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群英会

索长老瞧见陈七脸色一变,心中暗喜道:“柳当先啊柳当先,纵使你机关算尽,也料不到我还有这一招吧!要不是我早有准备,今日险些让你翻了盘!说起来,都怪那蓝衣社的邓辞乡不守信用,怎能不响一枪一弹就将柳当先放进来呢?哼!待我料理了柳当先,再找蓝衣社算账……”

就在索长老暗暗得意的同时,秦婉如在两个生门汉子的押送下,扭动着腰肢来到春秋亭的台阶底下。

索长老咳了咳嗓子,幽幽说道:“阶下女子是何人啊?”

秦婉如柔柔一笑,丹唇轻启,答道:“小女子秦婉如,乃是几回闻的舞女。”

“我问你,这亭中的几位,你可都认识啊?”索长老问道。

秦婉如一双美目在亭上扫视了一圈,徐徐说道:“认得,场内这几位先生,我都认得!”

“既然认得,你就将你和他们是如何认得,他们之间又是如何来往的经历一一讲来。”

“这……我可不敢说……几位都是带着功夫的江湖高手,万一小女子哪句话说得不中听,惹恼了某位爷,我怕自己一瞬间就身首异处了啊。”

陈七抿嘴一笑,眼神冲着秦婉如一挑,笑着说道:“姐姐生得这般美,纵然是打我骂我,我也只会欢喜,又怎么会妄动杀念呢?”陈七这话原本是习惯性地去挑逗一下秦婉如,然而,同一句话传到生门众人的耳边,则有了另一个意思。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柳当先狠辣好杀、孤傲乖张的名头太响,此刻生门众人闻听陈七嘴里说出了一个“杀”字,顿时一阵惊慌。周自横亲自带人将秦婉如护在身后,挡住了陈七的目光。

索长老见状,一声冷哼,傲然说道:“秦婉如,桩桩件件,你尽管细说分明,这里是生门总堂,还容不得这狂徒放肆!”

索长老话音一落,秦婉如便默契地点了点头,迈开一双在旗袍下若隐若现的白腿,踩着高跟鞋上了台阶,走到苏长鲸的身边,轻声说道:“这事啊!说来话长,还得从这位苏大公子身上说起……我们几回闻有一位幕后的大老板,这位大老板想杀苏大公子很久了,但是苏大公子一直身在南洋,我们这位大老板鞭长莫及,只能静静等待时机。十日前,苏大公子从南洋回到桂林,大老板找到了我,说是需要我帮他布下一个连环的杀局,将连同苏大公子在内的三个仇家一网打尽……”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大老板?”索长老猛地涨红了脸,满目惊惧地蹿出来要去抓秦婉如。陈七一个闪身,挡在了索长老身前,笑着说道:“怎么?刚才是谁说的……桩桩件件,尽管细说分明,怎么人家刚一开口,你就恼羞成怒了呢?难道是你在心虚什么吗?”

