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抢滩景区市场

有些事未必和想象中一样,更何况是空想出来的。帅朗跟着出来时,明显感觉到杜玉芬像有什么心事,而杜玉芬也看出来了,帅朗脸上虽然笑意盎然,可同样是忧心很甚,否则不会喝酒吃饭都心不在焉。

服务生领着俩人下了楼,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杜玉芬刷卡埋了单,回头又把卡递给帅朗,生怕上面那干人再加酒加菜喝多了没人付账,帅朗笑了笑没接,好歹还留了两个清醒的,应该没事。

说着话,两个人向门厅走去,迎宾躬身道着“再见”。一脚踏出门厅,杜玉芬放慢了脚步,迎着微微有点热意的夜风轻拢了下头发,蜷曲、半长、随意挥洒的头发。她向后看着帅朗,正出门的帅朗愣了愣,稍微喝了点儿,酒意微熏,被这个猝来的回眸动作看得微怔了一下。

每个女人都有最美的一面,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展现出来。此时的杜玉芬细眉弯月、亮眸如星,眼神中那种期待似淡而浓,表情中似有一份化不开的愁绪,看着帅朗的时候凝着眸,如同初见般打量得非常仔细。

帅朗心里微微一动,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闪过长曷,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桑雅,于是又有点很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看着杜姐今天的打扮,一袭黑底亮花的连衣裙,白色镂花的短襟外套,胸很高,臀很翘。不知道是因为跟杜姐合作确实赚了一笔很有好感,还是杜姐确实漂亮,这当会儿看着杜姐,帅朗多少有点忍不住心旌飘摇。

哟,杜姐……这眼神好像很饥渴哎!帅朗眼珠子一转,从杜玉芬脸上读到了这么一个内容。跟着小心脏又在打鼓,再怎么说才认识一天,不至于这么快吧?不过转念一想,好像现在都市里发生一夜情什么的,也不需要很长时间,一天足够了……接着又想,她要真暗示我这样那样,我该怎么样呢?

后悔,有点后悔……帅朗霎时有了这么个感觉。喝得有点少了,俩人喝得都有点少了,要是多喝点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归咎到酒上而不必接受良心的谴责。可现在这么清醒,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来……

帅朗没说,杜玉芬倒先说了,回头一笑,说道:“来我车上,我有话和你说。”说着她在前面走着,似乎要给俩人一个独处的空间。帅朗听得温言软语,像被窈窕的身姿和玲珑的倩影吸引着,亦步亦趋跟在杜玉芬背后,直到那辆红色丰田车前。

看着杜玉芬上车,招着手,帅朗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不料这个时候杜玉芬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车厢灯一开,坤包往后座一扔,跟着脱下了小外套,自臂到肩白晃晃细腻一片直达胸前。正心猿意马的帅朗看得“呃”的一声打了个酒嗝,全身跟着颤了颤。

哇,在车里咱可没试过,帅朗霎时心跳加速,“咚咚咚”地明显响在耳际。

“你没喝多少呀,怎么成了这样?”杜玉芬动作停下了,愣了愣,看着帅朗躲躲闪闪的眼光,有点猥琐的偷窥表情,再看看自己,霎时明白了。她“扑哧”一笑,揶揄地笑道:“看来男人都一样啊,十八岁和八十岁没什么区别……你以为我叫你出来干什么?”

“呵呵……你不说,不是故意让我乱猜嘛。”帅朗笑了笑,心掉肚子里了,看来自己想错了。终于可以不做艰难的抉择了,否则这么个风韵不减当年、又有钱又性感的大妞,估计上不上结果都一样—肯定要后悔。

“哎,这次,我想你猜不着我要告诉你什么。”杜玉芬说着,俯身到副驾位置,从车前窗工具箱里翻出一个精巧的手机大小的PDA,摸到手里,没吭声,头仰着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正色、很奇怪地凑到帅朗面前,细细打量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我能相信你吗?”

