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囚

在距离地球50光年远的地方,有一颗被人类命名为GJ758的恒星,此刻,一艘月球大小的星舰正倨傲地泊在了它闪耀着血红色光芒的内核里。

星舰内,执行上校恭谨的向最高统帅报告,“统帅阁下,我们采集到的思维电波显示,这里的智慧生命丝毫没有意识到观测的危害,很显然,在他们将近一万年的文明长河中,每时每刻都在浪费观测资源,根据星际宪法,我们有权在不谈判的前提下将其囚禁。”

看到统帅周围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思维场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后,执行上校立刻走了出去。

两个小时以后,这颗恒星表面同时闪现了无数个恐怖的耀斑,刺目的白光从血红的恒星内部迸射出来,在光速视界看不到的景象是整个恒星气球般被吹得越来越大,巨大的气球最终爆裂了,破碎的薄膜被远远抛到几十个天文单位以外的虚空中。

从光年以外的地方看去,此刻的GJ758星系,变成了一只直径达几十亿公里的、泛着微微银光的灯泡,细心观察后可以发现,这只以恒星为熔丝的灯泡最奇特的地方在于灯泡表面的物质能够反射所有波段的电磁波,也就是说,处在灯泡里面的位置,再也看不到灯泡外面的世界了。

长途车一如往昔地颠簸,李墨木然地掏出烟,扭头看看昏昏入睡的老婆和孩子,把烟又轻轻放回到兜里。

这是一次什么样的旅程啊?李墨双手抱头,眼泪早已簌簌而下,结婚七年来,却从没有让老婆真正开心过,难怪她要离我而去。可是,为什么是现在?非要在孩子懵懂人世的时候,让他也饱受骨肉分离之痛呢?仔细想来,这还是自己的错,为什么总给老婆希望?如果自己安心工作,不再妄想那虚无缥缈的辉煌,估计她早就会远走高飞了,何苦要等到现在?由此看来,年轻时代的意气飞扬未必是件好事情。

想到此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多么好的题材啊,你完全可以把它变成又一篇小说的。李墨赶紧从兜里掏出记事本……

嘿嘿,别傻了,另一个声音冷冰冰袭来:你的文章一文不值,这是被证明了的现实,彻底抛弃幻想,老老实实回去打工吧,老婆都写丢了,你还想失去什么?儿子吗?

李墨手一松,记录本掉到了脚下。他瞄了一眼老婆,老婆秀美的脸庞贴在并不舒适的椅背上,已然被咯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记事本孤零零地躺在脚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来,小心放回兜里。

这是一次奢侈的旅行,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老婆决定彻底离开了,他不得不坦然面对,可孩子终究是一个痛,怎么和他解释这一切呢?两个人颇费了一番脑筋,最后,他们和儿子说:“妈妈要去你喜欢的星星上去工作了,以后想妈妈的时候,抬头看星星就可以啦。”三岁的儿子哪里懂得成人的玄机,手舞足蹈地让妈妈带着自己一起去,妈妈只好告诉他,星星太高了,你又这么小,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办?儿子安静下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妈妈在哪颗星星上工作啊,天空这么大,我怎么才能找到你的那颗星星呢?”妈妈随口回答说:每一颗星星我都去的,我可以在星星上跳啊,从这颗跳到那颗,又从那颗跳到这颗,所以,哪颗星星上都有妈妈。

那时正是夜晚,儿子抬头望天,他突然大哭起来,“我不让妈妈去,妈妈就留在家里,好不好?”两个人一下子蒙了,以为儿子察觉出了什么,他赶紧俯身安慰儿子,儿子哭了好一会才指着夜空说:“你看,星星这么小,妈妈在上面跳,一不小心,会摔下来的,我不让妈妈去。”说着又哭了起来了,李墨鼻子一酸,“儿子,天空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妈妈不会摔下来的。”老婆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妈妈不会摔下来的。”儿子哭着说:“不信,你看,就这么几颗。”两个人这才抬头,偌大的夜空中,只有零星的几只小眼睛眨,是啊,这里是喧嚣的都市,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星星呢?看着老婆毅然决然的眼神,李墨想了想,大声说道:“好吧,儿子,爸爸让你看看真正的星空。”

