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下午五时从寇仲水产经营公司出来的时候帅朗是大步流星,再平静也是装出来的,朋友、兄弟、女人、钱,几个字眼组成了身边的生活,而转眼发现充斥在身边的都是水货,那份烦躁的心情,让驾车出了陇海路的帅朗,在这个熟悉的城市有点失去方向感了。

去哪儿呢?帅朗连这个小小的问题也没主意了。

景区肯定暂时回不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预料不到,不过帅朗估计不会有什么转机,内贼外骗合伙坑你,神仙也防不住。本来想回东关胡同,可一想要见到韩同港,忍不住心里会有做贼的感觉。很长时间没回去了,一直以来在韩同港言语间,没少说他和雷欣蕾两人诗词相和、对吟邀月、郎才女貌的往事。帅朗听得出,雷欣蕾在他心里是一个圣洁的形象,不过这档子龌龊事要是让性子耿直的韩老大知道,肯定会气得吐血。

没回去,虽说各行其是,可总让帅朗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原本想着两人要是真光明正大确定了关系,真坐下来告诉韩老大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还能说得出口吗?

行驶了一会儿,帅朗猛然省悟,戛然刹车,驶上了路边的停车位,狠狠地拍自己脑门一下,糊里糊涂,现在走的是去龙湖单身公寓的路,不知不觉条件反射了,习惯性地把那儿当家了。

“哦哟,他大爷的,这叫什么烂事呀!”

停下车来的帅朗,想着寇仲得意地说着那番嚣张话。现在自己的周围正如他所形容的:朋友捅了兄弟的生意,兄弟又因为点小钱坑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又卖了自己……这事想得帅朗一肚子纠结,甚至有点怨不着人家寇仲,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吭个声透个气,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哪怕里面有一个人不为所动,寇仲也得得逞不了。可偏偏人家就轻而易举地得逞了,偏偏周围没有一个人不被他收买的,偏偏自己又没出息得钻到女人那儿没出来,能怨得着谁?

越想越憋气。正憋着气,罗少刚的电话来了,恐怕是为了景区门店的事,那店红火得让人眼红,在罗少刚眼里,帅朗估计自己的份量肯定没门店重。

叹着气,接起电话来,果不其然,罗少刚嘘寒问暖了一番,貌似很关切地说:“……帅朗,我听工商所的人说了,要查谁租五龙村的房子,你和程拐还真得躲几天,门店生意没事,咱也别说转让不转让了,我们替你经营怎么样,总不能关门不是……反正还在你名下,你什么时候要都成,放着一天亏好几百房租,多可惜……”

“你以为我真想转让呀?我手里缺活钱了,躲也得有开销吧?少说好听话,我是急着要钱,你不要我转给别人……省得你们说我斤斤计较,自己人的钱也挣。”帅朗没好话,将了罗少刚一军。

“要要要……你在哪儿,我给你送钱去,我和老黄、老皮给你凑了十五万……”

电话里罗少刚急不可耐,没吃得住将这一军。

帅朗看看周围的标志物,在银都商厦岔路口,说了地点直接挂了电话。

接电话以前帅朗还有点烦躁,挂了电话,反倒觉得不烦了,想想烂兄烂弟几个,一直以来就这德性,自己坑拐点钱不也觉得很心安理得不是?要是设身处地想想,主持景区生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说不定自己碰上便宜货,也敢私下里做手脚挣点外快不是?

没错,咱就一直生活在骗局中,搞盗版的程拐、开黑车的老黄、当黄牛的罗少刚,包括自己也是个荤素不忌的无业游民,不就一直这么过来的吗?有什么可郁闷的!

“就是呀,有什么可郁闷的?混这几年不是坑人就是被坑,坑来坑去还不就这么过来了,谁坑我再坑回去就得了,有什么可郁闷的?门店一出手,我又成光脚不怕他们穿鞋的了,整死他们这群王八蛋……”

帅朗眼睛翻着,坏水冒头了,想着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怎么把丢的人找回来。想来想去暂时还没有明确的法子,而且胸中的那份郁闷没有去除,被骗的滋味总没有骗人的滋味好受。

胡乱想着,等了不多一会儿,帅朗就看到罗少刚携着女友来了,那妞据罗少刚说是从导游堆里挑出来的导花,帅朗只见过一次。两人循着方向看到帅朗和他的车,坐到车里随手一掂就是一大摞钱,还带着银行的袋子,估计是刚取了钱。给帅朗送钱来了,还送给他一个转让协议,这让帅朗愣了愣。罗少刚有点不好意思,可那导游女友挺潮,嘴也利索,跟签旅游协议一样大大方方地说现在两口子都兴婚前协议,你们兄弟俩还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好,省得将来有麻烦伤感情,毕竟十几万的生意呢。