“不能。”帅朗没好气地回道。明明不是勾引,还凑这么近,就像勾引,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说话都没好气了。

“为什么?”杜玉芬笑着问。

“我自己都信不过自己,你相信我什么?”帅朗道。

“我是说人品。”杜玉芬道。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品。”帅朗道。

“呵呵……不开玩笑啊,我是和你说正事。从今天开始,每天掌握在你手里的营业款将会有十万以上,甚至更多……我也明告诉你吧,私人企业里没有什么归宿感和道义可讲,上午收货的钱,是我以个人名义从公司借的款。今天我和李总谈,他这个人呀,怎么说呢,心思很缜密,说难听点儿就是阴险,他的意思是,你们今后的业务全部要算我名下。也就是说,以后每天的营业款项,都像今天的借款一样,都跟我要……”杜玉芬挑明了,直说道。

是啊,终究还是有担心的,一个无业游民、一个车站混混、一个倒票的黄牛和卖盗版的书商,再加上一个开黑车的司机,这个组合谁看也不会有诚信可讲。

“哦……”一听这话,帅朗也明白了,笑道,“是对我不放心呀?不过杜姐,我给不了你什么保证,我连皮带骨头也给你凑不够预付款。”

“这个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跟你要预付,反正上了你的贼船了,你要真坑我一把,我也认了……谁让我鬼迷心窍相信你呢,在你没坑我以前,咱们还是合作关系,既然合作,有些事就得做好,而且得和你先通通气……”杜玉芬说着,摁着开机键。

帅朗不知道杜玉芬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听杜玉芬这破罐破摔的口吻实在有点刺耳,苦着脸问:“杜姐,甭说那么难听好不好,我好容易做一回正当生意,什么叫上贼船了?主要问题是你们李总太阴险,我可没那么阴险。”

“是吗?李正义再阴险也斗不过林鹏飞,而你出手两天,就搞得林鹏飞灰头土脸。真要玩阴险,我想李正义说不定都不是你的对手。就你这帮卖盗版、倒车票和混车站的哥们儿,一个比一个横,和你们合作,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杜玉芬说着,有几分调侃的口吻,听得帅朗挤眉撇嘴,无法否认这一事实,半晌辩白着,正色说:“杜姐,其实我是个好人,是个很纯洁的人。再怎么说,咱这生意做得是你情我愿,没坑人害人呀。谁卖出去是谁的本事,卖不出去是无能……我跟你说啊,我们这本事都是逼出来的,那时候没正经产品,都是蹬小三轮、跟着小货厢一家一家销货,三五瓶都出货,还不敢在大白天出来,都是黄昏后才开始干活……哈哈……”

“这个我相信,不过我倒希望你更阴险一点儿……给你。”杜玉芬说着,把PDA递给帅朗。帅朗一看是图表、文字资料,一看就头大,问了句这是什么,杜玉芬解释道:“这是正浓、飞鹏、绿尔、蓝莓等几家代理商的销量、布点、二三级分销商和批发商,名单和辐射区域都有详述。东西送给你,你慢慢看,全省的不太完备,不过中州市的饮料行业基本全了。我在这行干了五六年了,好多代理商手下的销售员我都能认全了,你细细看看,找找哪儿还有空间……景区和车站两个地方,你都打了人家个措手不及,经过这事以后,飞鹏饮业肯定要整顿市场,给下面的批发商压担子,小批量抢地方还有可能,再像这样大规模抢滩,我估计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再说飞鹏究竟会怎么样出手,我还真想不透,不过咱们得处处小心,别着了人家的道。做销售的坑人,那可是管杀不管埋,坑了你,你都不知道是谁……”

杜玉芬谆谆教育了一大堆,帅朗随意地翻着资料,叙述得很详细,多少有点佩服这女人的心细,这工作做得很认真了。帅朗笑了笑插了句:“没事,我都说了,一无所有就是我们的优势,大不了我们再回到一无所有,也没什么损失。何况我们已经挣了不少了,我现在已经站到了批发商和代理商之间的位置,几乎在食物链顶端了。他拖延一天赶不走我,我每天就多挣万把块……哈哈,我跟你说啊,杜姐,我还真没挣过这么多钱,去年累死累活,仨月才挣了不到两万,这两天就差不多两万,今年不管怎么样,我都赚大了……看来还得当老板,不能跟人屁股后打工。”

“切,小农意识……真没见过钱。”杜玉芬翻着白眼斥了句。帅朗倒不好意思了,嘿嘿笑着,杜玉芬教育道,“一招鲜,吃遍天,一招准,赚得狠。饮料这个行业,单位利润看似薄,可架不住量大,别说飞鹏一年挣多少,就有些小代理公司逢上好年景,租个仓库都能赚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正浓饮业不怎么样,辐射全省的分销网络每年都收入两三百万,知道人家怎么挣钱吗?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招招商、调调货,钱就回账上了。你们现在还属于最初级的阶段,这就已经满足了?我可还指望你们做大事呢啊。”

