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可以想见,在上半年,阳新在上海与王老师讨论解的可计算性的同时,雨树也在西安和周老师讨论了同样的灵感。而周老师比王老师厉害很多,深挖这个灵感,前进了一大步,写了一篇论文发表在《自然》上。而早在论文发表之前,周老师已经主动交付国家,将他的新成果实现在了全国社会波动控制系统之中,以规避世界末日。

也许雨树还会把线索留在某个地方,留在一个阳新会找到的人那里。于是阳新联系了在西安工作的老乡赵玉婷。

他跑到中财金融大厦,等了很久,玉婷才出来领他进去,面无表情地带着他到了一个小会议室,关上门,两人对坐。阳新小心地说了来意。

玉婷说:“她来找过我,我不愿意见她,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不愿意听她说你的事,只是她反复地说,我不想听也听到了。”

阳新忙说:“她告诉你什么?”

玉婷平静而清楚地说:“我不会告诉你的。”

阳新说:“你!”

玉婷说:“你来到我这里,问过我好不好吗?我们分别以后,你打过电话给我吗?”

阳新说:“这个和那个不一样,我是和她……”

玉婷厉声说:“为什么不是我?我和你小学时同校,初中时同班,高中时同桌,你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只愿意记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说过和我太熟悉了,所以不愿意和我好?她说你和她是镜子里眼对眼的关系,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觉得太熟悉呢?为什么还是愿意和她好?”

阳新赔笑说:“对不起,可能这是缘分,是心意,我自己也控制不了我的感情,没办法的。”

玉婷伸出鲜红的长指甲,指着他说:“我死也不会把她的话告诉你,这也是没办法的。别误会了,这不是说我现在还喜欢你,我只是不甘心看着你们两个快活,死也不甘心。”

阳新慢吞吞地回到大厦门外,扬起遍布胡茬的下巴,恍惚地望向天空。满天飘着不大不小的雪花,中午阴暗得像傍晚,街道上车辆和行人寥寥。

莫中觉得他和雨树的恋爱不正常,玉婷恨他到死;雨树的同学躲他像躲瘟神,周老师匆匆把成果上报国家;所有的人都调动起来,要确保他和雨树再也不能相见,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在保卫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太脆弱,容不下一对年轻的恋人。

怎么办呢?鞠个躬、道个歉,对世界说一句“对不起我们有罪,我们保证不再犯了”吗?

阳新对着天空,沙哑地说:“雨树,等着,我一定要找到你。”

早知道的话,阳新就会在几个月前刚联系上玉树的时候乘飞机去找雨树了,不过现在后悔无用。阳新继续尝试了很多办法。他去了北京西站,找了每个角落,没有一点雨树留下的痕迹,他在留言本等地记下了自己的话,想让雨树见到,但是雨树没有回音。他去了自己的老家,雨树没有来过;他去了雨树的老家,那里刚刚闹过了外来骗子的大案,他也被疑心重的当地人狠狠打了一顿,不许他靠近。

这些都是巧合,但也不是巧合,这是数学的威力。理论上,现在他和雨树已经分隔在了两个群里,不是聊天群,是伽罗瓦群!如果数学上证明了某种情形的解是不存在的,那么无论怎样尝试,都不可能有侥幸的成功。除非他调整整个社会的参数,但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

社会波动控制,对于社交活动可能带来意外的“人潮涌动”,通过人为调整社交工具的运行方式,暂时阻止某些陌生人之间开始交往。这个“暂时阻止”的名单时时在流变,因为普通人的人生在长远上是不可计算也不可控制的,但是阳新和雨树例外。

这了切的发生并不是针对阳新和雨树的,数学理论才是。

不过,阳新还有办法。现在实现了社会波动控制的国家只有中国,出国的话,还有希望。老家不支持他为了女友的事继续折腾,同学之中也没人肯借钱给他,但他不会放弃,回到学校,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苦读,让老师同学惊叹。大约一年以后,在研二上学期,他以一篇论文投中了在美国的计算认知学会议,终于可以公费赴美参加会议了。

1月是会议召开的日子。飞机一落地,阳新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登录美国的社交软件,那天,他重新听到了陈雨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