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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清扬把肩上的步枪取下来,平端在手里。其他人也纷纷去抓武器,警棍、钢叉、砍刀、木棒、石块,有什么拿什么。所有的电筒齐齐指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七八个人出现在那里,为首的是罗菲,还是**身子,一丝不挂,丰腴的**随着脚步,上下跳**。她身后跟着七个男人,头发都剃掉了,剃得不够干净,跟先前的形象相比,对比非常鲜明。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因为都**身子,显出强烈的陌生感。有时候要盯着看好一会儿才会想起他的名字。芭比酒吧大腹便便的冯老板也在其中。这画面太过诡异,以至这边的所有人,连同我在内,都变成了哑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梁清扬最先清醒过来,猛拍了一下步枪:“站住,原地别动。再动我就开枪啦!”

罗菲没有停,健步向前,凝神望着梁清扬:“是你,就是你,指引保安队偷袭女王寝宫,杀死了我的女王,导致整个部落崩溃,数十名族人惨遭屠杀。”

“怎么,你要报仇吗?”梁清扬暴躁地回答。

罗菲没有答话,带着手下继续往前走。我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一场生死搏杀在所难免。虽然我们这边人多得多,但看过罗菲用一点点外激素就让六名保安自相残杀之后,我知道,这种数据上的优势毫无意义。

“罗菲,我是你燕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燕子姐怯怯地喊了一声。

“记得。”罗菲说,“谢谢你的裙子,可惜我用不上了。”

“你是要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杀死你才甘心吗?”我吼道。

“不,不是的。”罗菲答道,“我只要他死。”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梁清扬脸颊变得扭曲,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揉搓。下一秒他调转步枪的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因为枪身太长而动作怪异。我知道他要干什么,猛扑过去,一掌劈在步枪上。这一劈力度之大,使得整个枪往下转了半圈。然而,梁清扬还是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他的左脚脚背。他惨叫着,想强力支撑,却没有成功,终究还是哀号着侧身倒下。

燕子姐急忙奔过来,检查梁清扬的伤情。她能做的有限,而我—我知道我必须救梁清扬,哪怕他设计了那么多阴谋。他是老梁的亲生儿子,还有,他知道出去的路。于是,我对着罗菲怒目而视:“够了,住手,罗菲。有什么事情冲我来。我知道,我背叛了你,这让你很生气,不是吗?”

“艾星雨。”罗菲叫着我的名字,抬起**的手臂,用食指稳稳地指向我,“你为什么逃走,我知道,无须过多的解释。循着你留下的气味,追到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在我的一生里,你对我有着特别的意义。我爱你,毋庸置疑。”

我僵立在原处,浑身冻结一般,不知如何说话。

“我爱你,也爱他们。”她指了指她身后的那些男人,“我对你的爱,不因为他们而有所减损;我对他们的爱,也不会因为你的存在而有所偏私。作为女王,我是绝对公平的。这一点,你们人类从来没有做到过。我也知道,这不符合你学到的伦理和道德,但那些在地面生活形成的规范已经不适合地下生活。世界已经改变。你必须做出改变,才能更好地在这地下生活下去。”

“是吗?”我淡定地说,内心却无比恐慌。罗菲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而且……而且这话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与亲切感。在梁清扬讲的故事里,我的父亲,那个养裸鼹鼠的人,就对女博士,后来的鼠族之母,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父亲在场,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呢?他说,用人类的伦理道德去看待裸鼹鼠的行为是没有意义的,真的没有意义吗?那用裸鼹鼠的行为来指导和规范人类的生活又有意义吗?

“我找到你,是想再给你一个机会。”罗菲说,“跟我走,去地下深处,好好生活。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她用手指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曾经抚摸过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我会为你生一大堆孩子。”

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想延续人类文明之光吗?没有问题,你认识字,你可以教孩子们,教我生下的所有孩子,读书认字,告诉他们人类是如何愚蠢地失去了地面。鼠族之母曾经说过,鼠族才是人类文明的延续。而你,可以为此做出重大的贡献,在鼠族历史上永远刻下你光辉灿烂的名字。”

鬼使神差一般,我朝着罗菲的方向迈了两步。

“小艾!”燕子姐叫我,我回头瞥了她一眼,看见她蹲在梁清扬身边,握着梁清扬的手,而梁清扬按着她的肩膀。他中弹的脚还在往外面慢慢流血,即使不死,也会落下终生的残疾,但他脸上保持着某种会心而愉悦的笑。

我收回目光,也收敛心神,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在我知道我不是鼠族之后我会遗憾了。因为如果我是鼠族的话,会使我的选择变得容易。然而我是人,在人群中长大。老梁总是说我做事审慎,其实不是审慎,我只是很难做出选择而已。就像现在。

两条路摆在我面前。

一条路是跟着燕子姐和梁清扬,重返地面,去那未知之地,重建人类文明。

另一条路是跟着罗菲和她的雄鼠们,去往地底深处,像裸鼹鼠那样永远地生活在地下。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回到红土地,回到孟楼“这里就是最好”的治理下,老老实实做个种蘑菇的,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把这条路列入选项,予以考虑。我把它抹去了,就像抹去破碎的蜘蛛网。在我脑子里,只有两条路在竞争:回到地面,还是深入地下?

很久以前,老梁告诉我,在坍塌的地洞里,人难以找到正确的方向。你以为是正确的方向,却可能把你导向死路;你以为是错误的方向,却可能在峰回路转之后,导引你走上康庄大道。我此时的感觉,就像置身于坍塌的地洞之中,无数的岩石和碎屑压在我身上,令我呼吸不能,动弹不得。千年万年,只要时间足够长,我就会变成坚硬的化石,供后世凭吊研究。

然而,此时此刻,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不管多么艰难,我必须遵从我的内心,做出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