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陈泽川一觉醒来，头痛欲裂，但更疼的是脖颈。他伸手一摸后脖子，顿时疼得抽了口凉气。
“LW31？”他边揉边喊，但屋子里空****的，只有他的回音。又叫了几声，他茫然惊醒，打开储存室的门——果然，LJ999已经不见了。
那么，昨晚发生的事情，不是梦……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首先映入脑海的，是佳璇。但当他拨通佳璇的电话，把自己被LJ999打晕的事情说了之后，佳璇却在全息视频里皱起了眉头。
“不可能……”她摇头说，“我是疆域公司的编程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所有机器人的程序里都有严谨的逻辑，那是无数行代码构建的，我们会频繁定期核检。服务于人类是它们的是至高逻辑，更别说伤人了。”
“难道从来没有机器人伤人的事情吗？”
佳璇略一思索，说：“倒是有过，几乎每年都有人声称被机器人伤害，但最终查实，全都是他们操作不当，或者偶发意外，更多的则是反AI阵营的谎言。”她顿了顿，再次补充，“机器人不可能伤害人类。”
陈泽川愣住了。佳璇的语气如此笃定，让他都开始有些怀疑了，但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脖颈上还在发疼，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不是梦境。“我没有骗你……”他呐呐地说，“LW31也不见了。”
“什么？”佳璇有些吃惊。
这吃惊的神色落在陈泽川眼中，就更让他难受了，便匆匆挂了电话。
另一头的佳璇却陷入了沉思。
若是在以前，有人跟她说机器人袭击人类，她肯定不会相信。身为程序员，她信奉科技的力量，虽然冰冷，但有效，不会出错。每一行代码都有自己的使命，精巧地编织出机器人的一言一行，在这样的逻辑下，机器人以服务人类为天职的意识就像飞蛾扑火，大雁南飞，鱼类洄游，是深埋在基因里的，无法更改。
而且说到底，机器人只是工具，准确地说，只是一个工具箱——里面装了斧子、扳手、锤子、喇叭等——它只是这些工具特有的性能的集成。
斧子会伤人，但要怪罪的，是握住斧柄的手。
所以刚开始听到陈泽川的话时，她本能上不信。现在，坐在沙发上，她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耳边全是竹纤维弹动的沙沙声。
当初她买下这个枕头，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柔软，无边无际的轻响，像是到了海边。
把头埋在枕头里的时候，她的脑袋会格外清醒——
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顾如凯突然找到她，去给LW31做图灵测试，并且是隐秘的。最诡异的是LW31的回答，她记得，在很多问题的回答上，它已经超出了机器人的应有反应。但她不是人机互动领域的专家，也没有细想，直到罗诚告诉她——顾如凯似乎是故意把LJ999送给了陈泽川。
而现在，LJ999打晕陈泽川，醒来后LW31又不见了。
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LW31身上……
她突然跳起来，披上衣服，匆匆来到公司。办公室空空****，阳光透窗而过照在自己的工位上。她坐在电脑面前，进入了公司内网。
但她搜索了一下，内网里没有任何关于LW31的资料——这反而不正常。LW型号的机器人是疆域公司产品线上少见的失败品，做过很多分析报告。尤其是她当时也参与了研发工作，有一些报告还是自己写的，就放在公开资料库里。但现在，什么信息也没有检索到。
似乎是有人将所有与LW31相关的报告都由公开设置到了权限阅读。
她的权限不够。
但好在，头儿的权限是够的。
疆域公司系统严密，即使她是资深程序员，也不可能攻破公司防火墙。但要侵入那个一天到晚腆着肚子喝咖啡的头儿的电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个小时后，她打开了头儿的电脑，通过这台电脑的权限，可以获取绝大多数公司的资料，但当她试图查阅LW31的资料时，发现还是不能成功。