帅朗眼都没瞟,直接判断出这是老黄和罗少刚商量的话,借这妞的口说出来而已。

“嗯,说得好,两厢情愿,各不相欠,房租到明年六月,协议就在这儿,自个拿好,有什么事和我无关了啊。还有这个,订货的厂家就这么几家,我估计你也知道,正好营业执照也没来得及办,你们可以从头开始,暂时我就不回去了……”

帅朗签了名,把房屋租赁协议以及几样必要的东西一股脑全交给了罗少刚,看着这一对男女喜滋滋地走了,罗少刚开着女友新买的小现代,连那车都是在景区挣下的。

再怎么说都是哥带他们发了点小财,刚吃上水,挖井人就给撂在一边了,帅朗再大度,心里也有点气闷。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帅朗靠着椅背想着……

往前数两年,帅朗想想,那时候数自己穷,每每过不下去就去找这些打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哥们儿,每每连吃带拿,没遭过什么冷眼,总觉得很亲近。再往前数数月,一群混日子的都不富裕,整个景区市场那叫一个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即便是飞鹏那么大公司都被折腾得鸡飞狗跳,那趟生意抢得谁兜里都揣了不少。再后来又有了工艺品的生意,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眼摆着都要致富奔小康了。

罗少刚连车带女朋友都换了,老黄女朋友没换,不过准备买房了;程拐不用说,那蔫巴货向来是挣钱不露口风的主儿,就是杂志被抄了都赔不了钱……大牛更牛了,火车站一家独大,靠着上一代的荫佑,一头拿工资、一头挣饮料生意的钱,就那傻样相了几次亲,据说姑娘儿们一听大牛家两套房加两辆车,没见人都愿意,紧着大牛挑呢,上回喝酒拿了一摞照片让帅朗给挑媳妇,把帅朗都差点挑花眼了。

笑了笑……在郁闷的时候每每想起兄弟们这些烂事糗事,总会情不自禁地笑笑。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帅朗的笑容一闪即逝,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可偏偏就成了这样,最大的心理落差或许还不在贫富上,应该在这个很难让他接受的变化上……对了,还有雷欣蕾,最后看寇仲手机的时候,有意翻了翻那个手机上的音频文件生成时间,是七月二十八日十二时三十分……也就是在那一天,帅朗百爪挠心地来回咨询泡妞专家,思谋着说服雷欣蕾上床。

你盯着女人腰带的时候,女人也正盯着你的钱包。不知道谁说的这一句,帅朗觉得很有哲理,再坚贞的感情也得建立在物质基础上,否则只能跟梁祝一样,双双化蝶喝西北风去了。现实中恐怕不会幸存那种纯粹的东西,如果这么说的话,似乎雷欣蕾为自己打算,也无可厚非……就是嘛,设计、模具和找厂家,都是人家办的,用手里的东西换取最大价值,有什么可责难的呢?

“不是别人聪明了,是我活颠倒了……要聪明起来还不容易。”

帅朗突然想明白了,发动着车,从停车位倒出来,上了路,这一次的目标很明确。

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只是因为被过度的自信蒙了心,被注水的爱情迷了眼,被表面的顺利松懈了警惕,在最熟悉的事上栽个大跟头,实在给自己找不出一个逃避的理由。更何况,根本无处可逃,就此罢手,肯定是白白损失十几万的货款和每天丰厚的收入。这还是轻的,要是人家根本不罢手,穷追猛打真纠缠不休地干起来,饮料生意保不保得住都是个大问题。

“妈的……想坑我,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帅朗看到目标已近时,心里默念了一句,行驶了二十几分钟,此时身处在老城区回民街口,光华小五金模具厂的牌子就在眼前,放缓了车速,停在远处想了想,然后正正身子,驾着车,到了门口,连摁着喇叭,门房里伸出个脑袋来,帅朗扮着富二代不可一世的表情骂了句:“耳朵聋啦?喇叭响半天了不开门。”

人不值钱,可行头值钱;行头不值钱,可车值钱……锃亮的奥迪就堵在门口,这下子门房不敢待慢,赶紧开了门,迎着车进了大院,下车的帅朗弹弹衣服,夹了支烟,随手把多半包烟往门房这位大叔向上一扔,斜叼着烟道:“把你们老板叫来。”

