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像蛇一样爬遍全身。

格伯不知道怎样描述这种缓慢、滑腻的感觉。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停在道路旁的一座大门下避雨。

他必须弄明白。

“您对A.S.了解多少?”沃克继续问道。

A.S.,即“选择性遗忘症”。

格伯不知所措。这个话题经常被人讨论,是个有争议性的问题。一些心理师认为这是一种很难诊断的疾病,另一些则坚决否认它的存在。

“了解得不多。”他说道。这是真话。

“但您对这个话题持什么态度?”

“我持怀疑态度。”他承认道,“根据我的职业经验,从人的记忆中去掉某些片段是不可能的。”

然而,对立理论的支持者认为,这是人的精神无意识间触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主要发生在童年时期。被托付给新家庭的孤儿会突然间忘记自己是被收养的;经受过重大创伤或虐待的孩子会从脑海中完全删去那些经历。就连格伯也经手过一个类似的病例:一个未成年人协助父亲谋杀了母亲,他的父亲在这之后自杀身亡。数年后,心理师再次遇见了他:他正在念高中,坚信父母二人都死于自然原因。但是,这个插曲不足以说服格伯改变想法。

“我曾经也认为这不可能。”沃克医生出人意料地宣称道,“这种假设的失忆没有生理学依据作为理论基础,比如脑损伤之类的。连受惊也无法解释它,因为当失忆症状出现的时候,造成创伤的事件早已经过去了。”

“我认为这种对记忆的删除很大程度上是个体选择的结果。”格伯同意道,“这就是为什么讨论遗忘症是不确切的。”

“但关键点在于,个体是否真有可能选择遗忘某些东西。”沃克接着说道,“就好像人的大脑能自主决定,为了从创伤中幸存下来,就有必要全力否认它:把那个沉重的包袱藏在心底,只为了能够继续走下去。”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能够忘记坏事是一种福气,格伯想。这也是所有制药工业的幻想:找到一种能够让我们忘记生活中最阴暗的片段的药物。但格伯认为,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哪怕是最糟糕的事——都帮助我们成为我们自己。那些事是我们的一部分,即使我们想方设法要忘记它们。

“在那些被认为诊断出A.S.的孩子身上,童年记忆会毫无预兆地在他们长大成人后浮现。”格伯提醒道,“记忆突然回来的后果总是无法预料的,而且常常是有害的。”

最后一句话尤其吸引了沃克的注意,因为她不再说话了。

“但您为什么要问这些?”彼得罗·格伯问道,这时雨水正在为他提供遮护的大楼门廊外哗啦作响,“您想要交给我的奇怪病例是什么?”

“几天前,有位名叫汉娜·霍尔的女士来到我的事务所,想要接受催眠治疗,最初的目的是想整理她过去的痛苦记忆。但在第一次治疗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

沃克再次停顿了很长时间。格伯猜想她正在寻找最合适的字眼来解释令她不安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场面。”在继续说下去之前,沃克为自己辩解道,“治疗开始时好得不能再好了:病人对疗法做出回应,并且积极配合。但是,汉娜突然开始大声喊叫。”她停了下来,无法再讲下去。“她的头脑中重新浮现出关于一起谋杀事件的回忆,事件发生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没有说服她去报警呢?”格伯插话道。

“汉娜·霍尔没有讲那件罪行是怎么发生的。”沃克明确道,“但我确信那是真的。”

“好吧,但是您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受害者被埋葬在意大利,在托斯卡纳乡村一个具体位置不详的地方,而且从来没人知道关于这场谋杀的任何事情。”沃克断言道,“汉娜·霍尔认为她清除了有关此事的记忆,所以她正赶往那儿——她想要回忆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汉娜·霍尔即将到达佛罗伦萨。尽管他不认识她,这个消息还是令他警觉起来。

“对不起,我们谈论的是一位成年人,对吗?”格伯打断她道,“这儿有个误会,沃克医生,您应该找别人,因为我是个儿童心理师。”

他无意冒犯这位同行,但他感到很不自在,而且不明白为什么。

“那位女士需要帮助,而我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特雷莎·沃克继续道,不顾他试图摆脱她,“我们不能无视她所说的事。”

“我们?”格伯被激怒了。他为什么要被牵涉其中?

“您比我更清楚,突然中断催眠治疗是不可取的。”沃克坚持道,“这可能会对病人的心理造成巨大的伤害。”

他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这是违背义务伦理规则的。“在我的病人中,年龄最大的只有十二三岁。”他抗议道。

“汉娜·霍尔声称这场谋杀发生在她年满十岁之前。”沃克坚持道,毫无放弃的意思。

“她可能有谎语癖,您考虑过这一点吗?”格伯反驳道,他的确不想和这件事有什么牵连,“我强烈建议您去找一位精神病专家。”

“她声称受害者是一个名叫阿多的小男孩。”

这句话飘悬在巨大的雨声中。彼得罗·格伯再也没有力量反驳。

“或许有个无辜的孩子,不知道被埋葬在什么地方,应该有人找出真相。”沃克平静地继续道。

“我该做些什么?”格伯让步道。

“汉娜没有在世的亲人,甚至连手机也没有。但她承诺说,她一到佛罗伦萨就会告知我。等她通知我后,我就让她去找您。”

“好的,但是我该做些什么?”格伯再次问道。

“聆听。”沃克简单地回答道,“在这个成年人的内心,有个只想倾诉的小女孩。应该有人跟她取得联系,听她说话。”

你知道,孩子们信任你,我看得出来。

巴尔迪法官不久前曾这样说过。

你不只能说服他们敞开心扉,还让他们有安全感……他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换作B先生,他一定不会退却。

“沃克医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您确定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即使我们通过催眠从那位女士的头脑中找回了关于阿多的遭遇的记忆,那段记忆想必已经被时间和经历侵蚀,被她在那之后度过的人生污染了。”

“汉娜·霍尔说她知道杀害孩子的凶手是谁。”沃克打断他道。

格伯停下了。他在通话开始时感受到的那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那是谁呢?”他问道。

“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