索长老见了陈七表情,心里瞬间一紧,知道这里面定然有陈七的计。秦婉如看了一眼陈七,接着说道:“我那大老板,有三个仇家,分别是已故的苏老先生、苏大公子和这位柳爷。十几天前,大老板得知柳爷要和苏老先生在不厌茶楼相会,于是提前从我这里要走了一个缠着我发丝、染有我身上香水味儿的相思扣,并且找出了一根苏大公子十年前离开南洋时留下的银针,找到了两个小乞丐,让他们在他预定的时间送信给苏大公子和苏二公子,引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不厌茶楼。这一切安排妥当后,大老板在前一天夜里到了不厌茶楼,埋伏在包间内,待到第二天苏老先生走进包间后,发动偷袭,杀了苏老先生,将其头颅砍下,拿出那根银针,扎在了苏老先生的一处死穴内,又取出我那个相思扣,用力扯断线绳,将相思扣塞进苏老先生的手中,伪装成苏老先生从凶手腕上扯下来的样子,随即藏身在房梁上,待到苏二公子破门而入,追杀柳爷等人之时,再混入人群离开现场。按照大老板的原计划,苏老先生身上的银针和手里的相思扣是留给苏二公子的,苏二公子看到银针,直接就会将怀疑的焦点投射到苏大公子身上,并且大老板也会旁敲侧击地提点线索,让苏二公子顺着那个相思扣找到我。我这个时候对苏二公子谎称自己是苏大公子的情妇,并且负责在苏大公子和柳爷之间牵线搭桥,再掏出那封他们互相联络密谋杀害苏老先生的信件,这样一来,苏大公子和柳爷杀人的罪名正式坐实。苏二公子自会为父报仇,封锁桂林城,追杀苏大公子和柳爷,兄弟反目,手足相残,大老板夙仇得报。然而,这个计划在执行中出现了岔头……那就是,苏大公子和柳爷临危不乱,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还能控制住惊慌失措的情绪,仔细地勘察了现场。于是,大老板为了误导苏二公子而藏在苏老先生尸体上的两处隐秘线索,被苏大公子和柳爷一前一后地发现。苏大公子带走了银针,柳爷带走了相思扣。虽然苏二公子在现场见到了柳爷,但是没了这两样物证,大老板还是无法将杀人的罪名牵扯到苏大公子的身上。无奈之下,大老板只得临时改变策略,将那封伪造的书信放到了苏大公子的房间里。由于苏大公子在不厌茶楼被人设局,不辨敌我,不敢回到生门,大老板以苏大公子失踪为由头,带人直奔苏大公子的卧房,从他的房间里搜出了他早已藏好的那封书信。苏二公子见到书信,虽然不敢完全相信凶手就是自己的大哥,但是仍然卖足了力气在城中追拿苏大公子。大老板一边放出我与苏大公子有染的消息,一边安排我做好准备。果然,没过多久,柳爷根据那个相思扣,苏大公子和苏二公子根据大老板放出的风声,一齐找上了门。三人在几回闻大打出手,我趁机将大老板交代的事告诉给了柳爷。柳爷他们擒下了苏大公子带走,我也离开了几回闻。在回家的路上,苏二公子将我劫走带到了生门总堂,我一口咬定我是苏大公子的情人,专门负责在苏大公子和柳爷之间传递消息……苏二公子将我当作指控的人证关在地牢,当晚,大老板曾去地牢找过我,让我不要惊慌,只要在生门大会这一天按照计划指控柳爷和苏大公子即可,并且告诉我说,苏大公子带着袁森,手持银针来生门查探,被他用陷阱擒住,并且他已经联合了有力的外援,能将柳爷杀死在总堂墙外。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便给我金条一百根,送我去香港……而我的这位大老板……姓索,名长霖!”

“什么?索长霖?”

“那不就是索长老吗……”

“是索长老?几回闻那个神秘的老板是索长老?”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热议。

“住嘴!你这贱妇——”索长老目眦欲裂地瞪着秦婉如大骂,一个跃步就要奔来抓拿秦婉如。

周自横见状,两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两支短枪对准了索长老,将秦婉如护在身后。

“周自横!你要造反吗?”索长老阴声一喝,周自横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

“让开!”索长老一声大喊。

这索长老执掌生门法堂多年,积威甚重,刚发了两声怒喝,周自横的头上已经见了汗。

“呼——”周自横喘了一口粗气,鼓足了劲儿,咬着牙说道:“索长老,我周自横的命是老当家救的,如今老当家被人杀害,我若不能擒拿凶徒,实在是……实在是枉为人。若您不是凶手,周自横今日多有冒犯,可以将命抵给你!但是眼下真相未明,这女子是重要的人证,还请您稍加控制……”

索长老一眯眼,一声冷哼,作势要再向前靠近……

“唰——”春秋亭下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迈步声——阶下所有的生门徒众整整齐齐地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第一级台阶上。

“你们都要干什么?反了吗?”索长老脸色煞白,色厉内荏地呼道。

“我们只为真相——”周自横振臂一呼,阶下的一众门徒再次齐整整地跨上了一级台阶。

“你们……就凭这女人的一面之词,就敢怀疑我吗?物证呢?可有物证?”索长老大声喊道。

陈七眼珠一转,嘴角泛起了一抹坏笑,举起双手向周自横示意自己并无敌意,随即缓缓地走到秦婉如身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秦婉如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雨大风冷,莫要冻坏了身体……”陈七在秦婉如的耳边小声说道。

秦婉如展颜一笑,也在陈七耳边说道:“小冤家,你满意了?”

