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离开法医室,郑航在清凉的夜风里坐了很久才恢复过来。他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孱弱,他以为自己经历过实验室的尸臭,看过无数的尸体图片,早已战胜了尸臭和恶心,但是他没想到当他与它们对敌时还是轻易地一败涂地。

不过,他毕竟挺过来了。即使在法医剖开死者胸口、掏出破损的心脏时,他都没有移开眼睛。他双手拧在一起,呼吸急促,房间里那股浓烈的气味钻入他的鼻子,背脊上黏稠的汗不停地向下淌。旁观者大都闭上了眼睛。这时,齐胜也刻意地回避着,转头看着厚重的窗帘。

验尸终于结束了。跟预估的一样,并没有取得多大进展。对此,郑航并不感到惊奇。方娟请他前来观看的目的,便是为了印证验尸会不会发现偶然的证据。

没有,便说明最初的推测可能成为事实。

出了门,郑航一直低着头,尽量溜着街角走。好不容易回到家属院,他暗暗松了口气;到了单元门下,一抬头,却碰到徐放阴沉的眼睛。

“你现在很忙啊,连手机都关机!”徐放的声音底气十足,语气却十分冰冷,完全没有往日的亲切。

“没……没有。”郑航慌张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可能是没电了。”

“有意关的吧?”徐放盯了他一眼,转头便往自家走去。郑航顿了一下,只得跟在后面。

“是小航啊,快进来。”徐妻王芳跟郑航妈妈姚瑶同事,看着郑航长大,一直跟着姚瑶叫他的小名。

“王姨好!”

王芳看着徐放径直进了书房,递给郑航一双拖鞋,小声说:“他打了你一晚上电话,又犯倔脾气了。顺着他点儿,无论说你什么你都应着。有事明天再说。”

郑航点点头。

徐放眉头紧锁,坐在皮椅上一言不发地吞云吐雾。郑航不敢坐下,只能垂手站着。打从父亲死后,他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

徐放吸完一根烟,指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又把眼前的烟盒推过去。郑航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犹豫了一下,拿起烟盒,先敬了一支给徐放,自己才点燃一支。

两人沉默地吸烟,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最后还是徐放打破了寂静。

“你去法医室了吧?”

郑航心里“咯噔”一下。其实,在单元门下碰到徐放,就预料到他可能是为这件事找他,只是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快。平心而论,观摩验尸、学习破案,并不是什么坏事,更不丢人,何况当前的升职考核就要考这些内容,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但是徐放和姚琴的大惊小怪,倒是挑起了郑航的逆反心理。

“是的。这不升职考核需要嘛,我就去看看。”郑航并没有意气用事。

“我上午说的话全放屁了!”徐放的音量很高。

郑航一直很敬重徐放,不敢吭声。

“你给我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说服我,我不干预你,我还帮着你说服你姨妈。”

这时,书房门开了,王芳拉开门往里面看。徐放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我明白。”

王芳无奈地拉上门。

这一插曲缓和了郑航的情绪。所长和姨妈都是关心他,爱护他,不论他们手段如何,方式怎样,出发点是好的,他得尊重他们。

郑航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将方娟告诉他的有关系列案件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徐放。听完,徐放沉思了良久,开口问道:“你认为可能性有多大?”

郑航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知道。”

徐放“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郑航想开口问问,又不敢问,只能手足无措地坐着。

“郑航,”徐放突然说,“刑事侦查最忌讳的便是无聊的猜测和臆想式的串并。执法的基本原则是什么,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你们的猜测和串并案依据是什么?”

“这个……”

郑航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

“这些案件发生的时间,以及案件证据锁定犯罪嫌疑人的方式都是一致的,而且每起案件中都有一两件指示嫌疑人特征的物品出现。”郑航顿了一下接着说,“一个月前,有人打电话给方娟,告诉她马上就要出现同类案件。”

“那你觉得方娟说的这些所谓证据符合串并案要求吗?”

“我也怀疑。”郑航低下头,小声说。

“那你凭什么认为可以串并案呢?”徐放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一个成熟的侦查员,对案件的证据和起证罪作用的条件要充满敬畏。”徐放表情激动地说,“尤其当他面对重特大疑难案件,用证据决定嫌疑人的生死,或者决定系列案件的侦查方向时,他首先需要有坚定的证据意识和科学严谨的精神。你要知道,不论是你的建议,还是你提供的证据,如果影响到决策,可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权利、自由,甚至生命,影响到公安机关的人力、物力耗费和政府权威。这不是儿戏。”

