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兰伯特与左小月被救起的第二天，Alice就在“兔子洞号”沉没的附近海域被打捞上岸，然而此刻的Alice已不再具有生气，他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似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变成了一具冰冷、一动不动的残骸。

NASA的专家紧急地会集起来，他们组成了一支先遣队。从Alice外壁裂开的一个窟窿进入，在探照灯的照射下，队员们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各种奇形怪状的几何体以超现实的形式扭曲相连，这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他们寻找不到想象中的引擎、主控电脑、通信器，甚至也弄不清这些几何体的材料构成，这是一具远远超过了人类科技水平的非凡造物。

同时，他们还寻找到了左小月的手机，深深地镶嵌在Alice的一处内壁上。

就在人们对Alice的探究一筹莫展之时，一位工程师无意间触发了一处隐秘的机关，一串全息影像徐徐浮现，通过支离破碎的影像，人类借助想象力徐徐解开了Alice的身世之谜。

Alice与同伴是一场远古星际战役遗留下来的两块碎片。

时间回溯到了一亿年前，一场在银河系中心星域蔓延了上千万年的惨烈战争已尘埃落定。

由上百个银河系种族加上仙女座星系的几个种族联合组成的浩**联军，将鲸星人的老巢“W22”团团包围。“W22”是一颗阴冷而古老的中子星，早在十多亿年前就走到了其主序恒星生命的终点。就在这短暂的上千万年主序恒星的时代，鲸星人创造出了辉煌的文明，并离开“W22”，开疆拓土，最终称霸银河系，成为银河系秩序的制定者，享有着无尚特权。

然而如今，大厦倾覆，众叛亲离，盛极一时的帝国就此灰飞烟灭。当然，这也只是漫长的宇宙历史长河中不时**起的一丝波澜，文明的兴盛衰落，就如转瞬即逝的巨型恒星一般，质量越大反而拥有越短的寿命，没有什么是星际间永恒不朽的存在。

此刻，当鲸星人的上百艘残损不堪的战舰退回到“W22”星域，幽灵般穿行于当年“W22”超新星爆炸时所扩张出的酷寒星云中时，那颗最初诞生他们种族的液态行星早已消融进了这片混沌的星云物质中，重返故地，那些童真年代的远古记忆还是难以抑制地被唤起，所有的幸存者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深沉的哀伤。

在“W22”星域的外缘，无数艘联军战舰同一时间震颤了起来，熠熠生辉，好像组成了一面闪亮而密集的蜘蛛网，即将对鲸星人发起最后的进攻。

就在这一瞬间，不堪受辱的鲸星人抛出了战舰所有的能源，点燃了中子星，一道强光乍起，顷刻间，狂暴肆虐的冲击波将所有鲸星人与部分联军的飞船变成了灰烬。

然而，事实上，鲸星人这一看上去玉石俱焚的行径背后也隐藏着他们孤注一掷的最后希望。

他们利用中子星爆裂的能量打开了一个微小的虫洞，一艘小型战舰隐蔽地进行了一次时空跃迁，这艘战舰搭载着他们种族的精神领袖隆冬与他的伴侣莉亚迪的大脑，更为重要的是，战舰还运载着他们种族的上万胚胎。

在一瞬间，这艘背负着鲸星人最后希望的战舰完成了跃迁，涌入隆冬与莉亚迪视线中的是一片潮水般的黑暗，这片广漠星域甚至比“W22”晦暗的星云还要阴沉。由于这一次时空跃迁的方向完全是随机的，一时间他们也无法辨认这里的位置。

很快，飞船确定了时空位置，这里是银河系边缘的猎户座旋臂，荒凉而空旷，远没有银河系中心那样密集的恒星群落，缺少高等星际文明发展所必不可少的一环—星际跃迁的能量源，因此这样的星域即使产生文明，也只能孤独地进化，自生自灭；如果碰巧发展出星际航行能力，也会很大概率地在低效远航中逐渐迷失，最终走向衰落。

隆冬发现他们所在的星域中仅有着一颗质量微不足道的小恒星，慵懒地放射着一丝隐绰的微光。他用了一微秒的时间，匆匆地对这个恒星系进行了一遍扫描，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恒星的第三颗蔚蓝色行星上竟然存在着成形甚至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的生物圈，各类初等生命和谐地生活在其间。更让隆冬怦然心动的是，这颗行星拥有着一片广袤而柔和的液态海洋，而在十多亿年前，鲸族最初的生命萌芽就诞生于海洋之中，直至他们离开“W22”星，并最终抛离如地球海洋中巨型鱼类那样的沉重肉体，将改造过的大脑嵌入结构复杂的星际战舰中。

隆冬发现，这颗行星就如同危机四伏的宇宙中一小片未经侵扰的绿洲，这一刻，他已经拿定主意要降临这颗星球。如果运气足够好，鲸星人的文明或许能得以重建。

就当他满怀憧憬调动战舰驶向蓝星之时，一团巨大的火球横空出现在战舰的面前，一艘艘闪亮的战舰从火球中鱼贯而出。天啊，联军察觉到了他的行迹，已经追踪至此。

不计其数的反物质导弹从对方战舰上迸射而出，隆冬与莉亚迪慌忙地操控起战舰躲闪，然而他们的战舰早已遍体鳞伤，行动异常迟钝，转瞬间，一枚反物质导弹精准地击中了飞船的中部，整个飞船爆裂开来。

裂开的两截飞船失去了制动能力，沿着不同的方向坠落。

由于隆冬与莉亚迪的大脑分居于飞船前后两端，因此他们的生命暂时还得以保存，然而骤然失去对方的疼痛感让他们恐惧万分。

“隆冬—”

“莉亚迪—”

他们痛苦地呼唤着对方。飞船中与大脑链接的电路将他们的呼唤转换成52赫兹的频率—这是鲸族生命最初在远古时代游弋于液态星球中时传递信息的方式，平日里，隆冬与莉亚迪的呢喃细语都是通过这样的特殊频率传递。

这一刻，联军的舰队停止了导弹攻击，紧接着，一团半透明的红色气泡从一艘战舰中疾速滑出，一分为二，向着两段飞船残骸飘去。

瞬间，气泡如同水蛭般覆着在了残骸之上。

在气泡的内部，为鲸星人细胞量身打造的γ射线汹涌四散，强烈的射线如锋利的尖刺，猛锥着隆冬与莉亚迪的大脑，他们的意识开始扭曲，一幕幕幻象从意识的最深处闪现而出。

那是两人一路走过的、比星辰还要漫长的一生中的点滴片段。

两人在母星海洋的碧波中相识、相恋，在璀璨夺目的银河中同心携手登上权力的顶峰，而此刻，他们又在这荒凉死寂的异域中共赴命运的末路。

“隆冬—”

“莉亚迪—”

生命之光即将熄灭之时，他们绝望地发出了最后一声呼唤。

这一刻，气泡已从火红色变成了淡蓝色，意味着气泡里已经不存在任何有机生命活体。

紧接着，气泡消失了，联军的舰队纷纷撤离了太阳系。

失去了生命气息的两截飞船继续坠落，隆冬所在的飞船头部坠向了地球，进入大气层，最终落进了浩瀚无边的海洋中，而莉亚迪所在飞船的尾部坠向了木星旁边的木卫二，如彗星般撞开木卫二表面的冰层……

在随后的一亿年间，两截相隔遥远的飞船残骸各自游弋在茫茫大海中，带着各自主人濒死之际的最后意念，相互呼唤着对方，寻找着对方。

“隆冬—”

“莉亚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