连中高层领导的权限也不够……
佳璇坐在电脑前，心里疑虑重重，仿佛一张硕大的网络张开，悄然无声地将所有人笼罩进去。想了想，她又试着输入了关键词“LJ999”。这一次，大量资料涌现，搜索了下，却没有任何关于LJ999被当做舞会奖品的记录。
但她发现，半年前研发部曾征用过一台LJ型号的机器人，彼时LJ型机器人还在研发阶段，这条记录在后面也没有更新。
而这个征用的申请人，正是顾如凯。征用的名目，是一个奇怪的代号。
神域。
这两个字后面，标注了七颗暗金色的星形图标。
佳璇抽了口凉气。
在无数办公室闲聊中，她隐约听说过“七星项目”这几个字。这是流传在所有人疆域公司老员工之间的传说——只有绝密的、耗资不限的项目，才配得上七颗星标注。所有的七星项目都是由公司创始人拉斐尔?罗斯直接同意，凌驾于董事局之上。
当时，佳璇对这个传说表示了怀疑，说：“说的这么神，那你说，有什么项目是七星级的呢？”
“都是七星级了，我怎么会知道呢？”老同事摆摆手，“大多数七星级项目最终都没有成功，除了罗斯，谁都不知道啊。”
佳璇笑道：“我就说嘛……”
老员工受不了激，连忙说：“你还别真不信，你知道公司两年前跟航天局拿下的订单吗？”
佳璇点点头。那是轰动全球的大事——美国航天局与苹果公司的飞船制造协议到期，苹果公司想方设法要续约，其余制造业巨头也纷纷跟上。但在展示会上，一直以机器人业务称霸全球的疆域公司异军突起，展示出了远超其他公司的飞船制造工艺，尤其是其新研发的“上帝粒子”引擎，使得飞船真正达到了稳定的超光速。这次参与竞标，不仅使疆域公司得到了巨额订单，在很多媒体的标题里，更是宣称人类正式进入了安全宇航时代。
“嗯，上帝粒子引擎的研发是严格保守秘密的，”佳璇点点头，“它几乎能改变人类命运，这种级别的研究确实可以称得上七星项目。”
“你错了，”老同事看着她，向后仰躺在座椅靠背上，笑了笑，“它只是六星。”
LW31觉得四周很吵。
它已经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很长时间了。刚进来的时候是深夜，一切都很安静，但随着清晨的到来，四周逐渐变得嘈杂，说话、叫骂、脚步、车鸣……无数声音围绕着它，像垃圾堆里逡巡不去的蝇虫。
它站在墙角，不安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瘦削的老皮躺在**，身子微弓，像是缩在床与墙壁之间。他看上去睡得很香，但LW31可以观测到他眼皮下微微颤动的眼珠，表明他的睡眠其实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
雷子叔则睡得死沉死沉的。他睡在下铺，鼾声如雷，一只脚丫从脏兮兮的被子里伸出来，不时发出梦呓般的笑声，似乎在梦里遇到了好事。
时间已经不早了，LW31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喉部的音量开关，说道：“先生们，请你们醒过来。”
老皮的眼睛立刻睁开，雷子叔的鼾声则更加浑厚。
“先生，早上好。”LW31在脸上挤出一个笑脸，说，“很高兴在您家里度过了一个晚上。不过我隶属法院，负责监管陈泽川先生，现在需要回去继续执行任务了。请您打开门。希望您有愉快的一天。”
老皮压根没从**起来，斜睨着LW31。
LW31有些不知所措。
从昨晚佳璇的突然来到开始，事情就往奇怪的方向一路直转，先是被LJ999劫持，从高空跳下，然后在冲撞中被震得宕机。待重新运行时，就发现已经到了这间逼仄的屋子里。而且它身体里的网卡和导航系统都被强制关闭了——这意味着别人无法定位它，它也不能登上网络求救。
所以它只能耐心地等到天亮，但现在，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似乎压根不打算搭理自己。
老皮醒过来后，张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探身从枕头下拉开一个小匣子，抽开看了看，又放回去。
嘈杂声越来越响，过了会儿，连雷子叔也被吵醒了，坐起来骂骂咧咧了一阵。他们睡的是上下铺，现在一上一下地盯着LW31，让它有些迷惘。
“老皮，”雷子叔把头探下来，问道，“现在拿它怎么办？
老皮说：“先等等，如果没什么风声，今晚就卖给——”他顿了下，“卖给那人吧？”