徐放用手指敲着桌面。“一个侦查员的成功不是来自大胆猜测,而是对法律的忠诚,对证据的执着,认真严谨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的精神。”他把脸转向郑航,“不是看了几本书后天马行空的想象,不是小聪明、鬼点子。”

郑航面红耳赤地听着,一声也不敢吭。

“我建议你去看一下公安部拍的宣传吸食毒品危害性的一个视频。最近在微信、QQ里传疯了,刷屏上千万次,里面选的几个案例,比我市发生的案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航抬起头。

“还不服气?”徐放板着脸。“第一,前面四年的案件都是经过公安、检察、法院几级审核的,他们都是专家,没人提出异议。第二,就算你们挑战权威,依据是什么?直觉?猜测?方娟提出的时间、方式,只能说明吸毒者这一类人的作案规律,不能说明是某个人的作案规律。她说的所谓牡丹、羽毛、棉花等证据,只是现场勘查证据,没有特殊性,谈不上存在什么游戏成分。第三,方娟人长得漂亮,在社区自愿戒毒管理中心这种专跟底层群众打交道的地方工作,经常接到没素质的骚扰电话是正常的。那些人往往以传播她的小道消息为乐,专挑她关注的事情说,吸引她的注意力。”

郑航的额头冒出冷汗,脑子在飞快地回忆方娟讲述的每一件事情。的确,全都不出徐放的分析。方娟讲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疏漏。

徐放说累了,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早就凉掉的茶水,抬头看着冒汗的郑航,心有些软了,语气也平和些。

“你肯学肯钻、好强上进的精神值得肯定。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在公安战线做出成绩,得慢慢磨,慢工出细活,没有一二十年硬功夫,不可能。”

郑航信服地点点头。

这时,王芳推门进来,戏谑地说:“两位正副所长,谈完正事了吧,我炒了两个小菜,一起干一杯?”

郑航连忙推辞,徐放一瞪眼:“怎么,在外面吃油了嘴,嫌王姨的菜炒得不好吃?”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餐厅。刚参与工作那会儿,徐放家就是他的食堂。

出了徐家,郑航却不想立即回去。他犹豫了一下,绕道出了家属院。

夜,深沉;灯光,悠远。郑航孤独地走在步行街上,周围的商店与饭铺都打烊了,一切很安静,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敲打着街道。

父母死后,他一直都是这样单独行走着。他喜欢在一些隐秘的地方漫步,找合适的寂静的地方坐下来,从各个角度审视这座城市的颜色,红橙黄绿蓝靛紫,在他的眼中,城市的颜色越来越多地交织在一起,它们比社会世相还复杂,但也正好象征了世相人情。

失去翼护的孤儿,对人情冷暖特别敏感,对人生沉浮悲欢离合特别关注,难得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也难得有什么情感能让他接受,因为长期的情感挫折,他几乎已对这个世界丧失了信心。他害怕自身之外,处处陷阱;害怕一脚不慎,万劫不复。

那一段时间,他时不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他的泪水慢慢浮上来,又沉下去。他甚至开始考虑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处于幸福的中人却从不追问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活下去?他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在那一段时间里,只有姚琴、关西、徐放可以触摸他那黑暗、封闭、孤独和痛苦的内心,是他们的安慰、引导和教育,让他迈出人生决定性的一步,走出了伤逝的牢笼。

他变得安静下来,心不再那样纷扰。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和事业上,这让他感受到了欢乐、喜悦、希望和满足,而且这种情感真实而持久。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去的状态里去,他冷静地审视了自己,明白什么才具有真正的价值。

他们的教育和引导不会错。徐放的话不会错。

这时,怀里响起“叮咚”一声。这么晚了,还有谁打他的手机。

滑开接听键,就听到姨妈的声音。

“打家里电话没人接,还在外面嗨啊?”

“哦,出去了。”郑航不想多说话,“有事吗?”

“没什么事。现在是多事之秋,我担心你,便想打电话联系。通个电话,就好像看到你在身边一样,放心。”

“哦,我没事,别担心我。你工作还顺利吧?”

“顺利。”姨妈笑哈哈地答了一句,随即严肃地问,“小航,上午的事你没再掺和吧?”

“没有,我自己的事都忙不完呢!”对姨妈撒谎是最难的,因为她眼线太多,每每被她揭穿,但他又不能不撒谎,怕唠叨。

姨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航,你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了,年纪不小,按理说是到了拥有主见、树立魄力、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姨妈不应该多干预你。但你父母遗言在先,你也答应按父母的遗言做,我才这样监督你。你不会烦姨妈吧?”