“老板有事?”那大叔一瞧烟是中华,很客气地说。

“可不有事,要不我跟你谈。”帅朗呛了句。

“别别……稍等,稍等。”门房赶紧回了值班室,拨着电话,少顷又奔出来给帅朗回话,老板立马就到。又是个稍等,楼上咚咚很重的脚步,一位梳着汉奸头,头发光油油的中年男出来了,一瞅帅朗,有点面熟,一下子又没想起来,稍微诧异了一下。

“何厂长,你要是想不起我,今儿这生意,我就不跟你做了。”帅朗很拽地说。

纪念章、钥匙挂件,一共有十几个花样都出自这个小厂,甭看这厂小,据说是当年国营大厂下岗出来的几位模具师傅创建的,都发财了。为啥发财呢,你敢订我就敢做,别说小纪念章,就算弓驽甩棍管制刀具一类的都做得出来。这位何厂长都是雷欣蕾联系的,帅朗却是只见过一回。帅朗忽悠了一句,还真把何厂长吓了一跳,一瞅这派头不像个普通人,可这么不普通的人,愣是没想起来。

“今儿上午我那货里还有你三万件,前脚收钱,后脚就不认识我啦?”帅朗提示了一句,三万件小物件,一件平均不到一块钱,说起来还真不算什么大生意。

想起来了,何厂长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双手握上来道:“黄河景区的帅老板对吧……啊呀,你瞧我这记性,该死该死,把您这么个财神爷给忘了……请请……”

说话的工夫,何厂长眼皮子乱眨,究竟知不知道景区出了事帅朗看不出来,先前双方有过约定,像独立开发的纪念章一套十枚,都是独家供应。不过这玩意儿信不得,你就算问到脸上,人家来个一推二六五什么也不知道。比如现在就是,这么客气,还真当是老友重逢了。

“不用了,有点事,说完就走……”帅朗道,握着手,不怎么客气。

“我知道你说什么事,景区那事我听说了,绝对和我们无关,现在模具太容易开发了,都是电子精密机械,人家拿上东西一扫,几个小时就能仿制出来……出现类似的货绝对和我们无关,现在山寨的东西太多,咱也挡不住是吧?”何厂长先来个自表清白了。如果不是从寇仲处知道此种猫腻的话,恐怕帅朗也搞不清真相如何了。

帅朗笑了笑,看着这货睁眼说瞎话的工夫倒不比自己差,只等人家表白完了,帅朗才说:“我不是为这事来的。”

“哦……不是这事呀?”何老板脸上讪色一出,被闪了一家伙。

帅朗笑问道:“何老板已经知道我们黄河景区出现仿制品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这个……”何厂长眼睛一转悠,干脆竖着个大拇指直说道,“服了,帅老板这气度我服了……景区上午出事,我们送货的碰着了,这么沉得住气,帅老板您不是一般人呐。不过这事真和我们无关,把你们整倒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不是……”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主要是论证这事绝对不可能和厂里有关系,估计是怕帅朗来找后账,或者因为货物被封迁怒了厂里,再往下想想,何厂长甚至想到了,两家生意都是现金进出账,就一纸模具合同,连购销合同都没签过,要是对方拿这个要挟,该如何是好……

辩解着,盛邀着,甚至于要盛情款待留帅朗吃个晚饭慢慢谈,好歹消消气,却不料帅朗从口袋里掏了张纸递给何厂长笑道:“我就来订点货,您这么多废话,我都没听明白你什么意思。”

“订货?”何厂长吓了一跳,跟着一看纸张,罗列着各样小件的数量,又吓了一跳,“十五万件?哇……您这是?”

帅朗一把抽走了纸张斥着:“你不接还是生产不出来,我找别家去。”

“哎,别别别……接接接……哪儿有生意往外推的。”何厂长赶紧说着好话,又把纸抢回去了。

“几天产出来?”帅朗问。

“三天。”厂长竖起仨指头。

“好……明天开始提货。”帅朗直截了当一句,转身要走,那何厂长喂喂喂又拦下了,很尴尬地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帅朗调侃地问着:“要订金?”

“呵呵……瞧您说的,多少得有点不是,这么大量,我们也得担点风险不是?”何厂长觍笑道。

“要订量,有!要订金,没有。”帅朗捉弄人一般说着,笑着逗着。

“这……帅老板,您不是为难我们嘛,这不合规矩呀,万一产出来你不提货,我可全砸手里了。”何厂长一点也不恼,好话说尽就是要订金,一般到百分之十五到三十不等,算算这单也得十五六万,风险还是有的。

“您没明白……”帅朗解释着,“我明天就开始提货,所以你全砸不到手里,我要是不来,您马上就可以停止生产,三两万件能砸手里?咱们做了两个多月生意,通过那位雷女士走货量得有五六十万了吧?我可一毛钱都没欠过你啊?”

