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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先生笑容满面,道:“关少冰先生吗?请坐,很高兴见到你。”他说话的声音油腻得像太监。关少冰冷冷地问:“吴经理呢?”一条大汉扬声道:“这位是金光集团新任总经理温先生。”

新任?关少兵有些疑惑,走到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温先生竖起左手中指(他的手指白皙修长,保养得很好)在鼻梁上推了推——关少冰这才注意到他戴着一副圆形无框眼镜,然后说道:“关先生想喝点什么?”关少冰摇摇头,不说话。“那抽支烟吧?”关少冰还是摇头。

旁边的大汉刚想发作,被温先生的目光制止了。“资料上说,你不爱说话,果真如此。”温先生说。

“谈买卖吧。”关少冰单刀直入。

“好,爽快,在关先生面前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查过公司的档案,知道你和我的前任订有合同,你负责研发新种宠物,公司负责生产销售,以前合作得不错,今后希望我们合作得更好——这次是什么新品种?”

“五不像,像牛、像马、像猪、像狗、像骆驼,又什么也不像。”

温先生笑道:“原来是个杂种。”

“温先生也会骂人!”这沙哑的声音来自门外。关少冰寻声回望,见一个穿黑色T恤的人推开房门,然后让至一边,对他身后那个穿花衬衣的人说:“小心。”

穿花衬衣的人的确需要小心些,因为他实在是太肥了。腹部滚圆,胜似怀胎十月的妇人,**暴突,恐怕许多女士也自叹不如,大腿只怕比常人的腰还粗,就是手腕也是常人的两三倍,体重至少在两百公斤以上。他穿着只扣了一个扣子的花里胡哨的衬衣,衬衣胡乱地扎在白底红点的裤子里,走路的时候,总叫人担心他的裤子会掉下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深恐跌倒,这种紧张的运动使他汗水长流。

他终于走到桌边,温先生早就端好椅子在那儿等他,他一屁股坐下去,如释重负。椅子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地呻吟着,以示抗议。跟那个大胖子一起来的两个人站到他的身后,其中一个掏出吸水纸巾给大胖子揩汗。大畔子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听说你抢了个总经理的宝座来做,我过来看看,凑个热闹。好久都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了,闷死我了。”

“哪敢让您亲自跑一趟,该我过去看您才对。”温先生毕恭毕敬。

“你现在在干什么?”

“做买卖。”

“跟这个竹竿?——有趣。”

说这话的时候,大胖子把脸转向关少冰,关少冰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脸。脸肥得畸形,两个脸颊鼓起且红如胭脂,仿佛脸上左右两边各贴了一片猪肝。脸颊高,就显得鼻子很矮,两个鼻孔却大得出奇,里面黑黑的,不知道有什么。鼻孔下的嘴唇肥厚多肉,严重外翻,似乎上下唇从未碰到一块儿过。中间是粗大泛黄的牙齿,让人随时知道他上一顿饭吃了些什么。由于脸颊太过突出,挤占了眼睛的地盘,使他的眼睛显得极小,不仔细看,还认为那是两道肉缝。耳朵却极大,大得出奇,仿佛两把蒲扇。

猪肝脸,狒狒鼻,猩猩唇,肚脐眼,蒲扇耳——这不又是一个杂种吗?想到这儿,关少冰忍俊不禁,时l哧一声笑。大胖子的手下目露凶光。关少冰忍住笑,说:“还是谈生意吧。”

温先生回到位置:“你先说个价。”

“两百万,现金。”

“不讲价?”

“不讲。”

大胖子吼起来:“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关少冰直视温先生。“一句话,要不要?”他不爱讨价还价,这一点,他自觉不如高贺。高贺既是科学怪才,也是商战高手,他不行。

“要,当然要。”温先生示意,一名手下将一只仿鳄鱼皮制成的手提保险箱搁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匝匝的钱。他把它推到关少冰面前。“资料呢?”他问。

关少冰取出一张指甲大小的光卡,放到桌子上。“我们要核实一下。”温先生取过光卡,放到光滑如镜的桌子上,点了一下,桌面立刻成了大屏幕,显示着新型转基因宠物的DNA编制公式和流程。片刻之后,温先生满意地笑了。“很好,堪称完美。”他说。

关少冰站起身,提起皮箱,大胖子带来的两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和温先生的手下一样,身材魁梧,穿一件胸前印有怪兽头像的黑色T恤,这种打扮是——猎人公会!