“不会的。”分明又是谎言,他感到自己声音有些异样。

“这几天,我眼皮总是乱跳,还梦见你妈妈。她责怪我关心你不够,怪我舍不得在你身上花时间,怪我……”

“姨妈,你多虑了。”

“你到家了吗,关好门窗吗?”姚琴在电话里听到郑航关门的声音,又关切地问。

“关好了。”

“小航,你要答应姨妈,别掺和危险的事情,当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当幕后警察是一样的。答应我,好不好?”

“好。”

“你真能做到?”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放下电话,郑航坐在椅子上出神。他难过、自责、感叹,曾以为会被这个世界抛弃,曾以为自己的人生会遭受难以预料的生存困难,但这一切都没有,世界的残忍和人性的黑暗都没有影响到他,只在自我的哀伤里稍稍抗争了一下,便跨过了高山、大河,走上了正常的生活道路。这都得益于姨妈,得益于公安局领导的关心、关怀和爱护。只是目前这份关心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有时,过分的呵护和溺爱就像温和却具有侵蚀性的流水,慢慢磨蚀着坚定的意志和信念,让人慢慢泄气,慢慢萎靡,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

郑航起身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漱休息。

梳妆镜里映出一个年轻人强壮的身躯。上身**,手臂、肩胛、胸部肌肉突起,但青一块,紫一块,好几处粘着创可贴。郑航凑近去打量镜中的自己:硬硬的短发,高高的额头,黝黑的脸颊,眼睛里布着红红的血丝,下巴胡子拉碴,憔悴的模样不像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也像个建筑工地的青年小工。

在享乐主义盛行的今天,有必要这样子吗?

宝叔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他想得越多,就越是坚信自己落入了陷阱。要么那片橘树林本来是他李后宝的葬身之地;要么杀人者想将志佬的死亡嫁祸于他,让他当替死鬼。联系到刘居南的事情,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吸毒圈子的人大都互相认识,但因为毒瘾发作时,谁都无情无义,所以彼此之间几乎没法建立深厚的情谊。宝叔跟刘居南算是个例外。他们从小就在这一片街头混,十几年前就在同一个包厢溜麻打K,但真正弄得互掏心窝子,还是在同一间监舍里。

二〇一〇年六月,宝叔当保安的夜总会里两伙人争风吃醋引发斗殴,造成一死一伤。杀人者逃得很快。警察赶到并展开搜查时,只在宝叔的值班床下发现一把血淋淋的刀。

监控视频显示,宝叔跟杀人方打过招呼,凶案发生前宝叔进入了现场。斗殴现场却没有监控,没有人能为宝叔提供不在场证明。宝叔无法推卸,只得跟着警察走了。

这一走,就在看守所待了两年多,直到杀人者落网。

这两年多,有一年多时间跟刘居南住在同一个监舍里。相同的经历,一样的人生,突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们一起回忆过去,毒品毁掉的前半生在他们内心里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刘居南出所后,戒了毒,收了心,再也不在社会上混,靠着亲戚东拼西凑开的一家银健农产品专卖店,过上了平静安宁的日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去年七月,曾经一起在戒毒所待过的毒友王齐平被杀了。那天下午,刘居南胆战心惊地打电话给宝叔,一是告诉宝叔王齐平被杀的消息,二是告诉宝叔他碰上的怪事,害怕王齐平的被杀嫌疑落到自己头上。

当时看来,宝叔觉得刘居南说的怪事并不奇怪。

刘居南过上安稳生活后,以前的毒友不时地上门讨钱。王齐平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来得频繁些。被杀的那天晚上,在百步蹬遇上刘居南,又要刘居南施舍些,两人因此发生了肢体冲突。闹了不愉快,刘居南心情不好,便步行到辰河南路。没想到,僻静处突然蹿出一个蒙面青年,一把将他按倒在地,然后在他的手臂等处抓挠一番,迅速离去。

宝叔认为毒友要钱已是常态,重要的是做好自身保护。至于僻静处的青年,可能是认错了人,那番抓挠只是辨认,发现错了,当然离开。

听了宝叔的话,刘居南仍很苦恼,担心发生意外。晚上的时候,警察冲进他的住处,从**将他抓进了看守所。

宝叔意识到,一年前刘居南碰到的怪事正在他身上发生:与死者前一晚的冲突,之后莫名其妙地被人打倒、抓伤。太相似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

之后呢?也像刘居南一样被抓进看守所吗?虽然他不能肯定刘居南是被冤枉的,但如此类似的经历,又做何解释呢?他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他被抓进看守所,那肯定是冤枉的。他可不想再去吃那碗冤枉饭,虽然曾经的两年半让他戒绝了毒品,但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那是人间地狱。

毫无疑问,得迅速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

宝叔越想越胆战心惊,没有亲戚,没有可信赖的朋友,唯一的儿子早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二〇一二年冬天,他从看守所出来,家徒四壁,也买不起御寒之物,想联系儿子;儿子不仅不帮他,还托人带了一句话:“我没有父亲!”