“那倒是,不过这个……”何厂长被噎着了,人家这谱这么大,咱跟着要几万订金,好像还真有点小家子气似的。

“不过什么?何厂长你少装大尾巴狼啊,别人拿同样的货冲市场,我们今天的货又都被工商局查抄了,真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帅朗突然发难,何厂长神色一凛,正待解释,不料帅朗伸手一挡抢着话题:“……这事甭解释,我也不提了,抢了我的摊算人家有本事,抢回来也得靠本事……其他我可以给你,就是不能给你订金,我怕你坑我一家伙,这样吧,明儿开始,现款现结,咱们双方都没风险了,你也知道我们搞的这玩意儿好卖,即便是我不提货,照样砸不到手里……可我要不订你的货,再去找一家开模具,你算算你还能留多少量?”

“这个……”又把何厂长给难为住了,这两个月帅朗要了多少货,他心里清楚,这是个大户,要是这个大户走了再找一家,那出货量直接就是下滑,可偏偏大户不给订金,实在是让他揣不准了。

“就这么大事,你干我就不找其他家了,你不干我自己想办法……订金不给你,实在怕你坑我。要不这样……车给你留下,奥迪换你那辆破别克,当订金得了……”帅朗干脆,车钥匙忽啦啦地响在何厂长眼前,何厂长哪儿敢接这个,不过这个派头实在唬人,搞得何厂长终于下决心,把帅朗的手推回来劝着:“不用不用,您瞧您说的,咱们合作这么长时间了,这点儿货我们就先货后款都没问题……哪儿能押您的车呢,接了接了……就按您说的,明儿开始提货,价格不变,明儿中午之前,我们搞五万件出来没问题……”

“呵呵……我可等不到你中午啊,你们晚上加班干,从上午八点开始,我派人提钱来上货,有一千提走一千、有一万提走一万,你要敢没有货,我立马换厂家……好了,就这样。”帅朗轻飘飘地给了威胁的话,上了车,这个威胁倒不如说是给了何厂长一个定心丸,何厂长乐滋滋地把帅朗送出了厂门。

人一走,何厂长慎重了,慎重地想了想,看这样子绝对不像假的,直觉应该是要大批量上货压价倾销了,估摸着生产个三五万件风险不大,反正不是他一定卖这东西,而且经销打得越热火,厂家生产就越红火,斟酌了一会儿,奔回厂子里下通知了:加班!

帅朗可无所谓了,暗暗笑着,要是他敢拿手续齐的别克换咱这三万块的奥迪,咱还赚了呢。

看看时间,六点多了,第二个厂家到了,东郊靠城边的九州玻璃器皿厂,同样斟酌了一下定量,同样大摇大摆把车顶在厂门口,同样还是那副不可一世地拽样,鸣着嗽叭训着门房:“耳朵聋啦?没听见打喇叭?叫你们厂长出来……”

这套特管用,只要你敢扮大爷,就有人把你当大爷供着,于是帅大爷又大摇大摆来玻璃厂订货了:五万件……

有时候嘴皮子溜了真能当钱花,您还别不信,这回照样一毛钱订金没付,厂长是满口答应加班生产,当然,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帅朗琢磨清楚了,现金提货两个多月,自己的信誉相当好,再加上厂家心里有鬼,肯定私下里做手脚了,他们是既不敢承认做手脚了,又舍不得放开像自己这么个吃货大户。回头再一想,其实生产一部分根本积压不了,搁谁谁也敢答应,这更说明他们供货的根本不是独家,已经有后路垫着了,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哪头都不耽误。

又过了一会儿,帅朗的独角戏又演到相隔不远的古风石粉厂了,高分子聚合的雕塑都是这儿产的,在景区也是个畅销玩意儿,手法没什么变化,又订了两万件……

两个小时后,车驶到黄河大桥上,帅朗得意洋洋地脱了鞋,脚丫子伸到车窗上乘凉,粗粗一算,订货量快接近两个月销售的总和了,谁也不知道这货心里想到了什么,一个人搁车里笑得眉开眼绽,乐歪嘴了……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雷欣蕾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付了车钱,朝这栋位于龙湖开发区的单身公寓大门走去。

公寓门前的小超市,进门的值班保安,还有同住一幢公寓一面之交的住客,认识的颦笑点头,不认识的悄悄从背后多看几眼,女人的婷婷猫步走起来,总会有很高的回头率,更何况是一位漂亮的女人,更何况是一位貌似非常自信的漂亮女人。