“嘿嘿,不满足……谁跟钱过不去啊,能多挣我绝对不含糊。明儿再瞅瞅,看把谁的滩再抢一把……我干这个在行,这叫开拓市场,对吧?”帅朗道。

“呵呵……对。”杜玉芬应了声,看着帅朗的得意劲头,有点揣不准帅朗是剑走偏锋歪打正着了,还是确实胸有甲兵所向披靡。俩人笑着展望了一下远景,但仓促间帅朗还真没有什么更有创意的办法。杜玉芬心里盘算了良久,终于把自己怀疑的事告诉了帅朗,话很委婉,只是暗示道:“对于我们公司的李总,你也要有所提防……”“不会吧?这不能防着别人,也防着自己人吧?累不累呀?”帅朗一听纳闷了。

“生意上除了钱亲,亲戚都不亲啊……今天下午……”

杜玉芬压低了声音,把今天见到李总的事详述了一遍,虽然仅仅是怀疑,不过综合自己在正浓公司工作的经验,还是解除不了这个怀疑。这位李总是海归出身,本来在一家大饮料公司当过市场总监,后来跳槽,自己成立饮业代理公司,和起步较早的飞鹏饮业相比虽然差了不少,可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事业有成了……对了,这是告诉帅朗什么呢?是告诉帅朗,人家是海归,人家是成功人士,人家是企业的小老板,人家是社会精英阶层,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就不会是自己人。因为这种人从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他的同类,即便是她这位副总,说白了也是跑腿干活的大丫环而已,更别提帅朗这帮子草根了……

这其中的引申义帅朗也听出来了,那是提醒自己,自己什么都不是,现在是不得不用而已,万一能把持住局势,自己这帮兄弟随时都可能被踢出局。毕竟处在最底层的地位,根本无从了解另一个阶层的思维和行事方式。

这话也就是和帅朗说说而已,要和那几位说,怕早就暴跳如雷了。帅朗原本也是这号脾气,只不过这两三年打工受人骗、上人当、吃人亏已经学得很乖了,听杜玉芬细细道来,偶尔微微点头,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份提醒总是善意。等杜玉芬讲完了,帅朗收起了PDA,斟酌着说:“谢谢杜姐,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如果到了我把持不住的时候,我会主动放手的,用不着他们赶。”

“好自为之吧,我话说到了,别怀疑我有什么目的。其实我们在一条船上,不过是为了你每销出去一件货,公司会付我三毛五的提成,我希望能安然地把这单生意做好,别出娄子。”杜玉芬道,给了一个坦诚相待的态度,或许是想以这个态度来赢得帅朗的信任以及对等的态度。“娄子肯定要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大的市场份额和利润空间,不来几个拉锯战都不可能。”帅朗没心没肺地笑着,好容易才给了杜玉芬一个建议,却是,“杜姐,要不你别当副总了,出来领着我们一起干。说白了,你还是个打工的,打工没前途啊。”

“呵呵……好了,谈话到此为止,而且就此一次啊,以后我可不会再在你面前说我老板的坏话……我倒不是不想单干,而是我担心要单干,现在的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没准儿还挣不到现在这个八万年薪。再怎么说,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你们那么有闯劲。”杜玉芬说道。

帅朗笑了笑,头枕着手臂不知作何想法。半晌,听杜玉芬再叫自己的名字,帅朗似乎才从自己的臆绪中回过神来,侧头却见到杜玉芬有点不悦的眼神,哦,似乎在嗔怪帅朗在这个时候也能走神。帅朗笑了笑,坦诚相待反而觉得有点不自然了。杜玉芬提醒道:“是不是该说晚安了……”

“哦,对,晚安杜姐,开车小心点儿,别走三岔口那红绿灯啊,有人查酒驾呢。”帅朗道,“嗒”的一声开门,下车,又回过身来,有点狐疑地问杜玉芬,“杜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杜玉芬问。

“你为什么相信我呢?咱们才认识一天。”帅朗奇怪地问。

“非要回答吗?”

