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这些人很多次。

从她的手里接到过外卖。人工智能和物流网发展到今天,这些送餐员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外卖服务能更加“人性化”,让那些深居简出的人略微缓解一下孤独。当然,也有人厌恶见到同类:他们会在订单里备注,把外卖都放到门口固定的传送箱里。

那个她笑起来很甜,可能还不到十八岁。她递过来暖烘烘的比萨盒子,我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并不松手,还是笑着看向我。

或许她知道我是谁。她在求助,可我毫无办法。

那些“她”都是被克隆出来的。没有权利,不被承认。她们的手腕上被植入了芯片,随时随地汇报着她们的身体状态和行程。她们的生活被规定到了每分每秒,效益最大化。

我加大力气,把比萨盒子接过来。她垂下眼睛,转身离开。

还遇到过两个“她”在打架。

把车停在路边后,我就那样看着。路过的人有些视若无睹地从旁经过,有些也停下来看着。穿着商务套装的她把手提包狠狠抡到穿牛仔短裤的她脸上。有人在尖叫。她们互相扯着头发,接着其中的一个掏出了刀,鲜血。我把车开走。

犯罪率史上最低。或者说,正常人的犯罪率是史上最低的。我们不能用DNA证据来逮捕克隆人。她们一模一样,一个人的罪孽就是所有人的罪孽。

那些杀人犯,骗子,妓女。都是我妹妹。

许多年轻人把她的名字或头像印在T恤上,有人为她写书,有人跟随她主动泄露了自己的基因,出于叛逆,或仅仅是渴望出名,但很少能像她那样风靡全球。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很少像“她们”那样风靡全球。

而我早该预想到这一天,在我们送她去上大学的时候。

爸妈去停车,我帮她把行李拎到楼下,她在后面拎着几包衣服,走得很慢。她始终是个很乖的丫头,乖到没怎么跟爸妈大声说过话。

她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停到了路灯下。灯光温暖柔和,她的防护膜上流淌着同样温暖柔和的光泽。她像是水做成的。

海伦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闪闪的,比星星还好看。同父同母,她虹膜颜色比我深,眉眼也比我舒展。上天对她真是眷顾。

“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该来的总会来。我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她向我坦白是哪个混蛋这么幸运。

可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睛。

“听说过去的人能不戴手套地拉手,嘴对嘴地亲吻?真的吗?”

她问我,真的吗?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少女们啊,谁都拿她们没办法。

“真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