变了,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多变化,比如刚出校门时,应聘的时候都怯生生的惹人笑话,比如刚住这里,每月一千多的租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挤着公交车上下班。那时候仅仅是为了尽快褪去让别人一瞧就是刚参加工作的那层稚气,咬咬牙住进这个白领聚集的单身公寓,当然,也不排除想在这里找一位年纪、相貌、收入相当的白领王子的想法。

生活总是充满了很多变数,预期的高薪没有出现,不过却出现了让她辗转反侧的机遇,可以改变生活窘况的机遇,她抓住了。预期的白领王子更没有出现,却出现了带给她机遇的人,曾经让她不齿,相见让她踌躇,之后又让她委身的人,或许这个变数已经让她坦然受之,否则,何来如此自信和惬意呢?明显是对现状相当满足的女人才会有这种神情。

回家,三楼的小筑,温馨又幸福的小窝。

换了鞋,揉揉因为太高的鞋跟而酸痛的脚,粗粗看了一眼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卧室和厨房,人不在,不过看到卧室已经叠好的被子和铺平的床单时,一抹幸福和温馨的晕红掠过双颊,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不是爱情,可同居已经是事实了,每每在这个时候会习惯性地想那一位。如果帅朗不喝酒误事的话,没准儿会邀她到那个新开的饭店尝鲜,或者到那个上档次的酒店共渡良宵,亦或者到那个酒吧疯玩到零点再回到这温馨的小筑里。

从校门出来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可在她眼里,帅朗有点大得出乎意料,从没有想到过粗线条的他还懂得那份浪漫、懂得女人的心思,和他在一起,领教了他那种吃喝玩乐好逸恶劳的生活方式,嘴上经常训斥,可心里还是蛮惬意的。原本对他很不齿的,从没有想到过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会有交集,可也没有想到,真到了一起,居然非常和谐,甚至于在**,那份从未品尝过的兴奋和刺激让她有所依恋,甚至有时候独守空房,会觉得心里都空****的。

是爱吗?不知道,反正在一起很快乐、很高兴、很惬意。

换衣、开水,随手开着电视,呼呼的开水声后,雷欣蕾冲泡了一杯浅浅的咖啡,领略着工作后的小资情调也是一个习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等着电话,思忖着是不是给他个警告不许喝多了回来……其实喝多了也挺有意思的,雷欣蕾想着帅朗晕乎后的醉态可掬,你要训他,他会觍着脸很没原则地什么好话都说,你要嫌弃他不让他上床,他总满口答应睡在沙发上,一眨眼刚拉灯又钻回**了……

像蜜月一样的生活总是能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乐趣,正浅笑着的雷欣蕾不经意间眼睛扫过电视屏幕,一刹那心思全飞了,屏幕上闪过一个她熟悉的地方,是五龙村,出事了。心一紧,眼睛蓦地睁大了……

“……现在播报本台刚收到的一则新闻,今天上午,根据群众举报,南城区工商局、文化局、技术监督局几部门联合出击,捣毁了隐藏在黄河景区数月之久的一个盗版窝点,当场查获非法出版物五万余册,案值十万余元……”

雷欣蕾的心慢慢抽紧了,画面上那个她很熟悉的地方,终于在她已经快忘记的时候出事了,抱着万一之想,好像不是自己担心的事,仅仅是侥幸了一刹那,紧接着心凉了……

“……据悉,在查处这个非法出版物窝点时,工商部门还查获了用于在景区销售的大量仿制、伪制工艺品,均属三无产品,据当地工商部门透露,近期一段时间时有不法商贩在景区以兜售工艺品为名坑害游客利益,他们已经接到了类似投诉数起,有关部门正在对此事深入调查……此次联合执法将更有助于净化市场环境,提高景区旅游形象……”

新闻继续着,雷欣蕾觉得心跳停止了,两眼发滞地看着屏幕,手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倾斜着,浓浓的咖啡洒在洁白的沙发巾上,染了好大一片她却浑然未觉……等雷欣蕾惊醒的时候,慌乱中失态啪声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顾不上收拾,慌乱地找着电话,慌乱地摁着号码,放在耳边焦急等待了很久,电话通了,刚一接通,雷欣蕾声嘶力歇地喊着:“寇老板,黄河景区出事了,不会是你们做手脚吧?你答应产品不到黄河景区销售的……”