“哪个家伙啊？”雷子叔一脸好奇，“搞得神神秘秘的……反正有钱人都一个德行。”
“嗯，有钱人都一个德行。不过，卖了这家伙，我们也算是有钱人了。”
雷子叔闻言眼睛一亮，嘿嘿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这里太憋屈了，还是不如家里好，对了，你说它可以卖多少钱来着？”
“至少……”老皮闭目想了想，伸出三根指头，“这个数。”
雷子叔长长出了口气，躺回**，整个床都晃了晃。“三十万……”他发出粗犷的笑声，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我老妈的病可以治好了吧。嘿嘿，老皮，我妈一好，我就可以娶媳妇了。你呢，你回去吗？”
“我还没想好。”
“跟我一起回去吧，这里有什么好的，乱糟糟的，天天挤在这种垃圾堆里。”
LW31环视了一周——这确实是一间逼仄的屋子，铁架搭成的上下铺，木板上铺了薄薄的棉絮，床单也脏兮兮，看上去像是从哪里拼凑出来的。这个上下铺就占据了房间的绝大部分面积，其余的家具就只有一张破桌子，上面散乱地摆着洗漱用品。
如果说之前赵奶奶和老铁头挤在地下室里，它还好理解，但它难以想象，老皮和雷子叔两个大男人挤在这样幽闭狭窄的房间里该如何生活。特别是，雷子叔还是这样庞大的体型。
“怎么，”老皮敏锐地捕捉到了LW31的目光，“在城里待惯了，没见过蚁窝？”
LW31连忙摇头，又哀求了几句，雷子叔嫌烦，下来关了它的发声系统。但雷子叔刚爬上床，LW31自己又伸手打开开关，继续央求。雷子叔不耐烦地爬下来，给它关上，等他回去后，LW31又“啪”的一声打开……如是几次，雷子叔终于暴怒，从床底下搜出几双臭袜子，打算塞进LW31的喉咙里。见到臭袜子的那一瞬间，LW31就适时地闭嘴了。
一整个上午，他们都待在这间小屋子里，维持着诡异的安静。到了下午，雷子叔从桌上拿出两个冷馒头，把咬了一半的叼在嘴里，另一个完整的扔给了老皮。
老皮躺在**，小口小口咬着冷馒头，眼睛瞪着上铺的灰色床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永远是这样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时，门被敲响了，有人在门外喊道：“老皮，走啊，大伙儿没事干，今天去疆域公司门口示威吧。”
老皮脸色一变，上铺的雷子叔也从**坐起来，神色有些紧张。老皮敲了敲上铺的床沿，然后指着LW31。
“老皮？”门外人继续喊道，“他们说你回来了，还在睡啊？”
“没有啊……”老皮咳了几声，“我感冒了，今天去不了。”
“开门说话吧！”
老皮冲雷子叔使了个眼色，雷子叔连忙跳下床，扛起LW31，塞进了床底下。“别动！”他想给LW31关机，但手忙脚**不着开关，门外人显然等不及了，使劲敲门。于是他恶狠狠在LW31耳边说：“要给人知道你在这，他们会拆了你。”
LW31吓得一哆嗦，连忙缩在床底下，满身沾染脏乱灰尘也不顾了。
直到LW31被藏好，老皮才磨磨蹭蹭地打开了门。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很矮，五官紧凑，看上去有点猥琐，进门抱怨道：“怎么过了这么久啊？”
老皮自不看他，坐回到**，冷声说：“说了我感冒啊，汪老鬼，没长耳朵啊。”
汪老鬼指了指雷子叔，说：“难道雷子也感冒了？”
雷子叔晃了晃拳头，“我感不感冒，关你屁事啊。”
“好好好，你们横。不过，大伙儿都在外面集合了，老皮，你要带大伙儿去示威游行啊。”
“身体不好，今天我就不去了，你们随便找个疆域公司的维修店去闹吧。”
汪老鬼急了，走到床边，说：“老皮你不能不管啊，当初就是你叫大伙儿跟你一起去闹的啊。你说疆域公司会赔钱的，闹了大半年了，现在一分钱没弄到。你要是不管了，我们都怎么办？”
老皮闭着眼睛，脸色不为所动，说：“我只是说说而已，还真信了？要是我打算去把疆域公司给炸了，你们也跟着我？”他双手叠在后脑勺，换了个舒服的睡姿，“还不是为了钱。”
汪老鬼噎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眼睛游移，在屋子里来回打量。
“你看什么！”雷子叔握紧拳头。
“你们哥俩这几天很奇怪啊，以前带着我们游行示威别提多积极了，现在几天看不到人影，偷偷摸摸的……不会在搞别的事情吧？”
