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挚瞪着我长久地发愣,直到烟灰掉落到裤腿烧出一个小窟窿。他赶紧灭了烟,将我从马桶边拉起来。

“怎么可能?”他有片刻的恍惚,最后撇开眼去,喃喃道,“我没想过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

摇摇晃晃扶墙过来的言韶,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消息,双目圆睁。

“你怀孕了?”

他还在抑制剂的控制之下,额头浮着薄汗,屡次伸手似乎想要拥抱我,又困惑地抬不起手来,以至于出现了一种滑稽的互搏状态。

冷挚看着言韶的挣扎和我的苦苦哀求,眼色逐渐暗沉。最后他闭了闭眼,仿佛是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

“出去谈一下。”冷挚将言韶推了出去,顺手把盥洗室的门关上。

我很担心他会在外面直接把言韶干掉。可几分钟后,两个男人和平地又把盥洗室的门打开了。

“你去开车。”冷挚把车钥匙交给了言韶,又对我使了一个眼色,“你跟我过来。”

支开言韶后,冷挚很快打开随身的箱子,是一些我不曾见过的化学试剂。

他罕见地耐心向我解释:“用这些我可以伪造一个自杀的爆炸现场,瞬间的高温高压会摧毁所有有机物的残留,只保存部分我想让他们检验出的DNA,言韶的DNA。如果言韶被确认死亡,就没人会追着你们,也不会有人发现你怀了他的……孩子。”

冷挚低头瞧着我平坦的小腹,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寂落。

“你现在需要做什么,我能帮什么忙吗?”我小声问。

他颤了一下,重新抬头看我。

“我需要你认真听完我下面的话。”冷挚顿了顿,“汪淼博士有个论点,他说再优秀的人如果不留下子嗣,那他的基因也是缺憾的,存在必然被淘汰的特性。因此我们以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子来标榜自由人生的态度,实则是被明日计划操控了。我们的人生为社会所用,又不会留下痕迹,这就像……”

“就像工蚁。”我恍悟。

工蚁的诞生只为了社群,与其说它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不如说是社会中的一个无名的零件。为了保持群体的稳定,为了有足够的劳动力,工蚁被量产,被信息素控制,忙碌一辈子,至死什么都留不下。

它们只是工具,没有繁衍后代的权利。

“我们不想恋爱的原因,不想结婚生子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我们不配?”我难以置信地摸向小腹:“那我呢,为什么我会怀孕?”

“从理论上说,我们与人类是两个物种。人类是演化而来,我们则是被制造出来。但你知道的,每一种生物都是以种族繁衍为目的,即便先天基因缺失,只要条件允许,只要进化到某个程度,部分个体就会觉醒,会相爱,会产下延续种群的新生命。”冷挚抬手将我垂落的头发抚到耳后,眼中饱含我不能理解的情愫,“我不知道明日计划将如何处置像你这样的,我不能冒险。汪教授在东方建立了我们的基地,带着言韶一起去吧。”

“冷挚,那你怎么办?”

“你们出发后,我会开另外一辆车离开。”冷挚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将一封信塞入我的手中,是他刚在匆忙中写完的,“按照信中坐标去找汪教授,他看了信必然知道如何帮助你们。别管我了。”

和冷挚预测的一样,风暴科技果然不会放弃言韶。夜色中一盏盏的车灯,就像幽暗中的野兽,从远处朝我们咆哮而来。

我们必须出发了,却迟迟不见冷挚从房子里出来。

言韶发动了汽车,隆隆的引擎声令我惊慌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再等一下,我还没看到冷挚出来。”

言韶没有说话,药物作用下他所表露出来的冷淡和坚持,与冷挚有几分相似。他丝毫不顾我的阻拦,踩下了油门。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屋与追兵离我们原来越远,强烈的不安笼罩着我,我或许根本不该答应分开走的计划。

“停车!言韶,停车!”我对他又踢又打,言韶带着浑身的伤痛,冒着虚汗,却没有半点迟疑,他甚至把马力开到了最大。

直到开到足够远,言韶才分神将我的手按下,冷静地说道:“这是我和冷挚商量后的结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巨大的爆炸声从后方传来,火光照亮了整个沙滩。小屋像是炸开的礼花,炫目的光芒直冲云际,又如流星般,迅速陨落漆黑的海面。

明灭的光线扑打在言韶严肃的面容上,他似乎是笑了笑,缓缓说道:“冷挚刚才说我等了你20年,找了你20年。他没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久的耐心,但至少……此刻,他能为你而死。”

高温高压的确能摧毁所有的有机物,先进的技术的确能伪造仅剩的DNA,但冷挚的撤退计划中,始终需要一具焦黑的残骸。

“看一下他给你的信,我需要坐标。”言韶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颤抖着,机械地打开了那封早就被泪水浸透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满到要溢出纸面,书写人似乎恨不得将一辈子要说的话,都写在上面。

我看不懂任何一个字母组合,不理解任何一段话,却能清晰地看到最后一句。

他说:你已经长出了翅膀,飞走吧,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