“当前目标编号:GR0718,绝对目视星等:4.83,演化阶段:主星序中等,资料显示,该恒星拥有八大行星,其中三号行星上有文明体征。”星舰成功迁跃到另一颗恒星的内核,执行上校向统帅报告道。

统帅面前的大屏幕上显示着这个星系的模拟运行图,多么优雅精致的系统啊,可以说增一分则太繁,去一分则太简。他的思维场依然是淡蓝色的,内心深处却颇感失望,根据经验,优美的天文系统孕育出的文明通常都是羸弱不堪的,他的舰队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只能继续执行工程兵的任务。

统帅索性从大屏幕上抹去了运行图,那篇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上古残文又挑战似的摆在了他眼前,可以说,这段残文是此番旅途中唯一让他眼前一亮的收获。

几个月以前,星舰搜索目标时偶然从引力波湍流中截取到了一段奇怪的信息,星舰中央处理系统破译信息时信号灯急剧地闪烁起来,要不是统帅及时赶到,中央电脑都可能受到不可修复的伤害。看来电脑无法破译这段信息,统帅决定亲自操刀破译,经过一个宇宙月的时间,靠着他上百万年的阅历,终于破解出了其中的几段话:

当时,哪怕一个个体自取灭亡你们的宇宙都会变得坦**

后来的智慧啊

你们哪里知道

到处都是看不到的墙

参谋官看着残文的属性信息,思维场闪现出了难得一见的亮蓝色,“统帅,这段信息至少有100亿年的历史啦,说不定,200亿年也是可能的,这是星际联盟年代最为久远的文明信息啊!”

记录官也禁不住恭喜道:“统帅阁下,凭借这段上古残文,您完全可以在浩繁的星际史书中留下大名。据我所知,百亿年前的历史对联盟来说几乎是一片空白,我的老师为了探索这个空白曾穷尽一生,最终也只得到了一句话。”

“他得到了什么话?”听到记录官也开了金口,统帅的兴致更浓了。在星际联盟中,记录官自称一体,他们只是客观地记录所看到的一切,以备联盟监督,所以,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不发表任何意见的,星舰上的其他生命也尽量回避他们,以免被抓到把柄。今天记录官也来发表意见,可见它有多么重要。

“那个时代发生了一场似乎是战争的混乱。”记录官解释道。

“似乎是战争的混乱?莫名其妙。”参谋官摇摇头。

“没有什么是莫名其妙的,因为历史本来就是简单的重复。”统帅悠悠说道,“而对于我们来说,迟早会搞清那段历史的,现在只是缺少机遇。”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统帅甚至把主要精力都放到了破解残文上面,枯燥的星囚计划转由参谋官实际负责了。

参谋官看着默立不动的统帅,知道统帅又陷在探求上古历史的工作中了,他做了一个执行手势,执行上校根据既定程序开始取样。

一束极细的光波从恒星内部触须般伸出,径直飞向它的第三颗行星。八分钟以后,光波的前端水母般变幻出一张透明的巨口将整颗行星一口吞下,所幸的是这束光波只是聆听者,它的任务只是收集行星上纷繁杂乱的脑电波,并不会给行星带来任何变化。

信息处理系统很快就得到了分析结果,执行上校却犹豫起来,“参谋官阁下,他们将近5 000年的文明也是在浪费观测资源,因为采集的思维电波显示,这里的智慧生命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观测的危害……”

“似乎?”参谋官的思维场震颤起来,“上校,我不得不提醒您,这个词汇在观测报告中是不允许出现的。”

“是的,阁下。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他们没有意识到观测的危害,但是至少有一个生命体正在准确地思考此事,因此又不能绝对将其定义为浪费资源。”上校有些紧张,字酌斟句地说。

参谋官一愣,回身请示道:“统帅阁下,对于这种情况,也许只有您才能给出明确的定义。”

统帅沉默了,想了想才说:“把那个生命体传送过来吧。”