“当然。”

“我觉得你够坏,也够阴险,你要坑我,我根本防不住,所以还不如干脆相信你。”杜玉芬很诚恳地说。

帅朗噎了一下,很礼貌地招招手:“当我没问啊。”

关门,走人,车里杜玉芬爽朗地笑了几声,驾车起步,走了。

这一耽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帅朗又在夜色和夜风中站了很久,无聊地想着这其中的曲里拐弯。踱着步走到门厅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皮的,再一看,老皮就站在门厅口。打了个照面,老皮却不容分说,拉着帅朗就进酒店,边走边咧咧说着:“哦哟哟哟,这几个倒霉娃喝得吐了一地,说啥也不走。服务员不敢进去,保安进去也被赶出来了,喝得连我也不认了,拽着我让我给他们叫小姐呢……”

看样子老皮被这几个吓得不轻,俩人快步走,帅朗笑道:“没事,再给他们多弄两瓶放倒就安生了。”

“还喝?哦哟哟,这啥人嘛……”老皮愕然叫了一声,很不理解。俩人快步走着,到了包间门口,服务员、保安、小皮站在那儿估计时间不短了,不过到了门口却很安静。帅朗推门而入,愣了一下,跟着眉眼绽开,笑了。老黄趴在桌上,罗嗦头仰在椅子上,程拐一眼没瞧见,再一找,早窝到墙角起不来了,就大牛还睁着眼,拿着个酒杯。帅朗正要表扬一句兄弟海量,要不要再来一瓶,不料这货头一歪,身子一软,直接钻桌底了。

“小皮,货厢开到门口,抬人……”帅朗笑道,哥几个鼾声四起、好梦正香,估计不到天亮是醒不过来了……所有人期待的都没有错,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东、西站市场丢失之后,这个行业的几方关系开始很微妙了……

五月七日,叶育民肩负着老板的嘱托,三顾茅庐,终于在铁路家属区找到了牛必强家。每每都提着烟酒礼物上门,把吃软不吃硬的牛必强好歹感动了,叶育民终于请到这个火车站的坐地虎。本来牛必强以为这是想讨个好,在车站销货什么的,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大公司出来的销售主管根本没提那茬儿,反倒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和牛必强在世纪美食苑吃吃喝喝完了,又到了五星级酒店洗洗涮涮,后来据说还给大牛找了个很水灵的妞……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必说了,不过第二天从酒店出来的牛必强真有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感慨。而且这货嘴巴严重不牢靠,没过中午就跟几个哥们儿吹嘘昨晚多么多么销魂。配货的帅朗无意中发现了大牛的反常,细细问究之下知道了原委,直接的反应是对着大牛臀部狠踹了几脚。大牛有点理亏,不过边被揍还边辩白道:“人家就问问你是谁,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你说人家跑了好几趟请我,我总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吧?哦哟哟,妈的再踢我,我跟你急啊,兄弟这么多年,你都没请过我……”

叫嚷的声音颇大,那干搬运工龇着牙,乐呵呵看着俩人,帅朗倒不好意思再下辣手了,最后走时恶狠狠地揪着大牛质问道:“知道为什么跟你过不去吗?”

“你不就是怕人家知道是你干的吗?干都干了,怕什么怕?”大牛不服气地说。

“错了……你告诉他们是我干的,我不生气;但是,有了好处你一个人占了,我就生气……凭什么我干的好事,他们请你呀?”帅朗说清了话,掉头就走,这回没准儿真有点生气。

大牛倒不觉得,还在后面招着手喊道:“嗨,别这么小气呀,大不了我改天请你,总行了吧?”五月九日,飞鹏饮业尝试了一个营销上惯用的伎俩,暗地里联系了黄河景区管委会下属的浮天阁管理处,强势从这里介入,把一货柜车八百多件饮料堆到了管理处的一间空房里,以分销价暗地送给管理处,准备通过管理处的影响,把货上到周围的饮料摊以及商店里,从中心突破。不料仅仅持续了数小时,飞鹏走上层路线,帅朗一伙走下层路线,串通周边的摊主把这批货又原封不动地回收了,白白让管理处某主任以及摊主得了点儿便宜实惠。

这事没完,当天下午帅朗就组织人回到市区,沿着东风路、文化路向饮料摊、商店、小批发门市以及超市抛售,价格每件降了三块多,直逼分销价。不但抛售,而且还造了张假价格表乱给零售商分发,把飞鹏代理的系列产品批发价降了一大截。这下子又引起了市场小范围的波动,批发商的电话打到了飞鹏总部,询问价格变动一事,不少人火急火燎奔回总部问计,还以为公司有大动作了。这些人的抛售价比批发商的出货价还低,着实把飞鹏旗下的批发商吓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批发商前脚刚到,后脚几家大超市的连锁店也来人了,是闻讯赶来低价要货的。