陈七没有搭茬,而是闭着眼睛,轻轻地嗅了嗅秦婉如的发梢,笑着说道:“你这香水……真美……”秦婉如羞怒交加,伸手去捶打陈七,却被陈七截住手腕,在手背上极为隐秘地轻轻弹了一弹,而后陈七又极为绅士地将秦婉如的手裹进了她身上外衣的口袋里。

陈七这一系列举动隐秘而迅速,借用自己的后背和秦婉如的侧身,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远远只能看到陈七和秦婉如耳语了数句。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陈七猛地提高了音量,自顾自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在秦婉如迷茫的神色下,抽身后退,站在了亭子正中。

“你……你知道什么了?”捆在柱子上的袁森好奇地问道。

陈七故作矜持和犹豫地皱了皱眉头,扬声说道:“适才,索长老说咱们这位秦婉如小姐的指控没有物证,实则不然。刚刚秦婉如小姐对我说了一件事,只要稍加验证,就可以判断出咱们的索大长老是不是她口中的那位大老板!”

“什么证据?拿出来——”

“对!拿出来!”

“什么证据?快说啊!”

众人闻言,齐声发问,乱哄哄地吵成了一片。

“大家不要急,静一静,静一静……”陈七张开两手,向下压了一压,示意大家安静。待到人群的吵声渐息,陈七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索长老笑道:“索长老啊!适才秦小姐说……那大老板的屁股上,有一块青黑色月牙形的胎记……这样一来就好办了!您若是想要证明自己不是那位幕后真凶——大老板,只需将裤子脱下来给大家看看。若是没有胎记,柳某引颈就戮;若是有胎记,你必须给生门的众兄弟们一个交代。你看如何?”

索长老闻听此言,直气得热血上涌,头皮发麻,脑袋里烧开了水一般嗡嗡乱响。

“贼子……你敢如此羞辱于我……”

陈七见索长老发了怒,连忙收敛神色,一脸郑重地说道:“柳某只为查缉真凶,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陈七话音一落,台阶下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啊?索长老的屁股上有胎记!”

“还是青黑色月牙形?”

“那小娘们儿怎么知道的?”

“那还用问吗!肯定和索长老睡过啊,哎呀呀,索长老一把年纪,都够做人家爹了……”

“那……索长老屁股上要是真有胎记,岂不就是那个大老板?”

“哎呀,你看那小娘们儿的腰身没有,也不知索长老能不能吃得消……”

秦婉如耳听得台下乱乱糟糟、露骨难堪的话语,只觉得心头一酸,肩膀一抖,缓缓地流下泪来,心中言道:“好你个姓柳的,我还道你知冷知热,懂得心疼女人,原来竟也是个狠心人,为达目的,不惜糟践女子名节……罢了,我一个卖笑的舞女,还谈什么名节呢……”

议论声越来越大,秦婉如这边暗暗流泪,索长老那边却早已暴跳如雷。

陈七幽幽一笑,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怎么样?您老想好了吗?若是觉得不方便……也无妨,您可以挑选几个咱们双方都认可的中间人,在此地支上一面屏风,您放心,我绝不偷看……”

“住口——”

索长老两眼通红,直勾勾地瞪着陈七,狞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柳当先,你也是江湖上名动一方的人物,怎能如此下作!”

陈七直起腰背,两眼一抬,迎上了索长老的目光,朗声答道:“笑话!您栽赃陷害,就不下作了?”

索长老一咬牙,沉声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输了智谋,就别再赔上脸面了……我承认,我,就是那位大老板!”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春秋亭下,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陈七展颜一笑,徐徐说道:“你终究是承认了!”

索长老一声冷哼,满脸狰狞地说道:“难道老夫非要被你逼得脱了裤子才算吗?”

陈七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说道:“说来惭愧,这胎记之说,纯属柳某杜撰,实在是方才惶急之下的权宜之计。若您舍下面子,脱了裤子,柳某今日怕是要凶多吉少……”

言罢,陈七转身走到秦婉如的身边,当着众人的面,对着秦婉如两手抱拳,一揖到地,口中言道:“适才柳某为救手足兄弟,说了孟浪之言,坏了姑娘名节,还请海涵——”

陈七这一句说得极为郑重,秦婉如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道:“柳爷这算是给我道歉吗?”