参谋官的思维场闪了一下,统帅问道:“难道您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参谋官瞥了一眼旁边的记录官说道:“统帅阁下,从报告来看,那个生命体并没有十分明确地认识到观测的危害,或许只是一个思维活跃的生命体在遐想,甚至,一个思维不正常的生命也可能有此超前的想法。既然他们没有科学地认识到这个问题,就证明5 000年的观测量是被浪费掉了,所以他们没有谈判的资格。如果将他上传到星舰谈判,根据联盟法律,必须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能囚禁地球,到那时我们必须和这种低等的生物平起平坐,会不会很尴尬?”与此同时,他用军事加密频道向统帅报告,“如果不谈判,我们可以省出两个宇宙时的时间,还可以节省掉这50亿个生命体的观测量。”

“参谋官阁下,自从星囚工程开展以来,我们从来没有和被囚文明谈判过,是时间该让谈判率的分子变成了一。”统帅扬声说道,加密频道里,他向参谋官解释道,“您的想法很实用,可记录官会将整个执法过程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存到星际联盟的档案中,如果过于强横,对你我都没有益处。GR0718文明文弱内敛,阁下也清楚,操控这样的生命是很简单的,既然它侥幸达到了谈判的标准,我们何不借此来淡化一下弥漫在星舰上的浓烈的军事色彩呢?”

参谋官的思维场闪出了一连串表示拜服在地的紫红色,“统帅高见!”

记录官的思维场也闪出了赞同的米黄色,“统帅,虽然我只是一个记录官,没有任何发言的权利,可是,我支持您的决定。”

长途车到达嶂石岩的时候,已是黄昏。李墨一家顾不上欣赏威严壁立、直插云天的绝壁,就匆匆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他们想要的,只是那片繁星璀璨的夜空。

夜幕终于降临了,李墨挽着妻子的手默默走进荒野,周围群峰黑黝黝的,在眼的前天边挥洒出一幅群魔乱舞的末世图。儿子倒是兴高采烈,天上的星星真的好多啊,多得可以连成一片。李墨抚摸着儿子的头,“你看,天上的星星多吧,多得可以让妈妈跳来跳去,摔不下来的,是吧?”儿子使劲地点着头,“是的,是的,妈妈根本掉不下来的。”妻子挽着的手似乎越来越紧,显然,这种离愁让她也难于割舍,可是,一个人的心飞走了,又何必将她的人牢牢拴在木桩上呢。有那么一段时间,儿子似乎和他们心意相通了,使劲攥住妈妈的手,安安静静地仰望着星空。

三个人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个中滋味只有这一家人才知晓。

儿子伏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李墨说:“就让他再睡会儿吧。”妻子点点头。这是半年多来,妻子第一次没有和他唱反调,李墨苦笑了一下,自己命该如此,谁让自己喜欢上一个事业型的女人呢?

躺在**关灯的一刹那,李墨猛然感觉到黑暗从四周同时涌过来,让他难于呼吸。人生,难道这就是人生吗?他努力地不去想这件事情,用他惯用的精神转移法强迫自己去思考那篇作品,的确,只有沉浸在思绪飘飞的创作中,他才会感到快乐;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妻子离他远去。

微观世界是不可观测的,每一次观测都会导致相应的波函数坍缩,可是——微观和宏观真的有区别吗?如果有区别,那么界限在哪里?如果没有区别,那么观测同样会导致宏观世界的垮塌,也许,当观测量积累到临界值的时候,整个空间也会坍缩的。想到此,李墨笑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宇宙,可能瞬间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爆裂,究其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人类在不停地看它,多么强大的人类啊。

窗外没有灯光,群星毫无遮拦地映入眼帘,恍惚中,一道极细、极亮的线从西面迅疾地划天而来,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天空迅速地一分为二。这绝对不是流星,因为它就是一丝亮线,不管它延伸多长,后面的尾迹还是那样明亮——不可思议的是,李墨的眼睛睁大了,亮线正向自己的窗口飞驰而来。

整个屋子立时白亮亮的一片,他眯着眼睛看看孩子和老婆,两个人依然沉睡,他想大叫,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越来越亮,不多时所有景物都被湮没在白光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拧自己的腿,以便验证是否在梦中,手到之处,空空如也,腿消失了?他又向上摸,臀、胯、腹、胸,什么都没有,李墨明白了,自己的手也消失了,所谓的伸手,只是大脑发出的一个指令而已,就像幻肢。可是,至少他还有大脑——不,应该是意识啊?