“嘟嘟”的盲音,一句话未说就挂了,再打却是马上就被挂掉,雷欣蕾气得胸前起伏着,貌似被戏弄的难堪,摔着沙发枕,紧接着又神经质地拨手机,拨着熟悉的号码,通着……一直通着,一直无人接听,拨了好几遍都是如此,雷欣蕾又如泄气般地瘫坐到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

此时,她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这个电话,永远都打不通了……

同样在此时此刻,帅朗看着手机,看着熟悉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名字是昵称:蕾蕾……

一直有想接的冲动,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抑制住这种冲动,而且奇怪的是,如果放在以前,帅朗觉得自己会踹开门,照着这个女人的脸狠狠地扇上几个耳光,呸几口,踹两脚,再骂上几句贱货方才消得心头之恨……现在呢,好像连这种冲动也没有了。

对了,总得干点什么,庙里的泥人都有三分土气,什么也不干,别人还以为咱没脾气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呢。

雷欣蕾的电话一停,帅朗拨着程拐的电话,换了副懒洋洋的口吻问着:“老拐,猫哪儿去了?”

“不告诉你,省得你举报老子……打电话干什么,正烦着呢,看新闻了不?有关部门正在查咱们,不知道咱们有没有问鼎年内十大新闻人物的潜力。”电话里程拐也是懒洋洋的声音,有气无力。

“你要出现在新闻里,肯定是有关猪肉价格调整了……”帅朗贬损着。

“你真是王八蛋,这时候都没忘往我伤口上撒盐。”程拐埋怨着,一副哥伤不起的口吻。

“我伤得比你深啊……有个好消息听不听?”帅朗问。

“不会是把新闻播报的‘非法出版物’发还给我吧?”程拐有气无力地问。

“呵呵,我要是文化局局长没准儿可能,不过我是你哥们儿,就没那本事了,只能看着你倒霉了……还没告诉我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呢?”帅朗调侃着。

“除了这个,别的我没兴趣。”程拐道。

“你一定有兴趣,我查出谁把你小子举报了。”帅朗爆了猛料。

果真够猛,电话那头程拐被雷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听得到喘气粗重,要怒发冲冠了,半晌才听到仿佛牙齿里迸出来的声音:“谁?”

帅朗正待开始忽悠,不料又有个电话打进来了,是老爸的电话,不敢不接,立马来了个安排:“等着,一会儿查出来亲自上门告诉你……这事牵扯太大,一时半会儿电话里说不清,知情电话来,我得挂了,你等我电话……”

不等程拐说话帅朗就挂了电话,一挂接通了老爸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更霸道,直接喝斥:“快点,到市公安局大门口来……”

“爸,干吗呢这是?去公安局干吗?”帅朗惊了一下。

“让你来就来,废什么话……我等着开会,快点……”老爸不容分说,催促着。

坏了,铁路招工的事,惹老爸生气了,说是昨天回家,结果两天都没回去,恐怕又得挨一顿批了,帅朗不敢怠慢,赶紧倒车打方向,加速从黄河大桥上往市区里驶去……

不一会儿帅朗到了二马路,即市公安局的所在地,远远地跟看西洋景一样,沿着公安局大院两侧的马路,停车位置几乎给占完了,一多半是警车,一多半是民用牌照车,不过估计大部分也是警察开的车。帅朗好不容易从夹缝里才找了个离大门不远的位置泊了车,下车的时候,回头一瞅,咦?你别说,那奥迪那块,比桑塔纳、现代那些破车有点档次多了。

不料这等得意心态刚回过头来,帅朗顿时心一跳,差点咬住舌头,不知道老爸眼神犀利到了什么程度,这么多车里,老爸愣是看到儿子下来,朝着这个方向就奔来了,一边看儿子,一边看那辆刚泊的奥迪,一指那车说:“哪儿来的?”

“啊?我……我开我们老板的。”帅朗顺口胡诌着。

“胡扯,哪个老板把这么贵的车交给别人开。”老爸一言戳破谎言,瞪着眼,十万个不相信,早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狐疑地盯着,像盯嫌疑人一样。帅朗紧张了,赶紧圆着谎:“真的老爸,我真开我们老板的车,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景区给人家卖饮料,这不给人加点油准备送回去,你一打电话,我就顺便开来了……”

“别乱开人家的车,这么贵的车磕下碰下,你赔得起呀?”老爸接受了这个圆谎,估计是不相信儿子有开这车的本事了,刚要说话又盯着帅朗不动了。他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手一揪儿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顺手一摸,手法奇快,直接把帅朗口袋里的钱包摸出来了,一瞅这架势,帅朗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知子莫如父,老爸又要怀疑来路不正了。

“你……没干什么胡事吧?”帅世才看着儿子,拿着那钱包,经常外跑,这种小LV男包值多少钱他知道,手摸着感觉不像假货。帅朗应道:“爸,你又怎么了?”

