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成图

和大多数人设想的不同,外星飞船并不是从黄道面飞过来的,而是从和黄道面呈一定夹角的方向驶来的。其实,这才是合理的情况。我们身处的太阳系是一个盘状的天体系统,但宇宙空间本身是三维的。外星飞船当然可以从他们喜欢的任何方向进入太阳系。

话虽如此,舰队飞行的方向和黄道面的夹角也不算太大。这使得舰队不必做过多的方向调整就可以驶入太阳系,但即便极其细小的方向调整,对于这群质量动辄相当于一两个行星的庞然大物而言,其需要消耗的能量之大,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事实上,扑朔迷离的远不止这一点。为何它们是棍状的?为何它们粗细不一?为何它们的表面布满皱纹?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如此巨大的飞船,已经不能够称为飞船,而应该称作“天体”了,它们的引力足以让它们在距离地球极为遥远的地方暴露自己的行踪,而人类也就理应提前数年甚至数百年得知它们的到来。但人类却完全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这一切—不管是光学波段的可怕景象,还是强烈的引力效应,抑或强度高到离谱的射电辐射,都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飞船存在某种可以屏蔽一切信息的屏障。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我们马上就能还原出它们的轨迹了。这样可以省略很多天体摄动带来的棘手问题。”须藤一边吃着鸡腿一边说。他的嘴夸张地咀嚼着,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伦道夫在电脑旁皱起了眉,他极其反感吃饭时吧嗒嘴这种行为。

“我们的假设似乎有些多,不知道会不会获得认可。”陈帆说着,在Python里输入了“import matplotlib.pyplot as plt ”一行代码。

“我打赌没人会在意的。现在大家都一头雾水,但凡有点道理的论文都很容易获得认可。”伦道夫说,“但它们到底来太阳系做什么呢?它们不回复我们发过去的任何形式的信息,也不向我们发送任何有意义的信号,只是单纯往太阳系里闯。”

“消灭我们呗。”陈帆说。

“不,它们是来奴役我们的。”须藤说着,舔了舔手指头,“或者,它们是要把我们作为某个星际生物课题组的研究对象,观察我们的**行为。”

“你们没有点靠谱的想法吗?”

“外边那些科学家们估计有一些,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刚刚开始殖民太阳系,技术水平还很有限,国际公约又严格禁止宇航技术军事化,我们根本没有手段自卫。”陈帆说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来源于M67星团这件事很蹊跷?”

“喂喂,”须藤打断了伦道夫,“你的科学素养呢?我们根本还没证明他们是从哪来的。随便引用未证明的结论,你要是搞数学会被人笑死。”

“我是说假如,”伦道夫没有生气,他此时是真的在认真考虑问题,“假如他们真的来源于M67,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来源地,和太阳系的诞生地是相同的。”

“你想说什么?”陈帆抬起了头,本来想输入的一行代码“from scipy.optimize import curve_fit”只输了一半。

“说不定,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很近呢。”

“你是说,地球生命和那些外星人,有可能是一个娘胎里的?”须藤问。

“对。如果这是巧合,未免太巧了点。我觉得合理的解释就是认为我们和他们是同源的。”

“有趣,但目前我们根本没看见外星人,除非这群竹节虫从那堆竹竿里钻出来,否则我们根本没法确认这一点。”陈帆说着,猛地按下回车,“好了,兄弟们!大功告成了!”

其他两人立刻凑到陈帆面前。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银河系的全景图。

“这是合成图?”

“当然。你给我拍一个真的来看看?”

“我是说,这未免也太简陋了吧?看起来像从网上找的图一样。”

“它的确是网上找来的图。”陈帆不耐烦道,“我们没时间做美工!”

“好好好,关键是内容。放吧。”

陈帆启动了模型。银河系图像上靠近边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红色圆圈。

“这是55亿年前M67星团的位置。”陈帆解释道。

图像接着发生了改变。一个黄方块从圆圈旁边出现了。“这是太阳,它刚刚被从星团里甩了出去。”太阳和星团的距离越来越远,两者同时开始环绕银河系中心旋转起来,但速度并不一致。“开始绕银心公转了,周期是2.9亿年。可以看到他们同时还在z轴方向来回摆动。”星团和太阳系环绕银心旋转了一圈又一圈,期间发生了人马座矮星系并合事件,两者的运动轨迹发生了一次突变。当时间进行到10亿年前时,一个黑点从星团旁出现了。

“这就是舰队?”伦道夫问。

“没错。如果舰队是完全滑行过来的,这就是舰队从星团出发的最晚时间。”

“距今……十亿年前?”