灵魂?难道这就是灵魂?

白光终于消退了,当他再度看到自己身体的时候,身边曾经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抬眼望去,紫红色的光辉弥漫在巨大的穹顶外,辉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亿万条针状体在闪闪发光。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真正的故乡。”一个声音悠扬地响彻整个空间。

他全身一颤,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纯粹由几何形状组成的世界中,面对着自己的是几个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球体,球体旁边很随意地摆放着一个金字塔状的椎体和一些正方体,不远处还有蛋状体、圆锥体等各种各样的形体。

除了惊惧,李墨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是没有必要的,我们不会给你造成任何伤害。”统帅发觉眼前生命体恐惧异常,马上用刚学到的地球语言安慰他。

李墨稍稍定了一下心神,意识到只是自己身处险地,妻儿不在这里,他们一定还在沉睡中,还有什么消息比这更好呢。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原来只要妻儿安好,哪怕是失去自己的生命都是次要的,老婆啊,你知道吗?

“不愧是地球文明中的佼佼者,我们没有找错人,你有资格代表整个行星和星际联盟谈判。”眼看着李墨迅速地从惊恐中平静下来,统帅感到十分惊奇,根据经验,类似生命体遇到如此大的环境变化时通常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平复的。

“谈判?星际联盟?这是什么地方?”李墨下意识地摇摇头,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信息显示,你的大脑经常思考宇宙不可观测的问题,很荣幸的通知你,这个想法是正确无误的,而且,由于你进行了正确的思考,你的行星将因此获得一丝光明。”

一种别样的感觉涌上李墨的心头,难道这就是从没有体验过的所谓的成就感?

统帅接着说:“当然,你并没有能力确认这个事实,所以星际联盟对人类的判决只能是增加宏膜半径,给你们多留些空间。”

李墨听得一头雾水,呐呐说道:“我越来越糊涂了,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没手、没脚,只是一堆立体形状,怎么可能发展出文明?或者,我是在梦中?”

参谋官的思维场闪了一下,“这不是梦,此刻我们身在恒星GR0718也就是你们称之为太阳的内部。”

“啊。”李墨的嘴巴张大了。

“不要惊讶,对你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实际上只有在恒星核心才能获得足够的能量进行空间跳跃;而几何状的外表,只是自我选择罢了。”参谋官接着说道,“言归正传,地球人,现在你已经认识到观测可能会引起空间坍缩了,那么宇宙中如此之多的文明持续不断地观测,结果势必会毁灭所有的文明,所以我们有必要控制所有文明的观测。”

“恕我直言。”李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请问谁赋予了你们这样的权力呢?”

统帅扫视了他一眼,“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占用时间,总要有文明站出来保护整个宇宙的。如果一个文明观测了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宇宙,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对宇宙的伤害,你认为这样的文明还有资格继续观测、研究宇宙吗?”

李墨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轻声试探性地问道:“您的联盟有横跨星空的能力,地球不过是一粒尘埃,您要控制我们的观测活动,不会是用最简单、最原始的办法吧?”他咽了一口唾液,紧张地看着眼前散发着蓝光的球体,生怕他做出肯定的回答。

“你是说毁灭?哈哈,那是粗鲁和不人道的做法,我们绝对不会这么去做的。星际联盟只是要减少宇宙间的冗余观测量,就如同……”执行官顿了一下,他的思维场忽然扩散开来,和不远处的一个半球形云状物质结合在一起,“哦,正如同你们那个为了保护地球而控制各国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哥本哈根协议》,不会发生任何种族性灭绝事件的。我们都是通过谈判手段来解决问题的”

“但《哥本哈根协议》如同虚设,如果不被所有国家通过,这个协议是很难执行的。”李墨反驳道。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更好的科学手段来解决问题,而我们不同。对于消耗5 000年观测量却仍没有意识到观测危害的文明,我们会强制执行;而对于没有浪费这5 000年天文观测量的文明,我们才会和它的代表谈判的。”