乱子大了,林鹏飞又被搞了个哭笑不得,紧急叫停,让叶育民出面,通过牛必强找到帅朗,把没有抛售完的三百多件货高价回收了。

这天虽然赔了两千块钱,可又一次成功拒敌于景区市场之外了,杜玉芬兴奋之下,又请了这帮人一顿。她现在看得更清了,帅朗这几个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已经习惯于剑走偏锋直指要害,胜一两次绝对不是偶然。

坐在豪华办公室的林鹏飞也看清了,飞鹏在人员、渠道、价格以及市场各方面处处掣肘,稍有波动根本伤不起,真要撕破脸降价和这些人斗,又划不来。而这些人连公司都没有,卖的产品都不是自己代理的,根本无所顾忌,竞争太过于不对等,根本没法争下去。

生意上强弱之势很微妙,原本可以睥睨市场和竞争对手的飞鹏饮业,愣是被这帮行内人也算不上的对手拒于市场之外,不能前进分毫。

又过了一天,飞鹏全线系列产品退出黄河景区。

在东、西两个火车站,叶育民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车站里从站长到乘警、乘务员包括管理层,多数都认识这几个小害虫,一个大院里长大了,见了都叫叔叫婶叫阿姨叫大爷呢,有这层关系,车站这个市场,恐怕肥水难流外人田了。对了,还打听到帅朗的父亲是乘警大队长,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叶育民觉得再以正常方式进入市场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根本冲不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十一日,叶育民又一次通过牛必强,想邀帅朗一干人出来,帅朗给了个和上次同样的姿态:婉拒了。

帅朗不是非要婉拒,而是这些日子给自己伸出橄榄枝的代理商太多,差不多都是些不上不下的牌子。他们知道帅朗掌握着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两块大市场,在这个渠道制胜、终端为王的市场条件下,谁收买了这号人,那等于马上开辟了一块大市场。帅朗是来者不拒,很厚道地给各个代理都留了点儿份额,当然,不管销售谁的货,都有钱可赚,拿的都是分销价格,差别只是牌子的大小。

帅朗给谁都留了路了,就是把飞鹏挡在市场区域之外。不是非要挡,而是飞鹏手里代理的品牌太过强势,可口可乐、雪碧、统一、王老吉,这些大牌一旦涌进市场,其他货包括正浓的百事可乐,马上就都成了陪衬。恰恰这些货,作为竞争对手肯定不会给帅朗分销价供货,那么就无利可图喽。

十二日,秦苒和闫副总二赴济源市。

十四日,雨天,景区的销售量下滑了一半,仍然销了两千一百多件,才一周多,就几乎销出了正浓三个货仓一个月的存货。行业里消息传得飞快,菜园路那个破旧的仓库时常有代理商光顾,知道这帮人没有和正浓签代理协议之后,不少人直接拿着协议上门谈分销。

谁也没谈成,不过好像谁也没有失望。

十七日午后,风尘仆仆的秦苒和闫副总赶回来了,直奔林鹏飞的办公室,像是有重大喜讯汇报。俩人喜滋滋地进了林总办公室,稍后又急匆匆出来了,紧接着是调配车辆,通知各地市分销商。大中午的时间,飞鹏旗下的十几辆货柜空车整装待发。深居简出、韬光养晦的林总也在这个时间踱步出了公司的办公大楼,叫上助理秦苒和市场部的叶育民,轻车简从出了公司。

目的地,黄河景区。

这一天,恰好是帅朗抢滩景区市场的第十天。十天。十天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很短,也很漫长。这十天里,正浓旗下以百事可乐为代表的七种系列产品加上渥尔玛,每天销售接近五千件,景区尚有几家争来抢去的小批发商,而东、西火车站已经是清一色正浓和渥尔玛的产品。正浓公司每天用四辆大货柜车准时把配货送至货场和景区,剩下以大牛、程拐、罗嗦、老黄为首的几拨人各司其职,使出吃奶的劲出货,连老皮也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和丰厚的利润。以渥尔玛做陪衬的捆绑办法看似优惠了不少,不过提升起来的销量足以弥补损失,更何况因为勉强赠送的缘故,也无形扩大了渥尔玛的销售,即便将来停止赠送,也会有一部分销量。