“没事就出去，别打扰老皮休息。”雷子叔不耐烦地推攘着，把汪老鬼赶到门口。汪老鬼也没办法，小声抱怨了几句，也准备出去。
LW31趴在床底，听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汪老鬼的脚步已经到了门口，马上就要出去，它放松下来，头稍微低了下。于是，它看到了床底角落里幽幽亮起的六只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三只老鼠盯着它了，其中一只还试探性地爬到它鼻子前。老鼠向来是机器人的天敌，多少存放在库里的机器人都被老鼠啃噬，LW31身上的几处破损就是老鼠咬出来的。
“耗子！”它下意识大叫，想站起来，但头撞到了床板，“咚”的一声，又重新趴下来。老鼠也被吓了一跳，吱吱吱地逃回墙洞里。
汪老鬼的脚步停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床底，疑道：“什么声音？你们在床下面藏了个人？”
“干你屁事，滚！”老皮跳下床，恶狠狠道。
汪老鬼眼珠一转，突然一矮身，从雷子叔腋下钻过去，一下子趴在床前。
他与LW31的眼睛对视着。
“噢，老天！”他被雷子叔提起来，随即破口大骂，“我们每个人的工作都被机器人抢了，拼了命地游行示威，反抗疆域公司，结果你们却在家里藏了一个机器人，还正是疆域公司生产的！”
雷子叔提着他，左右为难，转过头看着老皮。老皮略一示意，让他放下汪老鬼，走过来好言道：“你声音别这么大，我们藏着这个机器人，又不是自己用。”
汪老鬼坐在地上，脸色通红，声音都带着哭腔：“我不管，当初你叫我们跟着你的时候说了，发现一个机器人就销毁一个！它们这些铁疙瘩抢了我们饭碗，逼我们生活在这种鬼地方，天杀的，你还在家里藏着！我要告诉其他人，他们会把它揪出来拆成螺丝和铁钉，他们也会把你这个叛徒的肠子给扯出来！”
LW31听得浑身一颤，现在它终于明白了雷子叔把它塞进床底的原因。
“你声音小点儿！”
汪老鬼兀自边哭边咒骂。
“说吧，你要多少钱？”
汪老鬼伸出手，五根指头在老皮面前张开，像一面苍白破损的旗子。
“好吧，五百。”雷子叔一咬牙，转身去掏自己的钱包。
汪老鬼刚要点头，眼珠一转，说：“我是说五千啊。”
“讹我们，你找死！”雷子叔怒气冲冲，过来就要揍人。
汪老鬼嘴一撇，立刻又做出一副哭脸，作势大喊。老皮不耐烦地压了压手，说：“五千就五千。”丢给他一张晶片卡，“滚吧。”
汪老鬼接过晶片卡，确认上面的数字无误，才哈了口气，擦干净，放进工装内口袋里。
“滚吧。”老皮摆摆手。
“哈哈，你们……你们继续。”汪老鬼谄笑几声，连忙出了房间，噔噔噔下楼去。
等他走了，雷子叔才骂骂咧咧地躺回**，说：“这老汪，一天到晚就想着弄钱，幸好现在安静了，熬过今天就好了。”
老皮却一直竖着耳朵，待汪老鬼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突然从**坐起来，说：“快，把机器人拉出来，这里不能待了！”
“怎么？”雷子叔一愣。
“汪老鬼，信不过。”他简短地说完，跟雷子叔一起把LW31拖出来，想了想，又扯下床单把它裹上。
雷子叔扛着LW31，闷头走到楼道尽头，刚要下楼梯，就听到下面传来了轰然震动声。他往下一看，看到一大批黑压压的脑袋涌上来，为首的正是汪老鬼。他一声怒骂，把LW31放在一旁，挽起袖子打算冲过去，却被老皮拉住了。
老皮指了指楼道的垃圾隔间。
他们侧身藏在隔间里，屏息不语。人群像狭窄水道里的洪流般涌向他们的住处，待最后一个人也走过，老皮扯了扯雷子叔，率先走出来，垫着脚走向楼梯。雷子扛着LW31跟在他身后。
“快看，他们在那里！”人群刚刚撞开老皮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这时，有人看到了自大伙背后悄悄逃走的老皮三人。
雷子叔放下LW31，推了一把它，说：“你们先走！”然后转过身，迎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冲了上去。他身材高大，一个人几乎堵住了楼道，怒吼着，没人可以突破他。
“哎呀，疼……雷子，你让开！”
“雷子这不关你事！”
“你别跟老皮一起混，他就是利用你看不出来吗！你看他已经跑了——哎哎后面的，你别打我啊！”