“强制执行?你们要执行什么?”手湿漉漉的,李墨甚至纳闷自己为何如此关心人类的未来,曾几何时他以为只有英雄伟人才会有这样的使命感。

“行星将被罩上一层宏膜,这层几百公里厚的天幕能够反射所有波段的电磁波,也就是说,行星上的生命不能观测到任何天幕以外的星体。由于你的存在,我们决定在火星外的小行星带建造宏膜,你们仍然可以在天空中看到五个大天体,运气好的时候,还会闯入几颗彗星来点缀星空的。”一个怪异的想法在统帅思维场中一闪即逝,平静的淡蓝色光芒里第一次**出了涟漪,他愣了一下,喃喃说道,“或许几百年以后,在人类的潜意识里,小行星带以内就是整个宇宙了。”

“如果我们反抗呢?”李墨试探着问。

“说实话,我亟待如此。动用整个星际联盟最高级的星舰来执行工程兵的任务,实在有些牛刀小用,而动用星舰的目的就是防止某些未知的高级文明对星囚计划进行骚扰,很遗憾,几个宇宙年过去了,我们仍没有用武之地。至于地球……”统帅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我们有权利自行清除这层宏膜吗?从理论上来说,太阳系是我们的。”李墨不由自主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都是什么装置啊,简单明了的外形,分不出是生命体还是设备。

“当你亲眼看到宏膜的时候,就不会有此想法了。用你们的文明去破坏宏膜,大致相当于一只蚂蚁啃食三峡大坝,而且,三峡对于蚂蚁来说,近在咫尺,而宏膜,远在天边。”统帅的口气平淡之极,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李墨脑海里闪出一句话,可是溃堤的毕竟是水,不是蚂蚁。如果宏膜如此脆弱,星际联盟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来搭建呢。既然不能破坏,那么还是想办法阻止他们才好,可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又有什么办法来阻挡横行宇宙的战车呢。

“统帅阁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资格更没有能力担此重任,您应该和人类的联合国谈判,我不知道怎样和你谈,而且,星空……”李墨蓦然清醒,儿子遥望星空的眼神历历在目,如果没有星空,他会怎样?

“星空?你们不能遮挡星空啊,那是人类发展的源泉所在。”他大声喊道。

“整个地球只有你有此资格和我们见面,而且,由于你的存在,星际联盟特意后退数个天文单位留出了五个天体,这已经足够了,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你同意囚禁地球,然后谈判就可以结束了。说起星空的重要性,它不只是对你们,对所有文明都是重要的。”统帅的话语有些急躁。

李墨努力回忆着小说中的谈判场景,想从中得到些灵感,可是一无所获,情急之下他不再顾忌,“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不知道的是,由观测引起的空间坍缩是可以在宇宙局部进行的,既然人类可以随便观测别人,那么别人同样有权利观测人类,这一点,您无法辩驳。如果你明知道观测有害却仍然不同意囚禁,那么恒星GR0718区域将会被公示为可观瞻区域,不要忘记,所有智慧生命都有好奇心的。”统帅丢下这句话后,球体安静了下来,不再有任何言语。

那样地球无疑会非常危险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可是星际联盟一定有所顾虑,否则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同意才进行囚禁呢?李墨站在原地,不知道怎样做才好。

“如果想为人类做点什么,不妨先去了解一下建膜的过程吧,至少可以为你们留下记录以供后人参鉴。”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墨寻声望去,一个金字塔形的椎体正散发着柔绿色的光芒。

“你是谁?”

“星际联盟记录官,负责准确无误地记录每一个星囚工程的执行情况,以供联盟监督。”

巨大的宏膜发生器就建在指挥舱外,这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直径有10米的银色圆球。走近圆球,李墨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呈正方体的执行上校,上校笑了,“没有问题的,你可以用手触摸它。”

李墨将手放到银球表面,一种温暖如春的滑腻感立马从手上传过来,就是它让儿子失去所有的希望?