“当然!”陈七弯着身子,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秦婉如。

“你拿那种事……那种事胡编,你以为……我是那么好哄的吗?”秦婉如红着眼眶说道。

陈七站起了身子,两手在脸上一抠,食指撑住眼眶,小指勾住嘴角,两腿一弯,两肘一张,扮了一个鬼脸,闷声闷气地说道:“我给你学个猩猩怎么样?你看……”陈七两臂向上一举,脖子左右一晃,两眼左右一转,脸颊鼓气一嘟,竟然将大猩猩学了七八分神似。只见陈七在台阶上晃了两个来回,捶了捶胸口,伸出手去,绕着秦婉如讨要吃食……

秦婉如万万没想到,名动天下的“柳当先”会对自己这样一个舞女郑重地道歉,而且为了哄自己开心,甘愿在众人面前学大猩猩,心里既是惊喜又是害羞,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殊不知陈七这人一来是青楼里的窑姐养大的,出身底层,根本不会瞧不起舞女,二来这陈七做惯了小白脸,最会哄女人,压根儿不觉得哄女人是个难堪的事,故而当着众人,当场就来了这么一段儿。

陈七学得滑稽,底下的看客全都傻了眼,瞪大了眼睛看着陈七。陈七看了看呆住了的秦婉如,赔着笑说道:“姐姐若是猩猩看得不过瘾,柳某还会学光屁股猴子……”

“滚开!谁要看你的光屁股猴子——”秦婉如脸一红,破涕为笑,捂着脸转过了身子。一听这话,陈七便知道秦婉如的气已经消了。

“哈哈哈……”陈七直起身笑了两声,回头一看,只见生门的众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而捆在柱子上的袁森满脸悲愤,不停地用后脑勺撞着柱子,口中言道:“师门不幸……师门不幸……惊门世代威风……今日一举扫地……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祖宗啊……”

陈七见状,哈哈一笑:“诸位为何如此惊讶啊!欠了债要还,犯了错要改,出言伤了别人心,就要给人家哄好……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咱们都是大人了,怎么能为了面子,不辨是非呢?”

陈七话一出口,在场众人个个不禁暗自嘀咕道:“久闻柳当先纵横沙场,威不可当,怎么今日一看,竟然……”

陈七一看众人面目表情,便知大家心头所想,于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徐徐说道:“这人啊,本事用在坏人身上,那叫英雄侠义,若是用在了好人身上,那就叫欺压良善了。人活天地间,不能忠奸不辨,好坏不分。秦小姐帮咱们指认凶徒,是大大的好人,咱们须得好好呵护,不能让她有半点儿伤心,而索长老这种谋害苏老先生的凶手则必须给他使上两招雷霆手段。周兄弟,劳您护着秦小姐往后闪一闪,一会儿打起来,小心磕磕碰碰——”

陈七语气猛地一冷,两眼圆睁,大声喝道:“大师哥,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噼——啪——”

“啊——”袁森一声怒喊,筋骨齐鸣,整个人凭空鼓胀了一圈,两声脆响传来,捆住袁森的牛筋软索应声而断。

“嗡——”袁森脑后猛地飞出一根银针,“当”的一声插进了木柱之中。

索长老封住袁森内气的穴道被硬生生地冲开了!

“呼——”袁森长吐了一口浊气,轻轻地一迈步,和陈七并肩站在了一起。

* * *

索长老眼瞧着袁森脱困,和陈七一左一右地并肩逼来,面上不见一丝惊慌,只是黑着脸,一步步地向后退去。大雨之中,众生门弟子齐刷刷地弃了伞,大踏步地跟着陈七和袁森向亭内涌去。

“索长老……真的是你?”

苏长兴满面惊怒地看着索长老,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犹疑。

索长老一声冷哼,徐徐说道:“凭什么不能是我?苏长鲸,你忘了我的追儿了吗?”

