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见君?你怎么了?”

“嗯?”直人回过神来,发现朝仓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收看别人的感官直播是什么感觉?”

“这个很有趣,”直人想了想说,“首先需要一个磨合阶段,无论收看谁的直播都是这样。一开始不会很顺利,你看到的颜色不像颜色,声音不像声音,好像是在看20世纪的2D电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古怪。人与人的感官在生理上差不多,但神经元结构上总有微妙的差别,所以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把握这些感觉的意义,更不用说体会其中的细微差别了。你会有好几天都觉得云里雾里,很不真切,然后某一天,突然像顿悟一样,真正感到那些感觉是你自己的。”

“你能感到那个人身上所有的感觉吗?”

“差不多是所有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重力感、冷热感……以及身体痛苦。比如,如果直播者的手被一根针扎了,你也会感到同样的尖锐刺痛感,不过因为信号的过滤,在强度上要低一些,这是对接收者大脑的一种保护。你知道英国歌手菲利普·波尔特吧,三年前直播的时候忽然被一名狂热的粉丝在腹部连捅十多刀而死,两万收看者同时痛得死去活来,其中近五百人立刻昏厥,三十多人因此猝死……那是轰动世界的大新闻,从那以后就加强了对接收者的保护,以防直播者出现险情时危及他人。”

“嗯,那么……”朝仓问,“快乐呢?直播能传递快乐吗?”

“这个……”直人想了想,“一般来说无法直接传递快乐,快乐涉及人整体的状态,不是个别的感觉。但某些生理性的愉悦感是可以传递的,比如享用美食的感觉。”

“那你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是啊,无法知道。各种感觉都有固定的脑活动区域,但是思想没有。思想是大脑各区域协调工作的产物,不可能定位到具体的部分,而且依赖于特殊的记忆模块,难以一一对应地传递。实际上,正是因为思想无法传递,人们才敢于进行直播,因为他们心中还能保留一块属于自己的隐私之地。”

“所以,收看一个人的直播是什么样子呢?”朝仓越发好奇了“你能看到他看到的,听到他听到的,就像活在他身体里那样,但是你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也无法控制他的身体动作,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控制了一样,那应该很别扭吧?”

“你说得不错,”直人的谈兴被勾了起来,忽然很想倾诉他这几年的心得,“但请注意,这只是第二阶段!下一阶段就是建立意识协调性。也就是说,你要和他建立同步的思想活动,以配合他的动作,就好像那是你自己的动作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有点儿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能,你必须尝试。首先得学会放弃自己多余的想法,习惯直播者的生活和做事方式,当然也要学会理解他用的语言。当你做到了这些之后,你在大部分情况下可以像直播者那样去思考和行动。实际上这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艰难。人大部分的念头和行动都基于身体感受,当把后者视为‘自己的’之后,也就得到了打开前者的钥匙。比如面前有杯香喷喷的咖啡,端起来喝一口不是很正常的动作吗?”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接收者无法想到的吧?比如一些比较高级的思维过程和决定。”

“呃,是的……所以需要你用心去体会。但也有一些技巧,你必须什么也不去想,把自己的内心空出来,让接收到的感觉带着你走,这样经过一定时间,你会感到自己渐渐和直播者建立了冥冥中的感应,就好像你变成了他本人一样。”

“那你只能和一个直播者建立这种关系吧?”

“理论上当然不止一个人,不过同一个对象是最理想的。如果经常调换接收对象,就很难保持意识协调性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朝仓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成为直播者本人呢?这不是过分的想法吗?我们希望了解直播者,并不代表你要成为他本人啊?何况这也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直人有些恼火,“你没有尝试过,所以完全无法体会那种奇妙的感觉,那种灵肉合一的理想状态,那种你真正拥有另一种生活,另一种人生的感受……否则你就不会那么说了。”

“嗯,大概是我不了解,”朝仓无意争辩,“不过直人君,你也应该多出去运动一下啊。附近新开了一家体育馆,我每天都去打球或者游泳,我们一块去吧?”

直人觉得有些可笑,他今天刚飞行了上万公里,从地球的一边飞到了另一边,现在这个小姑娘要带自己去运动?她懂得什么?!

不过查尔斯的直播看来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那么不管怎么说,总需要打发时间,或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总比在家里不知干什么好,不如……

“这么说的话,”直人点点头说,“我就—”

“叮咚”的提示音在他耳边响起,脑桥芯片将讯息传达进他的脑海。天,查尔斯的直播又开始了!

“我就过两天再去吧,谢谢你!”直人忙打了个哈欠,“对不起我有点儿累,现在想先睡一会儿……”

“可是……”朝仓无力地抗议着,但终于被直人请了出去。

直人关好门,热血沸腾地躺下,觉得眼前的陋室又变得美好而温馨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和仓井雅、细川穗美还是其他什么人在一起?做什么事情?怎样打发这个美好的夜晚?

无论如何,真正的生活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