“上校先生,可以看一下宏膜的真面目吗?今天的经历是我做梦也梦不到的,为此我将谨记终生。”

“你触摸的就是。”上校回答。

“啊,我以为它只是发射装置。”李墨这才注意到,银球表面不时**起波纹,原来银球表面不是固态的,宏膜被牢牢吸附在球核周围。李墨的眼里透出一丝疑惑,就凭这点东西,就能够覆盖整个天空反射所有光线?

上校看着他的表情,轻蔑地说道:“收起你的怀疑吧,你将亲眼看到它连续穿透几个星球,凝固在小行星带,几个小时以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是星光不再,暗夜无光的天象了。”

“既然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它,你们用什么来运输、保存呢?”李墨不解地问道。

“这种物质目前呈中微子状态,它只有在接近光速的时候才能贯穿一切,速度就是它的容器。”看着李墨不解的表情,上校解释道,“低速时,可以用引力将它束缚在任何物体上,只有中微子被激发以后,它才会以光速狂奔。能量的消耗会让它的速度越来越慢,当降到临界速度以下时,它会骤然而止。根据计算,到了小行星带附近,建膜物质正好降低到临界速度,所有物质会在那里完成转变,变成一张牢不可破的膜。”看着李墨无比叹服的表情,上校又指了指几米外的一条红线,“看到那条红线了吗?一会儿引爆的时候,我们站在红线外就可以观看到。”

“不要任何防护器材吗?”

“没有必要。中微子将在瞬间被加速到光速,那个时候它们甚至还没有走到这道红线附近,也就是说,跃出红线外的它们能够穿透一切物体。”

“红线里面呢?”

“那里是地狱,因为中微子还没有获得临界速度,不能穿透物体,他们拥有几亿度的高温,所有的物体都会被瞬间蒸发。”

“那么……”李墨想了一会儿,“或许我可以将一些物体扔到红线里面,虽然会被蒸发,但同时也阻挡住了极小一部分中微子流,这样是否可以在天幕上凿出一个洞来呢?”

上校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番李墨,“你的确思维敏锐。巧合的是,你身边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物质可扔,哦,对了,身上有衣服,我把你从地球上传送过来时,为了照顾人类可怜的羞耻心,顺便将衣服也传了过来。如果不怕赤条条回去的话,你可以将衣服扔到红线里。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主意真的可行。”

“统帅阁下。”李墨突然大声说道,“如果您能满足我的一个小要求,我就同意您囚禁地球。”

“如果不同意呢?”间隔一段时间后统帅的声音才传过来,显然那段上古残文又在困扰他了。

“我想过了,在您的眼中,地球不过是一粒尘埃,如果由于一粒尘埃的毁灭而影响到统帅的宏图伟业,想必也是您不愿意看到的。既然只有我同意后才能囚禁地球,那么你必须答应这个条件,我保证,这个条件对您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李墨斩钉截铁地说。

“说你的条件吧。”

“发生器启动的时候,我将身上所带之物全部扔进红线,这样就能为地球再留出一丝光明,仅此而已。”

“好的,就这样决定了。”统帅思考了一下,同意了李墨的要求。

执行上校移到发生器边缘,深蓝色的思维场急剧扩大,顷刻便将中微子发生器笼罩起来,而后思维场中闪现出几个亮点,亮点熟练地在发生器上碰了几下。

上校退到红线外,揶揄地说:“人类先生,十秒钟后中微子就会喷发,您赶紧脱衣服吧。”

“倒计时开始,10,9,8,7……”

李墨没有动,忽然惊慌起来,这些外星人说做就做,他甚至还没有真正的做好心理准备。

“6,5……”

李墨只能想,一语成偈,我真的来到星空上了,老婆,咱们掉了个了。

“4,3……”

李墨走到警戒线旁,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他昏沉沉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2,1……”

没有时间让他犹豫了,他奋力抻开身子,向巨大的发生器扑去……0……

蓝紫色的光芒从发生器里汹涌而出的时候,他整个身体已经牢牢定格在发生器上了。

上校眼中,一团深深印着人类身影的蓝紫色光球喷薄而出,这个身影似乎恰恰穿过了自己的身体,竟然将他向后推动了几步。他愣了,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