五千件渥尔玛系列,眼看着快送完了,老皮现在也不耿耿于怀出不出自己的货了,反正都赚钱,谁的都一样。要不是有免费赠送这一说,老皮觉得直接卖正浓的产品都成。

赚了,赚了不少。赚得越多,这个团队的凝聚力越强。帅朗成了这个团队的灵魂人物,有什么大事小事,不是电话询问就是来人追问。大到配货出货,小到中午晚上吃啥,他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甚至哪里断货了,人手挤不出来,帅朗还得当送货司机和扛货搬运工。

话说经历就是财富,有前几年干这行的经验,应付现在的事绰绰有余,最起码现在是堂而皇之做生意,不像以前偷偷摸摸的。

赚了,帅朗在销量放大之后,降低了给兄弟们的出货价,每件只给自己留了一块多钱。说起来已经很厚道了,每瓶平均不到一毛钱,不过这个厚道的赚法每天都有近一万元的入账,每每看着存折上增长的数字,帅朗睡着都能笑出声来。

赚了,苦尽甘来了,这许多年累着、苦着、熬着,终于碰到了一个绽放自我的机会。尽管这机会是抢过来的,尽管一路磕磕绊绊还没有走顺当,尽管危机四伏还没有坐安稳,不过总算有了个机会,终于有了一个走出别人白眼、冷眼的机会。

十天,也是在这第十天的午后,帅朗驾着货厢车到了极目阁景区。据说旅行社今天往景区多拉了十二个团,大巴的调配出了点儿问题,滞留了一部分游客在等候,眨眼引起连锁反应了,周边饮料摊和商店被游客扫了个干净,一天的货到中午就售罄了。

人多呐,人真多呐!下车一眼望过去,帅朗忍不住喟叹了一句。低矮的小山,沿台阶直到景区全是人,路边的大巴车停了二十多辆,夹杂着各式私家车一字排开,绵延了一公里多。帅朗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的地方,车刚停,负责这片的罗嗦招手唤人,四五个大小伙膀子上摞三四件,快步扛着往景区上走。一趟送上去,有些等不及的摊主也跟着下来了,七手八脚地扛着货,往景区摊位奔去。

没办法,生意忒好了,这哪是卖,简直是抢。阁口那摊位从台阶下都能看到,货刚到摊位就围着一堆人,成件的饮料眨眼只剩下包装箱了。

帅朗笑了,笑得很灿烂,笑时没忘扔过单子来喊道:“签字。”

拿货签字,罗嗦随手往上画了个名字,刚签了个字,“吧嗒”一声,豆大汗珠滴在纸上了,罗嗦干脆拿着那本子使劲扇着,龇牙咧嘴,看着倚在车旁的帅朗白活道:“我日他的,这天热得呀……老子挣钱都不想挣了。哎,我说帅朗,给招俩人呗,我这儿就八个人、一辆车,忙不过来。”

“你在旅行社混,还朝我要人?”帅朗扭头过来,没搭理这茬。

“旅行社除了小妞就是玩嘴皮的,咱这活儿扛上搬下,他们来不管用呀。哎,对了,我朝大牛要几个人……他那儿的人一人能扛七八箱……”罗嗦扇了凉。帅朗一看出货单被搞得乱七八糟,忙不迭抢过来,放回到车里,提醒着罗嗦:“甭嘚瑟啊,好不容易有个挣钱机会,赶紧干吧,好年景可不是天天有……我走了。”

“别别……还有四箱,帮扛上去。”罗嗦见雇工们扛得还剩几箱,拉着帅朗不客气了。帅朗有点不乐意,翻着白眼:“你丫好意思,我现在好歹也是你老板,有指挥老板干粗活的吗?”

“来吧……哥们儿面前,你永远甭想翘尾巴充大。”罗嗦不容分说,拽着帅朗,一扭身子,“嘭嘭嘭”,三箱直摞到了帅朗背上。帅朗正要骂一句,四箱分自己三箱实在不地道,罗嗦扛了一箱,哈哈笑着奔着,早一溜烟冲上台阶了。

要骂人的帅朗又被气笑了,这几个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发小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虽然这回名义上是老板领着大家干,可事实上是谁都指挥得了帅朗,哪儿忙就把帅朗拉上帮忙,不掏工钱的好劳力使唤得还挺志气。帅朗笑了笑,扛着扶着三箱饮料,闪避着下山的人,一步一步朝极目阁走去。

