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坦率地哭或笑的人，我都很羡慕
封露宣一个人站在马路边发呆。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商小贩们推着车开始卖吃食。一个铁板烧小摊上，铁板烧得滚烫，几滴油滴上去，滚动了几下，一只鸡蛋打上去，发出“刺啦”一声响，然后就飘出来一股香味。小吃摊前排上了长长的队伍，排队的人里有低头玩手机的，有说笑的，有神色疲惫的，有精神十足的……
封露宣静静地看着那些排队的人，真好啊，他们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在，而她呢？不过是在假装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吧。
封露宣转头看着路边一个摊煎饼的阿姨，她忙得热火朝天的。旁边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看样子还在上小学，正蹲着写作业。阿姨时不时回头看看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满是慈爱。
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也有一个这样的人爱着她。
是谁呢？
封露宣沉默了，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一直被她封存着的人，一个她一直不愿想起的人。
但是有的时候，你不愿想起的人，总会在别人的提醒下突然冒出来，带着大片回忆，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杀人犯，杀人犯！
封露宣十八岁那年，母亲再婚了，不同于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母亲是她生活中的温暖。但如今这唯一的温暖也已经消失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更需要她发挥光和热的地方。
她坐在摆满美味佳肴的桌前，看着台上幸福微笑的母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就不能再等等吗？她心里想。
一周后，封露宣高考发挥失常，大概连个专科都考不上，母亲想跟她聊聊复读的问题，她却摔门走了。她本来以为母亲会来哄哄她，结果等待她的却是婶婶的暴风骤雨。
“考不上你还有理了是吗？我们还没骂你呢，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啊？快跟你妈道歉，我可没有复读的钱给你。”
“大不了不上了，谁稀罕啊！”她吼道。
她跑出家门，躲到一个角落里哭了很久，哭完了也不知道去哪里。外面下起了雨，她找地方躲雨的时候看到一个破旧的网吧，便走了进去。
“我上一会儿网。”她走到前台，掏出自己的钱包。
前台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不错，眉眼间尽是英气，就是整个人偏瘦，看起来很憔悴，垂头丧气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一些刚冒出来的胡子。
他在电脑上随意地敲了几下，向封露宣伸过手来。
“给我。”
封露宣把钱递过去。小伙子摇摇头。
“什么啊？”
“身份证。”
“我没带。”
“最近查得严，没带身份证开不了机器。”
“求求你了，我现在没有地方去。”封露宣哀求道。
“你还是学生吧，怎么不回家？”
封露宣缄口不语。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那你用我的吧。”
封露宣道了一声谢，拿过身份证来，找了台机子坐下。她先是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过了一会儿，又拿出那个小伙子的身份证来看。
身份证上面是一张很端正的少年面孔，和现在他那副憔悴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反而像班上那些三好学生的样子。她再往下看，小伙子今年二十二岁，名字叫曾宸，本地人。
她把身份证还给他，自己蜷缩在网吧的沙发上发呆。
做什么呢？
好像没什么事情可做，这个世界上好像没什么需要她的人或者事儿了。
她就这么发了半晌呆，一抬头见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半。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啊，她想。
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里传出的却是婶婶的痛骂。
“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去哪里了？你就没让人省心过！你妈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祸害！”——婶婶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对妈妈很好，因为只要妈妈觉得放心，就会给叔叔家很多生活费，足够他们养两个女孩子了。婶婶吼了几句，被叔叔制止了，两人吵了起来，乱糟糟的。除了争吵声，电话那边还夹杂着母亲的哭声和旁边人的安慰声。
封露宣就这么听了一会儿，心里充满了委屈，但是她还没说什么，母亲已经把电话拿了过去，哭着说道：“露露，你就这么不想让妈妈幸福吗？你要妈妈在你身上捆绑一辈子是吗？好，那我如你所愿，明天就去离婚，行了吗？”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封露宣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是电话又被婶婶拿了过去。
“你满意了吗？你非得让大家都过不好才满意吗？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吗？
我只是难过，想找个地方哭一会儿而已啊……
封露宣的眼泪掉下来了，她怕被人听到自己的哭泣声，把电话挂了，直接关了机，蜷缩着，把脸埋在沙发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所有人都说她错了，但是失去父母的爱的人是她，高考失败的人也是她，她却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她错了，错在哪里？
难道就应该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大人们怎么说就怎么就做吗？如果不按照他们说的做，就是错误的吗？
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
封露宣不知道。她只感到委屈，铺天盖地的委屈。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天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到“哗哗”的雨声。封露宣觉得这些雨都是自己的眼泪，因为她的眼泪也像雨一样停不下来。她哭了一会儿，本来压抑的声音也压不住了，昏暗的网吧里响起了她的哭泣声，本来上网上得昏昏沉沉的人都转头看她。
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她只觉得自己很痛苦，痛苦得不知道怎么办了。
除了哭，她不知道能做什么。
刚开始，她哭的声音还比较小，后来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哭着哭着，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迷迷糊糊看到了那个借身份证给她的小伙子。
“姑娘……你这样我会丢了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