他走出家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手无寸铁出去晃**真是一个傻瓜。他该做更加充分的准备,更加警惕,直到此事完结为止。卧室衣柜里有一个暗盒,那是妻子在世时都没发现的地方。里面有一把年轻时使用过的匕首和一些现金。现在,正是用到它们的时候。

窗外,一个孤独的身影——穿着长袖衬衣的高个子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小巷子里走着。走到宝叔的窗下,他停下脚步,接着——要么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要么是感到郁闷——大摇大摆地走了。宝叔的心脏狂跳起来,直到看着那个人走出巷口,从巷口融入大街,然后消失不见,他的心跳才渐渐恢复了正常节奏。

窗外,小巷子又恢复到寂静无人的空旷之中。

宝叔重新镇定起来,看看挂钟,已是下午三点多。

客厅里摆着他的旧单车,但他不能骑,他得做出就在附近溜达的样子出门,碰到熟人就说去花鸟市场或者买菜。不过,最好别碰上熟人,他仍处于惊魂未定、高度警惕的状态,说话恐怕有异样。

拐了几个弯,就到了花鸟市场。宝叔假戏真做,买了一棵绿化树,请陌生的三轮车司机送他回去。但他并没有往家里去,而是指示三轮车径直往郊外开。

去哪儿呢?蒙冤之后,他一直在跟政府打官司,旷日持久的官司打下来,闹得他没心情出门,一直待在辰河,外面的世界都不熟悉。还有,如果真遭到追捕,警察一定以为他会逃出辰河去,对外发布通缉令。那么待在附近,或许更容易躲过风声。

对,还是走自己熟悉的路。

三轮车晃晃悠悠地行了几个街区。现在,他已经离开住处几条街了,必须找地方停下来。靠近汽车西站的时候,他看到一座大楼。

他让三轮车停在大楼的背后,搬下绿化树。为了不让三轮司机怀疑,他假装打电话,呼喊着让人赶快下楼帮忙。三轮车走了。他看看四周没人,将绿化树挪到隐蔽的楼角下。他不能停留太久,得立即搭车出城。

路上有很多喊客的,他竭力装出要去边远县城的样子,认真地询问了车次路线,就随便上了一趟车。他决定在半路下车,再搭其他车回郊区。

他已想好了去处——丹霞山。从看守所出来后,他想如果申请国家赔偿成功,就在丹霞山庄置业养老。他熟悉那里的山山水水,熟悉山上的每一个山洞和茅棚。他想,在山上躲过一个夏天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避免和他人交谈,也为了避免别人看他久了会记住他的长相,宝叔挑了个靠后的座位。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他在一座小镇下了车,再转乘一辆回辰河的班车。

太阳快下山时,宝叔到达了丹霞山附近的雨溪镇。这是丹霞山西麓,山庄在南麓,今晚要去山庄已是不可能了。他已经疲惫不堪。从上午听说志佬被杀到现在,没有歇息片刻,但他不能停留在这座小镇里。

又花半个小时,绕小镇走了一圈,找到一家面包店、一家蛋糕店和一家日杂超市。

他没敢贸然进超市去。两年多的看守所生活,除了受到终生难忘的苦难教育,反侦查知识教育是最有用的。每一间监舍里,所有被监管人员之间最热门的话题,便是交流传授如何提高反侦查能力。

视频监控是所有罪犯和逃亡者的噩梦,当然是反侦查的主题。

考虑到这一因素,宝叔没进超市,也没有进蛋糕店,他在路边货摊上买了些简单的日用品,便往山里走去。夜幕笼罩时,他钻进了一个山洞,躺在油毯上,回顾着这一天的经历,开始评判自己的行为。

首先他离开家,没有留下任何逃亡的痕迹,也没有遇到任何熟人;在花鸟市场,如果有熟人看到他,只会以为他在买花,或者买绿化树送人。接着,他在班车上耗了两段时间,都没有给他人留下什么印象。不管是谁,最多是通过三轮车追查到他去了汽车西站附近。凭着猜测和运气,他的追踪者也许能遇到某个对他有些记忆、能从车站监控视频中把他找出来的人,但是他们无法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是他不知道这座小镇是不是有监控视频,这里的视频是不是与市里联网,视频里的相貌能不能像指纹比对一样,只要把他的照片录入进去,就能在万千视频里把他揪出来,并且明明白白地标示着他出现的时间和位置。

如果这样,他的麻烦就大了。他躺在油毯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