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带金盘的目的,在不同笔者手下,他看到过很多种不同解释,但无论如何理解都无法忽略,从心理的动态平衡到求新求美的创新,都离不开语言。

人类对语言的审美能力几乎与生俱来,方言众多却都有迹可循,我们默认语言是生命能力最重要的表现手段之一,而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送一张唱片去太空,恐怕是那时人们想到的最符合人类名片的形式了吧!

他解析了凭空出现的凸点,发现其中的片段皆是来源于金盘本身携带片段,但又是谁将其重新拼凑的呢?

他深呼吸了几次,活动活动了筋骨,手指关节“喀啦、喀啦”响。为了重新睡个好觉,他走到计算机屏幕前。

由于旅行者一号电池的半衰期十分可观,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都坚持工作,他将它最后记录的信息修复、还原后,得到了许多张过度曝光的照片。

照片的中心均为几团圆形的物体,虽然每张只有细小的变化,但经过仔细观察、对比后才发现这个物体,或者说生物,是处于运动中的,只不过动作幅度十分有限,往往要很多张之后才能看出明显变化。

他将照片按记录的先后顺序播放起来,得到了几小段相对完整的动作,再配合扫描记录一点点对应分析,他从未受过专业训练,十来天下来,一条破碎的故事线跟着出现在眼前。

这很难解释,但他的确从中捕捉到了模糊的灵感,或许是同在太空漂泊的原因,面对从未谋面的陌生文明竟然产生了感同身受的经验,便自顾自地猜测起来。

画面在脑海中自我描绘—

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幅明暗分界线清晰的景色,线条暗流涌动,如同月光下的粼粼波纹。再凑近些,大群硅基生命体由远至近,是星光令它们通体散发出铅白色光泽。

视线另一头,旅行者一号仍在向前航行,迎面撞进沉默的水面。

它停在原地,按照建造者的意图传达出金盘信息,人类的声音以二进制的方式在这些没有任何称得上是五官的生命体大脑中传播。他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扫描对方后只得到了与自身相同的元素信息,理所应当将其判定为另种智慧生命。

他想象着长期生活在太空里的种族,他们可能正在迁徙,可能生来如此,总之在此之前,他们仅仅在前行,对周遭的奇景毫无印象。

偶遇其他旅行者,几乎是种奇迹。

“这是位来访者。”他们中的领导者也许会这么说,“我们有相同的元素和结构,正准备互相沟通。”

波在群体间传递,领导者被各种信息填满,他好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他们开始观察它的行为,凝视它的动作,甚至用对待客人的方式对待它,企图建立联系。许多个体出现在它身边,轮流讲述自己的千篇一律的故事。

他们仍轮流做出庆祝的姿势,以好奇和胆怯的方式提出问题。

解析一再继续,探测器的冷漠,吓坏了领导者。

“我们做了很多次尝试,只得到了与初遇时相同的信息,这种宇宙中的低级生命很难理解我们。”

众人哗然,开始彼此安慰,比起遗憾来说,更多的是被同情占据。他们不再尝试交流,转而默默陪伴在它身边,凑近它。他不清楚这个文明中是否存在繁衍,但他们的确以对待幼体的方式对待旅行者一号。

日复一日,真相最终浮出水面。

“它并不拥有智慧。”领导者如是说。场面突然异常安静。

如果真的存在其他种族,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相遇;如果仅为偶然结构,就意味着他们仍得继续回到自身是唯一智慧生命体的认知中去。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伤害他们,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理解他们,时间、空间都不复存在,只有这片永恒的黑暗。

他们陷入更深的恐惧。

他屏幕上最后的片段是最关键的。

他们首次破坏了几何体的阵形,杂乱地簇拥在旅行者一号附近,以同样的速度环绕着它前行。

“他们要送别你了。”他喃喃自语。

不规则的圆环中走出一个个体,他多半就是那位领导,在众目睽睽下靠近探测器,留下了属于他们的痕迹。

场景停留了几秒,按照记录不难推断出拍摄时间,他们竟然维持这个状态长达一个月!从模糊的画面中他竟感受到了莫名的祝福与严肃,分别的痛苦真实且持久,令他久久沉浸其中。

照片结尾,他们排列成型,渐次离去,将探测器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