“为……为什么……这……”苏长兴眼眶通红地哽咽道。

苏长鲸一声长叹,张口说道:“十年前的事了,长兴你那个时候还小……很多细节你不知道……”

苏长兴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苏长鲸,五指一张,一蓬火红色的蚂蚁从他的袖口涌出,顺着柱子爬上了苏长鲸的身体,不多时便将捆住苏长鲸的牛筋软索尽数咬断。苏长鲸活动了一下手腕,反手拔下了自己耳后的一根银针,平复了一下呼吸,上前一步,和陈七站在了一起,言道:“苏长鲸多谢柳爷高义,助我沉冤昭雪……”

“言重了……同舟共济罢了!”陈七淡淡一笑,神色一冷,看向了索长老。

索长老一声冷笑,豪声喝道:“柳当先!你以为你真的算无遗策吗?实话告诉你,这春秋亭下,我埋了三十二处炸药,我这里一声令下,便会有人引爆,哈哈哈哈,大不了同归于尽——”

“咔哒——”索长老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只精巧的小弩,朝天一射,发出了一支响箭。

响箭者,鸣镝也,箭身由镞锋和镞铤组成,缝补一面中起脊,镞铤横截面呈圆形,中有小孔,击发时,风过小孔,发出刺耳的哨响,尖厉高亢,声传四野。

“呜——”响箭发出一串哨音,破空而鸣。

“追儿!爹来了……”索长老张开双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亭子内外,所有人都一瞬间心脏一揪,紧紧地咬住牙,等待着爆炸的到来。

然而,小半分钟过去了,场内一片寂静。索长老满是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眯着眼睛坏笑的陈七。

“这……这是怎么回事……”索长老喃喃自语道。

“媳妇儿!下来吧——”陈七后退两步,冲着远处的屋檐一招手,一道窈窕清丽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屋檐上,那人正是姜瑶。只见姜瑶踏着屋脊,数个起纵,凌空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台阶下,走上前来,狠狠地掐了一下陈七胳膊,娇声嗔道:“胡言乱语,哪个是你媳妇儿?”

陈七痛得头皮发麻,捂着胳膊乱蹦,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向四周拱手笑道:“见笑……见笑啊……”

“这……炸药呢?”袁森问道。

“早就拆了!邓局长,出来吧!”陈七一声大喝,四周的围墙上“唰”的一声跃出了百十条荷枪实弹的汉子,从墙头纵越而下,为首一人正是蓝衣社南方局的负责人邓辞乡。

生门徒众瞧见有人越墙而入,顿时陷入了惊慌,纷纷拔枪抽刀。陈七连忙高举双手,大声喊道:“莫动手!自己人!”

苏长兴和苏长鲸兄弟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发号施令,约束住了门下徒众。

索长老冷冷地看了一眼邓辞乡,又瞥了一眼躲在周自横身后的秦婉如,寒声笑道:“弹指之间便能让我两大臂助反水,柳当先啊柳当先,你很好……”

陈七眼含深意地看了看索长老,一脸诚挚地说道:“君子待人以诚,小人欺人以诈,你命秦小姐诬告我,却安排下了杀人灭口的杀手,请蓝衣社伏击于我,还在这地下埋了炸药,还是不分敌我,只求同归于尽的炸药,是你先耍的诈,怪不得别人倒戈。”

“这是怎么回事……”袁森向陈七问道。

陈七还没来得及答话,从蓝衣社的人堆里七扭八拱地钻出来一个黑粗壮实的身影,赫然是花猫!

只见花猫咳了咳嗓子,笑着说道:“这事啊,还得从两个时辰之前说起……”

两个时辰前,大雨倾盆,生门总堂后门小巷。

花猫散开了手下的人马,把防线让出了一个小缺口,姜瑶乔装改扮,趁机翻进了院墙,去寻找秦婉如的所在。陈七和花猫诉说着岳阳楼一别后各自的经历,边说边吃,半锅馄饨转眼间就下了肚。两人端着手里的空碗,面面相觑,沉默了一阵,花猫抢先说道:“阿七,现在该咋办?咱们俩从小到大都是你拿主意,你快想想办法啊!”

陈七嘬了嘬牙花子,瞄了一眼生门的后门,小声说道:“他奶奶的,老子是肯定不能眼睁睁地往枪口上撞啊!”