任凭人们如何叫骂厮打，雷子就是死死顶着，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也浑然不觉。但猛虎难敌群狼，渐渐地，有人抱住了他的腿，有人砸到了他脑袋。他不断后退，最后脚被绊住，人摔倒在地。人群迅速淹没了他。
另一边，老皮拉着LW31往楼下跑。这是二十来层高的建筑，居然没有电梯，只有靠快速下楼。刚开始还是老皮拉着LW31，但他越跑越慢，LW31着急起来了，突然一把抄住他，将他扛在肩上，嗖嗖地跑起来。老皮的耳朵在风中抖动，惊讶地看着它以三步下一层的高速到了楼下。
“现在怎么办？”LW31问，剧烈的奔跑耗费着它的电力，体内嗡嗡乱响。
“跑啊！”老皮身子瘦弱，喘着气，趴在LW31肩上，拍了拍它的脑袋，“还等着他们把我们撕了？”
“你那个同伴还在里面啊。”
老皮一愣，但很快稳住情绪，说：“没事，他扛得住。你还管他！跑啊！”
说着，LW31就迈开步子跑了起来，一路上，周围的人们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一个瘦小的男人趴在机器人肩上，使劲扶着机器人的脑袋，才勉强在颠簸中坐稳。而机器人昂着脑袋大步跑过，扬起无数灰尘。
四周全是二三十层的楼房，以现代的城市建筑水平看，已经算是低矮了。但这些楼房密集地耸立着，统一样式，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狭小的的几平米的房间，像是蜂巢一般，想来都是给老皮雷子叔这类人住的。外面的街道也脏乱不堪，污水横流，垃圾堆积，衣衫破旧的人们走来走去。他们看到LW31背着老皮奔跑，大都惊奇中带着敌意。
一直跑了一个多小时，跑到了这个贫民窟的边缘，在一处废弃工厂的隔间里停了下来。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LW31摸了摸肚子，里面正发热得厉害。它检查了一下，电量也已快告罄，无法再驱动运动引擎。
老皮的屁股也被颠得生疼，呲牙咧嘴地揉着，说：“没事，都跑到这里了，应该安全了。”他向外看了看，喃喃道，“雷子怎么样了……”
“先生，我已经快停机了，能不能联系我的主人啊？”LW31哀求道。
老皮冷哼一声，继续探头看向外面，但只见灰色的违规建筑绵延一片，灰尘弥漫，一派萧瑟。
LW31突然说：“对了，我们刚刚跑出来时，路人们看着我们的眼神为什么都不太友好啊？先生，你在这里人缘很差吗？”
老皮冷笑：“跟我没有关系，他们敌视的，是你！”
“咦，不会吧！我根本没有来过这里，不会得罪他们啊。”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LW31摇摇头，但立刻又为自己辩解道，“是因为我的导航系统被你关了。”
“我们现在在郊区，离你在的城市很远，”老皮伸手指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这里还有个称号，叫‘被遗弃的蜂巢’。这里住的人，也全都是被城市遗弃的人。”
“为什么会被遗弃呢？”
老皮转过头来，看着LW31，眼神灼热，似要将它的外壳烧出一个洞来，说：“还不是因为你们！我们都是来这座城市打工的，本来虽然辛苦，但也可以勉强糊口，结果你们机器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级，很多企业宁愿购买机器人也不雇佣我们了！成百上千的人没了工作，付不起市区高额的房租，只有搬到这里来。你看那些楼房，里面每个隔间都像是一具棺材，一具一具垒起来。很多人连棺材都住不起，挤在外面，像我，还得和雷子叔挤在一副棺材里！”他停下了，顿了顿，“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吗，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机器人而已。”
“可是，”LW31想了很久，怯生生说，“可是我们确实在很多岗位上做得更好啊。并且，我们也是为人类工作，最终的成果是贡献给人类的啊。”
“少部分人类而已。”老皮撇撇嘴。
“但那也不是我们的错……”
“或许吧。也或许你们出现得太早了，我们还没有做好和你们共享这个世界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