热呀……帅朗不时抹一把从额头到脸颊直到脖子里的汗,湿漉漉的一片。

累呀……这三箱虽然不重,可要扛着走两百多级台阶,还真有点腿软。

其实当初抢市场的时候,帅朗就发现,这里除了人多市场基础好,还有一个最大的盲点是服务根本跟不上。本来不挣多少钱,那些送货的何至于还给你扛上山,而经营摊位的也就一两个人,真要扛扛货,那得一个多小时。自打这帮抢市场的棒小伙来景区之后,这道工序全省了,现在程序基本已经形成了,你送什么货,他们卖什么货,没事了批发和零售的还在一块儿打扑克赌钱。这生意关系已经渐渐发展到人情关系了,牢固到飞鹏来送货,摊主转手就给了这帮小伙。

市场貌似越来越稳固了,当帅朗吭哧吭哧扛着三箱货到了极目阁景区的中段摊位,罗嗦早钻到凉亭里歇上了,大声喊着帅朗把货送到怀古亭边。景区里人更多,说是旅游,其实跟赶羊一样,导游领着一路走马观花,一簇一簇人群,帅朗几乎是在人群中间挤搡着走。到了摊位跟前,老板忙得焦头烂额,直指着摊位旁边:“这儿,放这儿……”

“好嘞……”帅朗码到了摊后,那老板以为是送货的,又指挥道:“搬一箱可乐过来。”

“好嘞……”帅朗又搬了一箱。刚搬起来,转身的工夫听到有人脆生生地喊道:“帅朗。”

“啊!”帅朗搬着饮料,转了几下头,很熟悉的声音,可没想起是谁来。又一声喊起的时候,帅朗这才看到饮料摊前围着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位,卷发胖胖的姑娘,很不相信地盯着帅朗,又问了句:“你是帅朗?”

是关妍慧,胖姑娘一百个不相信地往前走着,几步到了面前,看着帅朗,汗出一头,油亮一脸,直延伸到脖子,衬衫湿了一片,人晒得更黑了。关妍慧上上下下愕然地打量了半天,看清了,的确是帅朗,她皱着眉头问:“你……你不是在超市当店长吗?怎么成这样了?”

那眼神里说不出的怜悯和同情,就像看到落难的逃荒者一样,差不多就要掏腰包周济贫弱了,看得帅朗走也不是,说也不是。帅朗还没说出话来,有人替他说了,那摊主催道:“快点儿呀,这么多人,小罗挺精干的人嘛,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手脚不利索的……”

“哦,来了,来了……”帅朗赶紧给摊主递上去,帮忙拆封,几瓶几瓶抽出来,扔进漂着冰块的凉水里,那摊主明显嫌帅朗手脚不利索,挥手打发着他。这个态度全落到关妍慧眼中,待帅朗回过头来,同情心泛滥的胖妞那份怜意更甚了几分,弄得帅朗不好意思了,岔着话题问道:“妍慧,你怎么来这儿了?”

“和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出来玩呗,快毕业了,整天介没事,净玩了。对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关妍慧解释了一句,又追问不休了。不知道是出于对帅朗的关心,还是觉得和上次见到的差异太大。她很纳闷,那次好歹还驾了辆别克车,像个冒牌花花公子,总不能才一个月,又成民工了吧。

这个问题,让帅朗很难回答了,他笑道:“挣钱呗,夏天饮料卖得快,所以就来这儿了,就成这样啦。”

“不能找份正经工作呀?你好歹也中州大学毕业的,不至于卖苦力吧。”关妍慧小声教训道,估计是觉得有失当代大学生的风范了。对于打这等嘴皮官司,帅朗向来是张口就来,针锋相对地反驳道:“这就不错了,北大都出了卖猪肉的学子,广大都出了掏茅厕的硕士,咱们中州大学找不着工作的一多半,能挣着钱就不错了,有人想干还干不上呢。”

“你倒干得上,就干这个?我都替你脸红。”关妍慧翻着眼皮,不屑加不认识再加上不以为然。

“自食其力,自谋生路,不丢人……回去问问你爸和你爸的同事,收了我十几万学费,没把我教育成材,他们脸红不脸红。”帅朗听得话里有刺,给了更大的一根刺。关妍慧哪里是油嘴滑舌、痞味一身的帅朗的对手,霎时被气得剜眼嗤鼻,一指某个方向,激着帅朗:“去,去告诉雪娜,自谋生路不丢人。不是想追我们雪娜吗?机会来了啊……”

