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霍里在会议室里等着她。

莉莉安走过过道,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在缓慢加速,每一步脚步声都格外清晰,格外沉重。

再走过一个拐角,她将脱离监控。

十五号大街大厦的三十三层,作为私密的办公会议场所,监控和DNA探子反而消失了。这里时常要交换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好。老爹。”她大步走进会议室。这间能俯瞰曼哈顿全景会议室配得上富丽堂皇这个词,她装作漫不经心地四下望了望,拍了拍手,“漂亮,气派。好地方。”

“莉莉安……我记得,我预约的是米莲女士吧。”老爹霍里眯着眼睛,盯着她。

“协议内容可不包括—把我变成你的傀儡吧?”

“哦,你都知道了。好吧,小姑娘,你要干什么?”

不需要更多赘述了,就是在现在。她握紧手里的起爆器。

“杀掉头狼,群狼就散了。”

“那么,其他的影子呢?你没想过吗?”

果然是老爹,还是那么镇静。她手掌里不自觉地出了冷汗。镇静,莉莉安。她对自己说。

“影子不存在才是一件好事。我想—你也清楚。”莉莉安靠在门口。

“有意思,你想杀我,选了这么个地方。”

“是啊,安保级别最高,没有枪,炸药,或者刀具,全靠—肉搏。”她笑了笑。

“你没有打算肉搏吧?”老爹仍旧保持着那个威严而冷静的姿势,“你找你爹要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果然。你会知道。”莉莉安笑了笑。

“传统炸药是带不进这栋楼的,你的那些新奇玩意儿是能炸死一个人,可你没法进到三十三层,所以你把它贴在了三十二层的楼顶,对吗,就在我脚下。但你恐怕低估了楼板的强度,莉莉安。—你可以试试。”

“试试。对,试试。”

她举起双手,一对小小的遥控板,她按下按钮,一声闷响自地下传来,楼板岿然不动。

“我说,它不行的。而且你好像放错了位置—这是个很大的会议室,不是吗?”老爹轻笑着。

“唔,你不觉得震感有点太弱了?”莉莉安双手叉着腰,回以同样的微笑。

紧接着随着几声尖利的响声,幕墙玻璃猛地炸裂开来,龟裂的纹路自下而上一字撑开,洒下零碎的玻璃星子,全景会议室失去了所有的门面,仅有些碎玻璃角孤零零地挂在边角的框架之上,冷风倒灌进来,中央空调很快就失去了温度。

“安保系统完备,是的,传统炸药带不进来,枪械和违禁刀具都带不进来,所以,你可以试试徒手肉搏—你不会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吧?—我是说,不论怎么样,如果从三十三层掉下去的话—”

莉莉安瞥了老爹霍里一眼,欣赏他脸上渐渐凝固的恐惧错愕。

“我不介意和你一起下去。莉莉安毕竟不是一个人。”莉莉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老爹霍里忽然大笑起来。

“那,如果有枪的话呢?如果那把枪一直在这里—”他拉开抽屉,在莉莉安足够跑到他面前之前对准了她的眉心,“不许动!”他大吼。

“你知道天才为什么总是不得好死吗?他们把计划做得太过严密,甚至精确到每一个步骤和每一个步骤出问题后的解决策略,环环相扣,看似天衣无缝,但问题恰恰会出在—那些他们觉得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问题的地方。意外,莉莉安,这世界上的意外太多了。”那个老人现在举着手枪,好像一只狰狞的狮子。

莉莉安默默地举起手。

“我可以饶你不死。作为意识的载体活下去,也不算坏事,况且这是几年前就计划好的事,我讨厌别人毁掉我的计划……”

—以为自己在狩猎者,将要变成猎物。莉莉安仍旧举着手,一动不动。

“哎哟!”

莉莉安迅速蹲下,伏在墙角,老爹霍里扣下了扳机,可子弹没有发射出来。老爹霍里已经彻底没了力道。

他很快趴在了桌子上,又像一摊烂泥一样滑落到地上。

那就是她一直等待的,老爹以为他自己赢了的那个瞬间。

爆炸,破碎的窗户,必死的决心,一切都是障眼法。

她需要那么一个时机,一个僵持的时机—

“想杀我—嫩。还不是你让老娘去杀了那么多人。”莉莉安踱着步子走过去,拿走了枪,想了想,还不忘踢了他一脚,“这是你说的……意外啊。亲爱的老爹。”

她哼着歌,完全无视身后昏迷着的男人。

“出来吧。”她对着墙角说。

一团流动的肥肉从墙边探出脑袋。

那恰好是老爹霍里所谓“计划之外”的人。

“张海航。”她小声喊道。

—也是计划之内最为关键的人。

莉莉安,老爹之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莉莉安必须承认,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她格外讨厌这个懦弱而不负责任的男人。但当深陷危机的时候,恰恰是这个胆小的,一直被莉莉安欺压得抬不起头的中年男人是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老爹霍里终究不是莉莉安头上的虱子,顾得到最重要的事情,却根本没有可能截获所有通过语言、文字交流的信息。

而这样,始终深爱着“女儿”的张海航,就成了藏在暗处,足以终结一切之人。

“你好,莉莉安。按您的吩咐,麻醉枪……平时主要用来对付发狂的奶牛……”那秃顶男人瞥了瞥地上的老头子,“麻醉剂用了一头大象的剂量。”

“别用‘您’喊我,怪瘆人的。这东西果然好用啊,麻醉枪。”莉莉安拿在手里把玩起来。非常规的杀人武器—但确实,可以使用。

“警报系统里没这东西的存档,拆开来就更不认得了。”张海航拍了拍手里的麻醉枪。

“好吧,谢谢你啦。我建议你快走,你别忘了,你是—恰好来采购实验用牛胚胎的进货商,对吧?警卫快来了,你顺便通报下他吧。好好演,小心被抓了。—按照我帮你设计的线路,那帮蠢得要命的DNA探子会觉得你一直在商场里闲逛。”

“我不想钻通风管……”张海航嘟哝着。

莉莉安咧开嘴一笑,没说话,接过了麻醉枪,又捡起地下老爹霍里的那把枪,对准他的头。

“别,那么大剂量的麻醉药,他会死掉的,呼吸肌都麻痹了。”张海航拉住她的手。

“谁管他啊,送他上路。以防万一。”

“你们杀人杀得太多,都没感觉了。当我没看到啊,我不看,我不看。”张海航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往外走。

“小羊羔活不下去哦。你不恨他吗?唐克斯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张海航顿了一顿。

“我恨她。”他说。

“那你还害怕?”

“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也……不想的。”莉莉安说。

张海航叹了口气。

“我走了,我走了。”他说,颤颤巍巍地走出去,手还紧张得直发抖。

“你最好去减个肥。你这样下去,等不到退休就该心脑血管随便哪里出点问题就得见上帝去了。”

“谢谢姑奶奶。”张海航摆了摆手。那可能是很多年以来莉莉安唯一一次说的真心话吧?但不论真假,张海航都愿意相信那是莉莉安想要传达给他的话。那毕竟是关切之人才能说出的提醒。

“唔。随你喜欢怎么叫啦。”莉莉安笑了笑,叉着腰,看他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