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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川拎着书包,路过排练室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了脚步声,很轻,有点儿像树叶落到地上的沙沙声。他心里一动,走到门边一侧,盼兮的身姿印在了他的眼中。

后天就是演出的日子了,作为升考前最后一次汇演,学校看得很重。几乎所有的家长都会来礼堂观看,而这幕话剧是汇演的重头戏,想来盼兮应该有些紧张,放学了还独自在排练。

盼兮背对着他,脚尖踮起,两手像天鹅伸翅般舒展开来,脖子上扬,那一段露出的脖颈白皙而优雅。她端视着镜子,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在镜子里,她眼睛微闭,面容显得十分柔和恬静。

李川两手抱胸,靠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嘴角扬起。从大洪暴中幸存后,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着盼兮,她的身影在他眸子里映照出来。

那天他在灯塔中昏迷,醒来后便在一家医院里,周围全是戴着白口罩的人。他们举止谨慎,沉默无语,连上前询问李川身体状况的人都没有。过了一天,他们把保罗和衣物还给他,然后一个医生带着他从后门走出医院。李川问了医生一些问题,得到的都是沉默,便不再开口了。他出去后,与医生分开,绕了一圈,回到医院的正门口,赫然发现原来这是全城最豪华的私人医院。他知道这里不但价格昂贵,而且供不应求,有一次市长夫人生病,都被医院以病房已满为由拒之门外。

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点,他回去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询问他。他砸破了灯塔的隔层,还害得控制室里进水瘫痪,而城市管理局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他们只是把灯塔修好,连事故调查报告都没公布。当然,李川其实并不在意,他对自己的存在感之弱,早就习以为常。他诧异的是,连盼兮都好像忘了这件事,每天在学校里见面,都只礼节性地打招呼,浅笑点头,同以前一样。

好几次,他都恍惚觉得那是一场梦境——也只有在梦中,他才能拥抱盼兮。

正想着,盼兮已经调整好,脚步一旋,整个身体开始舞蹈起来。这是第一幕出场时要跳的,凯瑟琳本就善舞,威格?帕克便是在舞池遇见她的。李川连忙向门外侧移了一点儿,以免盼兮发现自己,视线却依旧跟着她。她踮着脚,像踩在云端上,舞步流转,每个回旋和舒展都流畅而优雅;她的两手柔软而细致,交错扭合的时候,好像排练室里有鲜花绽放。

一舞罢了,盼兮弯腰扶膝,微微喘气。李川仍然痴痴地望着她,眼神已变得柔和,两手抬起,情不自禁地便要鼓掌。

“啪啪啪”,掌声在排练室里响起。

李川一惊,目光向排练室的角落里看去,凯文正微笑看着盼兮,由衷地鼓掌。适才李川一直盯着盼兮,竟没有发现凯文也在。

“真的很漂亮。恐怕只看这第一幕的舞蹈,那些家长们都会觉得值了。”凯文走到盼兮面前,笑着说。

盼兮直起身子,掠了掠凌散下来的头发,“还有些动作很生硬,我需要再练练。”

“那我们再排练一下,你走过来,然后停在我面前……”凯文说着,两手张开。

盼兮想着正式演出时的画面,依言走到凯文面前。凯文宽大的双臂合抱住盼兮。过了几秒,按照排练此时凯文应该已经松手了,但盼兮感到自己肩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少。“嗯?”她轻轻挣扎一下,凯文抱得更紧了,下巴枕在她的肩骨上,温热绵长的气息在脖子和耳后缓缓掠过。

盼兮的身子软了一下,腿有些不稳,但凯文的拥抱使她动弹不得。

李川突然觉得好冷,明明是斜阳晚照,但浑身却冷得打颤。他缩着肩膀,凉意随之透过皮肤渗进血液,再顺着血管流向心脏,连搏动都显得缓慢。他冷得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但丝毫不觉得疼。他僵硬地站在门口,目光里渐渐有什么变了,眼睛缩紧。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悄悄离去。

盼兮脑子空空的,这一刻,她的眼角突然看见镜子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凯文不得不放开,喃喃道:“对不起,我有点失态……”她没有理会,走到门口,在校道的尽头,她看到了那个消瘦而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