王雪娜也在?帅朗吓了一跳,有点不相信地回头。海拔高十几米的阁台上,游客人群中,依栏而立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学妹王雪娜,乌黑的辫子翘在脑后,站在那里已经看了好久了。即便看不清表情,帅朗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个形象给她的惊讶和不解会有多大。

“去呀!我们同学都在啊,要不我替你引见引见……让他们审核审核。”关妍慧刺激着帅朗。帅朗跟着发现了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团队,四男三女,有人招手喊着关妍慧,只有王雪娜没有打招呼,不过目光也没有离开过帅朗。隔着那么远,远得像一条天堑,她走不过来,好像自己也迈不出脚步,稍稍一愣神的工夫,帅朗做了一个意外的动作,扭过头,迈步就走,向着下山的方向。关妍慧追了一步喊道:“嗨,怎么走了……”

帅朗没有理会,快步走了,还真有点像羞于见人一样快步走着,奔下了台阶,上了车,头也不回,直驶着离开了极目阁景区。

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更多留恋,或许那时候不经意的邂逅留个美好的回忆是个不错的结果。帅朗曾经矢志要去追求这位清纯的小学妹,可每每相见之时,总有那么一份自惭形秽,曾经信誓旦旦一定要约她送她,可后来却自食其言了。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帅朗心里总被一个人的影子挤得满满当当,无法走出那一夜的回忆。

美好的事,错过,就当没有经过,或许更甚于破坏那份已经定格的美好回忆。

帅朗胡乱想着,驶出了几公里,本来被生意兴隆撑起来的欣喜又被这惊鸿一瞥冲淡了。回到五龙景区,停车场上又一车饮料送来了,小皮驾的车,大车上的货正分开码到小货厢车上。帅朗捋着袖子,压抑着心里涌起的失落,和司机助手一起分着货,只有在挥汗如雨、疲累交加的时候,那种关于生活、关于将来、关于职业的种种无可奈何,才能稍稍淡化,才能不去想它……

“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停车场外,景区路边,离着帅朗分货车的地方不到五十米,奥迪车里的空调把车厢吹拂得凉意丝丝,驾车的是林鹏飞总经理,副驾上坐的是秦苒,后座是叶育民。一路从市区到景区,四十多个景点几乎看遍了,一直以来飞鹏的货是根本不愁出手,不管是助理还是主管,这个市场区域根本就没来过,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

“很下功夫,他投入的人不少,几个区域几乎是盯守,我们稍有动作,他马上就会知道。”秦苒说道。不远处那位扛货的小伙和公司里的搬运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更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殊不知,正是此人调得飞鹏公司紧锣密鼓准备十天了,就为一击而胜,重夺失地。

听着两位下属的话,林鹏飞似乎不太满意,追问道:“还有呢?”

“他故意放开市场,几个边缘景区把绿尔、蓝莓小批发商都放进来了,那几个小代理挺感激他的。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协议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不会有,中心区域的市场他不会拱手给人,主要渠道出的还是正浓的货,渥尔玛一直是搭售。”叶育民说着近期的分析。

“不过这样的话……”秦苒接着说,“时间一长,渥尔玛在景区没准儿还真有一席之地,不管销售和消费都有一种惯性。”

两个人说完了,都看着林总。这位年过半百、叱咤饮料行业的人物以眼光独到著称,而且韬光养晦,很少与人一争长短。想和飞鹏一争长短的先有沸思特,后有正浓,两家中一家倒闭了,一家俯首了,难得见这么一位老总会对一个对手这么重视。比如现在,林总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两位下属说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搬完饮料、抹着一头一脸汗水的帅朗,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你们都没有看到。”

回过头来,看了看两位不解的属下,林鹏飞挪着身子道:“这个时间,我们所有的对手里面,凡吹着空调、打着电话、看着报表的对手,哪一位都不足惧……站在一线,站在太阳底下晒着扛货,一边扛货一边还思谋着抢市场的对手最可怕。就像我们当年创业的那一帮子人,没有什么苦吃不了,吃得了现在的苦,看得见将来的路,这种人不可小觑呀……外人虽然说咱们家大业大不在乎,可一个景区和一个车站,几乎相当于我们一个二三线城市的年销量,又是集中供货成本低廉,实在是可惜呀……走,会会这位去,招不到咱们旗下,只好把他永远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