伦道夫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须藤,但很快就厌恶地躲开了视线。

“对。”

“这太奇怪了。从天体力学上讲做得到吗?”

“只能说有可能。”

“但是,这简直就像从月球开枪击中地球上一辆快速行驶的轿车一样啊!”

“对,可这的确已经是最晚的时间了。如果时间更晚一些,会合周期还会延长数亿年。”

黑点出现之后,沿着一条笔直的直线,朝着银盘的一点飞去。开始时那里空无一物,但随着黑点越来越靠近终点,黄方块也慢慢转向了那里。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外星文明的科技水平实在太可怕了。”伦道夫说。

“但他们怎么能忍受在飞船里待上十亿年?”须藤问。

“说不定是无人飞船呢?”陈帆说。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说话工夫,太阳系已经移动到了黑点行进的终点,而黑点也恰好到达那里。太阳和舰队会合了。

“这只是直观的模拟,是给那些外行人看的,”陈帆说着关闭了动画,转而点开了一个程序,“这些才是重点。”他指着密密麻麻的代码说。

“你居然还用了哈勃的数据。老掉牙了。”须藤说。

“这是用银道坐标系表述的?”伦道夫问。

“对,我至少得选定一个基点吧。”

“好,看来的确大功告成了,”须藤高兴起来,“下边就是撰写论文。要不先写个简报发出去?”

“简报交给我吧。”伦道夫说。

“我看行。你最擅长的就是总结别人的经验。”须藤笑嘻嘻地说。

伦道夫的脸唰地红了。他厉声说:“现在工作做完了,我也该跟你好好算算账了!”

陈帆正打算制止两人,却忽然被电视屏幕吸引了过去。在他们身旁的电视,一直以静音模式播放着各种新闻。

“你是说那个赛弗特星系光谱的项目吗?”须藤用手推了推眼镜,“我说过,我的数据是副组长给我的,不是从你桌子上拿的。”

“你觉得自己聪明是不是?”伦道夫用嘲笑的口吻说,“为了预防类似你这种人,我对我手里的数据的顺序做了微调,故意毫无理由地把其中几个高红移植的星系放到了前边。而你手里的数据顺序,跟我的一模一样!”

须藤皱了皱眉,“那可能是副组长拿了你的数据。”

“胡说!他无缘无故拿我的数据做什么?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的名字本来就会署在论文前几位!倒是你,借机跑到了第三作者的位置,成了圈里的红人!”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署名顺序。”须藤急躁地说。

“哦?”伦道夫气急了,“谁当时天天在咖啡店抱怨来着?说什么早知如此就去加州理工或者普林斯顿待着了?还说什么留在东大都比在这强?你的功利心一刻都没消失过!要不是看到这次的研究有大甜头,你会千里迢迢飞过来?”

“你少血口喷人!”须藤怒道,“我老老实实在东京待着,又舒服又自在,脑子进水的人才会来跟你这种人共事!我当时真是疯了,居然会答应陈过来帮你们!你这……”

“都给我闭嘴!”陈帆突然大声吼道。两人愕然,这才发现陈帆脸色惨白地看着电视。伦道夫看了看电视,通红的脸也立刻变了色。须藤走过去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

“德国海德堡马克斯·普朗克天文研究所的天文学家们经过数天的努力,成功还原出了外星舰队的运动轨迹,发现它们可能来源于M67星团。课题组组长安东尼·路德维希日前接受了本台记者的专访,他表示……”

三人面面相觑,感到难以置信,然后便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去他的!”陈帆怒吼着,一把把桌子上的键盘和水杯都推到了地上。伦道夫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须藤呼地站起身,狞笑着砸起了桌子。“好极了,好极了,我们刚得出结果,就告诉我这种消息,竟敢如此戏弄我!”他如同发疯似的,嘴里一直喃喃骂着。

陈帆坐在原地,眼神落寞起来。他心里知道,这种事有时是难免的。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研究者,想到飞船源自M67的很可能并不在少数,关键在于看谁的行动力最充足。

他们仅仅只差了一点而已。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模型仍然可以发出去,但轰动性和科学价值肯定要大打折扣。须藤此时蔫了下来,瘫在了椅子上。“没想到最后关头被摆了一道。”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伦道夫问。

“不知道,”陈帆没力气地说,“先观察两天吧。哦,还有,你们看。”他指着电视屏幕上的一团黑色简笔画,看上去似乎是手绘的银河系全景图,“我找的银河系图比他们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