花猫一拍大腿,高声赞道:“这就对了嘛!走,哥们儿带你跑路!”

说完这话,花猫就去拉陈七,要拖着他离开这里。陈七挣脱了花猫的手,皱着眉头说道:“可是……那袁森是我朋友,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哎呀!撞又不撞,跑又不跑,你到底要干吗?”花猫气急败坏地坐在了原处。

陈七眼珠一转,揽过花猫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去找邓辞乡,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就说柳当先找他有要事相商……”

“阿七!你疯了,演戏演上瘾了,邓辞乡可是收了索长霖的好处,攒着劲儿等着杀你呢!”花猫一蹦高,苦口婆心地劝道。

陈七一挑眉毛,瞪了花猫一眼,沉声说道:“你懂个屁!没听那说书先生讲过吗,那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邓辞乡杀我是为了利,而不是为了义,义分对错,不可游说也,而这利之一道,无黑无白,无正无邪,只看价码薄厚。这索长霖给邓辞乡开了多少价码,我翻倍就是,邓辞乡为求财而来,给谁当枪使不一样?你告诉邓辞乡,不就是盘尼西林吗,索长霖给二十箱,我给他四十箱……”

“这……这都是戏文里说的,怕是当不得真吧!”花猫听了陈七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心里却仍旧没底。

“这天下的道理,到了顶尖儿上,本就没什么分别。不是说了吗,人生如戏,戏里戏外,都是一个样!听我的,快去吧!”陈七一边说着话,一边拾起扁担上的毛巾,接了些雨水,在脸上抹了抹,洗去了易容的假脸孔,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花猫对陈七的话虽说是将信将疑,但凭着从小到大对陈七的盲从,还是一边挠着头,一边小跑着进了雨中,向邓辞乡布防的前门跑去。

花猫刚走不久,墙头一阵风声飘过,陈七一回头,姜瑶已经站在了身边。

“怎么样?查探到什么了吗?”陈七急声问道。

姜瑶向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我换了三张脸,潜伏到了索长霖所在的藏海阁附近,盯上了一个叫老吴的人,他是索长霖的亲信。十五分钟前,索长霖交给老吴一个锦囊,让他依计行事。随后,索长霖先出了门,去准备生门大会的事。没过多久,老吴拿了锦囊也离开了藏海阁。我尾随老吴,在隐秘处将他……”姜瑶目光一冷,并指成掌,在喉咙处一挥,做了个割喉杀人的手势。

“做得干净吗?”陈七小声问道。

“尸体绑了石头,沉到水井里了,很干净!”姜瑶点头答道。

这段时间,陈七跟着袁森走南闯北,也经历了不少厮杀,在太白山上见了不少尸骨血肉,心理素质也随着强大了不少,和当初刚刚离开岳阳城的那个小瘪三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锦囊呢?”

“在这里!”姜瑶手掌一翻,将一个墨色的锦囊递给了陈七。

陈七拆开锦囊的绑绳,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条,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文字,在纸条背面还画着生门总堂的平面图,图上分布着三十几处黑点,并用一条红线连接到另一处院落……陈七眯起了眼睛,将纸条翻了过来,细细地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随后手指一攥,将纸条握紧在手心里。

“怎么了?”姜瑶有些不安地问道。

“这姓索的王八蛋,给他的亲信老吴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在秦婉如指控我之后,第一时间将她灭口;第二件事是这姓索的在生门总堂地下埋了三十二处炸药,总开关设在了这里……你看,就是这个标红的圈。老吴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以响箭为号,若是今日蓝衣社没有挡住我,或是情况有变,就启动引爆器,让所有人一起上西天……”陈七一脸凝重地对姜瑶说道。

姜瑶还没来得及答话,巷子口便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邓辞乡在花猫的指引下,领着二十几个精干的手下,顶着雨跑到了陈七的馄饨摊子底下。

“邓局长,咱们又见面了啊。”陈七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拿出柳当先的气派,迎上了邓辞乡的目光。

邓辞乡钻进雨布底下,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拱了拱手,上下打量了一阵陈七,心里不由得漫上来一丝犹疑。

