。

我赶忙又细细去看,果然看出她的措辞经过了谨慎的考虑,用词考究,又模棱两可。仿佛回答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的回答……”我有些不满足。

“已经足够你写一篇精彩的稿子了。”她笃定地打断我。

我无奈地看着她:“你这是让我就此离开吗?”

“嗯……”她微微一笑,“只要你答应我,接下来我们的对话不会出现在你的文章里,那么,这就不是一个逐客令。”

“我保证不写。”我说。

“以你父亲的名义。”她伸出一只手,做出起誓的手势。

我有些挂不住笑,但是最终还是照做了:“嗯,以我父亲的名义。”

她笑了,说:“抱歉,艾德,我知道你不会写的,但我还是要让你这么做。”

“为什么?”我问。

“虽然未来不可改变,但我还是会常常感到恐惧……”她没头没尾地说着,把茶杯递过来。

我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轻轻呷了一口—还是印度拉茶,绵软的口感和适当的水温,我禁不住赞叹了一句:“好喝!”

她的脸上也露出满足的笑容:“是啊。”

我说:“既然你是个预言家,你必然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了。”

她乖乖回答道:“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愿意回答我吗?”

“你还是把它问出来吧,这样我们的对话才会比较顺畅。”她也坐下,平视我的眼睛,“这样才符合大多数人说话的习惯。”

“也是。”我点点头,“请问,你是如何预言的?”

她捧了一杯茶在手里,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道:“艾德,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不是。”我说。

“可我不记得我们见过面。”

“你忘了吗?”我觉得有些受伤,“马克教授带我来的。”

“我不记得他了。”她回答道,“看来我以后不会见到他。”

我迟疑地看着她:“为什么?”

“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她说着,拿起我的采访本,“我们来假设,这个本子就是人的一生。”

我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拎起写着今天采访问题的那一页:“这就是今天,现在,此时此刻。”接着她翻到第一页:“这是我们出生,是过去。”

我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果然听她说道:“这封底,就是我们的死亡,是未来。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会从前往后写,今天以后的世界,就是一片空白。人们能够回忆过去,却无法知晓未来。”她说着,把那个本子翻转过来,“但我不一样,我的本子是从后往前写的,我的记忆里充满了未来,明天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像是你在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又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我怔怔盯着那个本子,好像是明白了,却又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的预言,就是你的记忆?”

“是的,它们都在我的脑子里,所有的一切,越近的,就越清晰。”她点点头,“相对的,你们能回忆起来的过去,对我来说,就是不可获知的未来。”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你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对。”

“那么……”我拼命找寻着她话语中的逻辑错误,“如果你忘记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你怎么能够和我对话?怎么会知道我问过你什么?”

“触手可及的过去和未来,都是可以推断的。”她说,“比如,你知道我的汤很快就要煮好了,你知道你今晚会住在哪里,你也知道我会回答你的提问,甚至很多时候你知道我会回答你什么。所以,我自然也能够猜出你刚刚问过我什么。”

“但是,你的回答还是超过我的预测。”我伸出双手,试图更彻底地表达我的震惊和不解。

她看来很有耐心,继续说道:“艾德,你要明白,我生活在你们之中,我要学习如何同你们对话,时时刻刻都要推测你们说过什么。但你不需要学习这门技巧。”

“所以……你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我混乱地想着。

“我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但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

这句话很奇异地让我感到安心。她没有留我吃饭,于是我错过了那份香甜的南瓜浓汤。回到家,我开始写稿子,有了她给我的那张纸,果然异常顺畅。合上计算机之后,我忽然想起马克,便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你又见到她了?”

我告诉他我们见面的状况,甚至还说了她预言的来源。这些信息让马克极为兴奋:“预言是她的记忆?这真是太神奇了!”

我却感到十分沮丧,我对他说:“可你难道不明白吗?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未来就是不可改变的,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这样的世界太让人绝望了。”

“那你会怎么做?”他总是喜欢这样引导我。

我说:“我会选择不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