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始于一场谋杀。死者是一名中年女性,很普通的那种人,死于那种很普通的暴力行为—后脑勺被某种钝器敲碎。现场一塌糊涂,就像在这座萧索城市的破败街区里无数次发生的暴力案件一样,看起来缺乏精密的谋划,是施暴人教育缺失和睾酮分泌过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本来,查案的思路是程式化的—寻找痕迹、搜集证物、调阅事发地点的监控录像、抓几个形迹可疑的小混混、锁定犯罪嫌疑人、审讯、红脸黑脸……真凶往往很快就会归案。本来,这样的事情找不上我—直到我那些愚蠢的重案组同事发现,凶手比他们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事发地点正好处于监控盲区,女子死亡时附近没有人经过,而在凌乱的现场,找不到凶器和有价值的DNA标记物。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许除了一样……

(贝利亚用食指在嘴唇上比画)

死者的嘴唇上被人用黑色记号笔画了十几条平行排列、长约4厘米的竖直黑线—我想你应该看过现场照片了。也许这很能激发你们这些犯罪心理侧写师的想象,但当重案组的同事找到我时,我只意识到了一件事—

(“连环杀手。”李靖波插了一句。贝利亚点了点头)

那时,这还只是一个猜测。被害人的照片让我想起一桩五年前的悬案。死者也是女性,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这两个被害人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除了性别和她们嘴唇上的黑线……你们把这个叫作什么?……表达欲?对,就是这个词。对凶手来说,制造死亡不是重点,重点是通过制造死亡所传达的信息—不管他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在我看来,这近乎挑衅。于是,该死的好胜心再次发作,我接下了这桩让人一筹莫展的案子……”

(贝利亚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小组里有几个老警察—我是说那种很老派的警察。他们有很强的执行力,习惯于反复勘查现场、在卷宗中埋首、与可疑人员互动……他们的缺点在于,过于相信自己的推理能力,并且不擅长使用辅助型AI(1)。老派警察破案靠的是所谓的直觉,靠的是在繁杂凌乱的事实中抓到真相的那一道光—说实话,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分子。那段时间,我开着我那台特斯拉老爷车穿梭在底特律街头,沿着从案发地点辐射出来的街道网络,扑向一个又一个可能藏匿真相的地方。

艾略特怎么说来着?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四月的雨下个不停,天空阴郁,街上污水横流、杳无人迹。在水渍斑斑的建筑物立面后,你偶尔会撞上一束目光—木讷的、涣散的、包裹着敌意的目光。自从AI革命开始后,底特律迅速衰败了下去。衰败一而再地光顾这座城市,被时代抛弃的人如同渣滓般黏附在它的街巷之中,底特律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下水道……啊,抱歉,我跑题了。我想说的是,尽管我在大街小巷和文献资料中跑断了腿,我们依旧一无所获。除了死者嘴唇上的黑线,凶手并没有向我们泄露哪怕一丁点儿的信息……徒劳无功的几天过去,看起来在与凶手的第二次交锋中,我们又要败下阵来,直到—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贝利亚的目光越过李靖波的头顶,停留在虚空中的某处)

哈罗德·古德森个头不高,脸上轮廓很深,黑色鬈发—他貌不出众,却非常迷人,很难说清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那双极深邃的黑眼睛,也许是因为他那低沉的、大提琴般的嗓音,也许是因为他的忧郁和沉静……我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是,他和他的维京姓氏很不搭。我指的不仅仅是外貌。和局里这些大嗓门、好喝酒、没事就玩视网膜浸入式游戏的家伙们不同,他的话不多,也不玩增强现实,而是时时捧着书,大概就是哲学啊、小说之类的。总之,说他不凡也好,叫他怪胎也罢,哈罗德就是这么一个人。那时他是个颇有名气的犯罪心理侧写师,也是“犯罪预防与惩治委员会”里最年轻的委员。据说是这起可能的连环杀人案把他吸引到了我们这里,而这个人,确实在调查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李警官,我的嗓子有点儿干,能喝杯可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