“你别以为我眼花了啊,开着奥迪,口袋里揣着LV,腕上这叫什么表,我都没见过……还有,你什么时候会打扮了啊,穿得这么利索,衣服不便宜吧?”帅世才狐疑地看着,一连指出了几个不符合印象中儿子的表现。

“这个呀,爸……我从五月份开始卖饮料,挣了好几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大牛还往车站送货呢,总不能你什么时候见了我,都得扮个逃荒样你心里才安生吧?”帅朗忽悠着,尽量把挣得钱往少了压,就这几万估计都得让老爸生疑。

果真生疑,帅世才一听儿子发了点小财,第一反应是反问道:“没坑谁吧?”

“一瓶饮料才两块五,坑死了卖三块,能坑个什么呀?”帅朗给了个误导,老爸懂案子,肯定不懂生意。果真是不懂,想想这也坑不到哪儿去,好容易帅世才放心了几分,一指车安排着:“赶紧给人送回去啊,那是你开得起的吗?”

“知道了,你不麻烦这么多,我等会儿就送回去了。”

“给你……好好温习温习,九月中旬考试。”

“啊?”

一个小提兜、一摞书连钱包扔到帅朗怀里,吓了帅朗一跳,平生最怕这些砖头块厚重的玩意儿,紧张地抽了本,跟着愣眼瞧着,不相信地问:“电工基础……配电施工技术……爸,您这是想把我培养成电工?”

“招工招工,不招工人,你以为招处长局长呀?就算招处长局长,你是那块料吗?”帅世才摸着烟,点了支,斥了儿子一句。

帅朗肚子里无比嗝应着拿着书,谦让也不是,拒绝也不敢,为难地说:“那你看我也不像块电料呀?”

“嫌工种不好了?别上了几年大学眼睛就长头顶了啊,内部职工招聘名额也是有限的,能不能考上都得另说,你以为当个电工容易呀?”帅世才不满意儿子这态度,训了句。

“爸,那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早知道当电工还逼着我上什么大学,学得还是文秘……”帅朗刚说了句,腿弯一痛,却是挨了一脚,跟着就见老爸烟头一扬,巴掌一扬,就待武戏开锣了,帅朗一惊知道说错话了,愣在当地。而帅世才手扬起来时,也立时感觉不妥了,好几年没来这个动作了,悻悻然放下来,拍拍儿子肩膀,换成语重心长了:

“我知道有点委曲你,可现在工作没那么好找,你都混了几年了,社会上混得多难你心里还没感觉?爸一直没找你回来,就是想让你尝尝活着的艰难,别怪爸让你吃苦,不吃苦你长不大呀,你想想你以前上学什么德性,每个月我只能听到你一句话,就是那句:爸,没钱了……”

帅朗扑哧一笑,不好意思了。

帅世才也笑了笑,揽着儿子肩膀抱了抱说:“出息了,不管挣多挣少,花自己挣的,那才是爷们儿……可你还年轻,有些事你还看不了那么远,踏踏实实找份正经工作才是个理,你就现在挣上个百把十万,都强不过有份稳定工作踏实干着,将来老了,总不能还去扛饮料吧?所以呢,爸就想了,这回招工是个机会,你大胆去参加考试,尽最大努力,爸在背后给你使使劲,真到铁路上参加工作了,那多好,将来老了国家都养着你,你一辈子都安生了,爸不也放心了吗?”

“对,爸你说得对……就是……”帅朗轻声应着,心里流淌着浓浓的感动,他一直想着的是怎么逃过去不上这个班,不过现在却觉得,这份浓浓的亲情舍不得拒绝。

“好多事爸可没勉强过你,不想回家,成;不想和后妈一块生活,成;不过你不能不为自己考虑吧?”

“对……考虑,考虑着呢,爸我听您的。”

“那好了,抓紧时间温习,这次铁路局招得都是一线工人,将来能混到什么程度那得看你本事,不过你总得先进了这个圈子吧?爸参加工作时候也是个信号工,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吗?”