关少冰强作镇静,说:“让开。”“给我好好教训他。”大胖子道。“你这头猪!”关少冰挥动皮箱,向靠他最近的打手砸去。可惜,打手们训练有素,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手里的皮箱,三拳两脚把他打倒在地。忽然听得一声炸响,一名打手捂着肩膀惨叫着退开。

关少冰挣扎着站起来,手里攥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别逼我,你们这些猪,我会开枪杀人的。”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浑身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别激动,关先生,有事好商量。”温先生的反应很平静。

“把皮箱给我,钱是我的。”关少冰神经质地尖叫着,“快,我没有多少耐性。”

“给他。”温先生命令。

提着皮箱的打手分开众人,走到关少冰面前,把皮箱交给紧张到极点的他,然后退开。关少冰高声道:“你们退后。”就在这时,皮箱的提把闪过一阵火花,三百伏的电击打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他惨叫着,丢下皮箱,仰面倒下。

温先生不经意地笑了笑。

“把他给我拖过来。”关少冰被拖到大胖子面前,仍旧昏迷着。大胖子抬起脚,踏在他尖耸的颧骨上。剧痛使关少冰醒来。他睁开双眼,看见胖得出奇的脚踩在自己的脸上,脚的主人正在喋喋不休:“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太子……”

太子熊?他就是太子熊,那个尽人皆知亦尽人所恨却无人敢怒、敢言、敢管的黑帮老大!关少冰顿时跌进恐惧的深渊。

太子熊是枭阳市市长的独子,自小娇生惯养,养成无数恶习,成年后更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但因其父的关系,无人敢管。23岁时,太子熊以成立最火爆的智能光网游戏“猎人”的爱好者组织为名,建立“猎人公会”,自封为老大,在合法的外衣下,纠集一大批流氓恶棍,从事敲诈、抢劫、偷盗、强奸等违法犯罪活动。在其父的保护下,他和他的手下坏事做尽却从未受到法律的惩罚。于是,更多的黑道人物纷纷加盟,贩卖毒品、走私军火、贩卖人口、暗杀要人等更大宗的犯罪活动也得以进行。时至今日,猎人公会已拥有15000名猎人,是枭阳市第一大黑帮,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什么时候金光集团成了猎人公会的呢?关少冰忽忆起曾听人说过,太子熊身边有四员大将,其中最得力的是他的军师,据说姓温,大家都叫他温先生。关少冰立刻后悔起来,刚见到温先生时,怎么就没想到呢?但此时此刻,太子熊的巨足踩在他的脸上,钻心地痛,他后悔晚已。

“你刚才看到我就笑,我知道你在笑什么。笑我丑啊,笑我像猪!我最恨人家笑我是猪!”太子熊边骂边用力踏动,“猪!猪!猪!你才是猪!老子恨不得一枪崩了你。”

“别弄出人命啊,”温先生在一旁提醒,“上一次的事还没有摆平呢。”

“怕什么怕?那个林什么的算什么东西,敢和我作对?迟早要摆平他。”太子熊厉声叫道,又故意压低声音捏着嗓子,对关少冰说:

“我要打断你的腿,砍断你的手,看你以后怎么办?要医疗费吗!

我有,别的我也许没有,但钱我有的是。钱就是上帝,我有的是上帝。

不过——”他的下巴**了两下,两只肚脐似的眼睛挤出捉弄人的神情,“如果你肯从我裤裆下爬过去,还肯叫老子三声爷爷的话,我会考虑把你完整地送出去。”

太子熊站起来,叉开两条石柱似的腿,双手抱住滚圆的肚子,得意地俯视关少冰。

摆在关少冰面前的路有两条:要么受辱,要么受伤。两条他都不想选,可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他不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实际上无从选择,唯有屈从。他趴在地毯上,双臂交替前移,身体一寸寸向前移动。他的双眼紧盯地面,怒火熊熊,却不敢表现出来,怕引来更大的灾难。

那段距离很短,现在却如此漫长,漫长得像滔滔不绝的洪水。

洪水?地板忽然变作起伏不定的洪水,他抱着一根圆木在随波逐流。圆木是妈妈在最后关头扔给他的。“孩子,不能放手呀!”

这话还未说完,一个大浪打来,妈妈就永远地消失了。温热的阳光照在他疲乏的身体上,他已在洪水里漂了几天呢?两天?三天?还是四天?极度的疲惫,使他总想丢掉圆木,就这样沉入水底,追随父母而去。爸爸比妈妈还要早走一步。洪水突如其来,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当他们发现时村子里已是一片汪洋。爸爸惦记着家里的钱,返身去取,刚进屋,房子就轰然倒塌。这时,他和妈妈已经在水里挣扎了。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我也死吧!但与生俱来的韧性不让他放手,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也许下一分钟,就会有人来救我。

得救时,他已经在洪水里溧了三天三夜。那年,他才八岁。后来,关少冰回忆起金光大厦里发生的事情,除了滚滚洪水,

别的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些什么,能记住的,只有两个字:耻辱。站在金光大厦对面的大街上,(我何时下来的?)仇恨之火在关少冰眼里和心底燃烧,愈烧愈烈,愈烧愈熊。“我会让你们连猪都不如!”他恶毒地诅咒着。“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