“统帅阁下,地球人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用自己的肉体阻挡了一部分中微子,预计宏膜定型后将会给地球留下很大一块暴露区域。这一点我没有想到。”上校急急地向统帅汇报。

统帅没有说话,思维场闪烁不定,似乎正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情。

参谋官躬身说道:“统帅阁下,就算我们将这个星球完全弃之不顾,也不会影响到整个宇宙坍缩的,它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统帅依然没有说话。

地球另一侧,白宫。

总统秘书匆匆走进宽大的办公室,慌乱地说道:“总统阁下,天文台传来的紧急报告说,通过天文望远镜观察,太阳表面同时出现了无数个巨大的耀斑,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他边说边递过来一沓照片,“您看,这是他们的观测记录。”

照片上,刺目的白光从血红的太阳表面迸射出来,把太阳表面撕扯得七零八落。

“一天之后,地球上所有的通信设施将全部失灵,也许,天空中的人造卫星都会因此而被摧毁。”秘书无助地搓着手。

总统考虑了一下,转即命令道:“为防止一些人趁火打劫,命令常规部队马上进入临战状态。”

太行山深处,夜已极深,李墨的妻子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她习惯性地用手碰碰身边的丈夫,身边却空无一物。她翻身坐起,儿子依然在沉睡,细密的鼾声让人心酸如雨。她穿上拖鞋,在屋子里摸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丈夫的身影。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想着,蓦然回首,窗外的繁星消失了。天阴了吗?

她几步来到屋外,此刻,夜风习习,丝毫没有阴天的征兆,原本湛蓝如洗的星空泛出了淡淡的银光,深邃的夜幕好像一下子拉近了很多,让人觉得天空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云。

“银河决堤了。”不远处有人在小声嘀咕着,她这才注意到许多人都在院中朝天空指点着什么。

“看,那里还有星星。”顺着人群指点的方向,她抬头仰望,反射着淡淡银灰色光芒的天幕上,东方的天空中,渐渐升起一片繁星,说是一片繁星,是因为在这片繁星之外,整个星空空无一物。这片繁星和周围银色的天幕泾渭分明,好像是用剪刀在天幕上剪出的一个形状,而且这个形状是人形。

李墨的妻子突然觉得这个身影好熟悉,熟悉的就像自己的丈夫,是啊,这不是李墨的身影吗?他的影子怎么跑到了天上?

李墨真的凭空消失了。她带着孩子在山村里等了三天,依然没有李墨的下落,只好对儿子说:“爸爸替妈妈到星星上去工作了,你想爸爸的时候就看看天空吧,他现在就在星星上跳来跳去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自己也会仰望夜空,夜空正中那片醒目的人影里,仍然有繁星,用望远镜望去,仍然是繁星无数。每当这个时候,儿子就笑了,骄傲地向小伙伴炫耀,“我的爸爸在上面工作,你看,那个人影就是我爸爸画上去的。”

星舰继续进行着星囚计划,这些天来,统帅总是一言不发的,参谋官实在忍不住了,小心地问道:“统帅阁下,那个太阳系小生命依然让您耿耿于怀吗?”

“是的,那个生命始终停留在我的记忆中。”统帅动容地说道。

“那不是您的错。”参谋官劝慰道。

“生命存亡只不过是粒子结构的变幻。”统帅思维场发出绿色的光芒以示否定,“上古残文说,‘当时,哪怕一个个体自取灭亡,你们的宇宙都会变得坦**;后来的智慧啊,你们哪里知道,到处都是看不到的墙。’看着那个生命所做的一切,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百亿年前的混乱状态是由于争夺观测量指标引发的,我们很可能是战败方,大宇宙用某种现在还不知道的手段将我们囚禁在一个类似气泡的小宇宙里,那个时候,真还没有一个生命体站出来用这样悲壮的方式来突破宇宙的界限,如果真有这样的生命体存在,也许,我们的宇宙,绝不止这区区百亿光年。”

“您是说……”参谋官呆住了,记录官的思维场也激动起来,“原来,我们也被囚禁着?”

“这段残文,只能如此解释。”统帅不再言语,将目光转向舷窗外的无际虚空。

遥望苍穹,那里本该有更多灿烂星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