“对……爸您说得对,听您的。”

“那去吧,爸还要开会……”

“嗯,知道了……爸你注意身体啊,烟别抽这么多。”

“没事,就这点爱好,戒不了了。”

父子俩,第一次谈得如此和谐,老爸没发脾气,儿子没犟嘴。看样子真是要开会,帅世才叮嘱了儿子几句,匆匆地进市局大院了。进大院的时候回头看看,帅朗还站在原地,使劲地招着手,这次和儿子谈话让帅世才心情格外爽,心里默念了句:儿子真大了,懂事了……

懂事了吗?站在当街貌似懂事的儿子,不见老爸身影了,这才把四五本书拿出来看着,电工基础、配电技术、机务电力、通信电力线路,每看一本,嘴里“咦哟”惊愕一声,厚厚的一摞,这得学到驴年马月?这就像当年学生时候考试,撕成小纸条带进考场抄袭,也不知道该撕哪儿呀?

装好了书本,悻然地想着,招就招吧,还得考试,这一考,铁定是名落孙山,又得让老爸难堪了,大院里都知道老帅家儿子不成材,唯独老爸一直试图挽救,非把儿子培养成材,这要再失望一次……帅朗默默地低头想着,实在不敢想像,但他清楚那种感觉是于心不忍,实在不忍再让老爸这么大年纪了,还被没出息的儿子打击。

“咦哟……”正走着,碰了下车轮,帅朗咦了声赶紧躲,不料那车轮就像长了眼一样,又堵着他的去路,帅朗一抬头一瞪,刚要骂一句,不料没张口,又咦了声,站定了。

面前,正推着电动车的方卉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帅朗。长街、灯影、如霓虹绚丽的警花绽放着笑意,让帅朗立刻忘了烦忧,正要搭讪,不料脑海里掠过一个景象,下意识地瞧瞧这地方,那天就是被这妞摁在这儿追打的,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方卉婷。

方卉婷初时不解,一看帅朗这样,霎时咬着嘴唇,眯着眼,呵呵哈哈地笑起来了,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笑声已停,方卉婷看着远远站着的帅朗不敢上来,嗤着鼻子不屑地问了句:“瞧你那点出息,又被你爸训了?”

“关你鸟事……”帅朗翻着白眼,没好气了。

“你除了满嘴脏话,就没有其他长处啊……哎,没前途……”

方卉婷摇着头,看着貌似很没前途的帅朗,失望地摇着头,旋即跨上车,一扭车把,吱吱哑哑地直往市局大门去了。

很失望的眼神,那眼中的风情让帅朗怔了良久,良久也看不懂,这番失望究竟为何而来,实在想不通,咱出息与否,关她鸟事?

侧头看看自己价值数十万的坐驾,切了声,扬着头摁着车钥匙,很牛掰地坐到车里,一溜烟地进了大街上的车流里,消失不见了。

奇怪了,他连好奇心都没有了,也没追上来问……方卉婷暗暗想着,进了市局大门就停着车看着站立不动的帅朗,原本期待刺激一句,他定会上来追问不休的,一瞅那样,心思落空,这回可真有点失望了,忍不住怀疑自己那次发飚真把人吓跑了……看来真是,从门柱后看着帅朗扬长而去,让方卉婷感觉失策了,倒不如一开始就和言悦色攀几句旧话。

哇,怪不得这么拽不理我这个穷警察,发财啦……第二个感觉涌上来,让方卉婷酸酸地暗道,想了想两人之间的种种,有那么点可笑,又有那么点可惜,不过都付之一笑,推着电动车进了车棚,锁好车,上了办公楼,今天是全市“清网”紧急动员会,各警种聚全了,她也有任务,任务是:安排会务。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对于帅朗的选择,向来是宁以卑鄙行事,不因高尚受制的。

行驶到了中原路书市门口时,帅朗看看四下无人,敲敲已关的大门,那门房开了小门让他进来,循着已收的书摊向后走,走了很远又趟过两个小门,沿着紧急疏散的楼梯往楼上走,这里已经不属于书市了,三层顶上的阁楼,就是约见程拐的地方,也是程拐的工作室。敲门刚进,程拐早按捺不住了,肥手拉着帅朗,脸上的肥肉恶狠狠地颤着:“到底是谁?”

“急个屁呀?坐下……先别问谁,你们这帮做盗版的,知道举报人是谁该怎么对付?”帅朗关上门,往里走着。

“那还用说,敢断人财路,那是自寻死路,都不用我动手,地下印刷厂的就代劳了,都这么举报,我们还混个屁呀……”

程拐恶狠狠地说着,给帅朗让了个座,看这样子,恶从胆边生了。

帅朗皱皱眉头,想起了那趟机场路捅人窝点,不知道有没有后患之虞,得亏是不知道,看来这行黑着呢,想了想,话题这样开始了:“程拐,咱打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咱俩都不怎么地道,不过不管怎么不地道,都不至于谁把谁往死路上赶,你说对不?”

“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