“怎么……这次见柳当先,他的神情和气度……仿佛不太一样了啊?没有原先那般凌厉孤傲,但是……却有点儿让人看不明白了……精气神分明不像是他……可是这眉眼样貌,却是一般无二啊……”

陈七瞧见邓辞乡蹙眉沉思,晓得他是在揣摩自己,心中暗道:“毕竟邓辞乡和柳当先是熟人关系,此时袁森不在身边,这邓辞乡要是拿两人之前有过的什么谈话来考我,我怕是不好对答啊。”

心念至此,陈七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花猫和陈七自幼就在一起厮混,两人搭档在街边设套骗人足足十年,熟知对方每一个细微举动传达的信息。此时陈七一摸鼻尖,花猫就知道陈七心里发虚,害怕露馅。

“邓局长,药……时间紧急,咱们不是来商量药的事的吗……”花猫赶紧凑到邓辞乡的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瞬间将邓辞乡的注意力从陈七的身上转移开来。邓辞乡是在大烟馆里救下花猫的,一来从未见过陈七,二来花猫自己都以为陈七死了,三来谁也想不到世间有如此凑巧之事——一个街头的混混会和一个名动江湖的人物生得一模一样,所以任邓辞乡想破头也想不到花猫和陈七的关系。故而花猫这轻轻一句话,就将邓辞乡的思路岔了开来。

“听我的手下说……柳爷您手里有四十箱盘林西尼!”邓辞乡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贪婪和渴望。

陈七咧嘴一笑,徐徐说道:“何止四十箱,只要你肯帮忙,助我拿下姓索的,生门药库里的盘林西尼全是你的!”

“什么?生门药库里的?合着您在这儿空手套白狼呢?”邓辞乡面色一冷,一脸不悦地喊道。

陈七神情一冷,瞳孔一张,狠狠地瞪住了邓辞乡的双眼,幽幽说道:“邓局长,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陈七话一出口,邓辞乡手底下的人纷纷拔枪举手,十几支枪瞬间对准了陈七的脑袋。花猫向四周望了一眼,也抽出枪装模作样地对准了陈七,心中疾呼道:“好你个阿七啊,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真给邓辞乡惹急了怎么办?罢了!罢了!做兄弟同生共死,若是邓辞乡发难,我就帮你挟持他做人质,咱们能不能逃出去,就看命吧……”

想到这儿,花猫又向邓辞乡身边挪了挪,抬眼一瞥,站在陈七身边的姜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三把飞刀扣在了手中……

此时,陈七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后脊背都湿透了,这虚张声势也是无奈之举,只因陈七手中底牌太少,若是气势上再不压倒邓辞乡,此事短时间内是断然无法谈妥的。然而,生门总堂午时三刻可就要将袁森剖心祭灵了,陈七怎能不急!万般无奈之下,陈七只得借用柳当先的积威,压一压邓辞乡的气焰,将谈判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邓辞乡听了陈七的话,心脏一紧,下意识地答道:“你……你要干什么?我这十几支快枪可不是吃素的!”

陈七森然一笑,看着邓辞乡,冷冷地说道:“咱们俩现在有多远?”

邓辞乡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有些颤抖地答道:“四……四步!”

“对内家高手来说,五步之内,枪不如刀。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明……明白……”邓辞乡脸色煞白,鼻尖上有水滴滴下,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这句话本是袁森和陈七聊天时无意说起的,陈七记性好,就记了下来,不料此时却成了诈邓辞乡的利器。这内家高手,若是功夫练到绝顶,便能够死皮蜕净,返璞归真,与平常人无异,除了伤门的听山之术,其余人都是看不出真假的。此刻邓辞乡只当陈七是柳当先,听了这话,怎能不心惊胆寒。

邓辞乡咽了一口唾沫,两手微微发抖,暗自后悔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柳当先是惊门的高手,掌中百辟又是杀人利器,此时……我和他距离如此近,岂不是把命交到他人手上了吗……”

陈七瞧见邓辞乡手抖,知他必是心虚了,当下一挺腰背,扫视了一圈正指着自己的枪口,再次说道:“你说,是你快,还是我快?”

“您快!自然是您快!”邓辞乡举起双手,赔笑着答道。

陈七心里松了一口气,暗自思忖道:“我的天,戏文里唱的空城计也不过如此了吧!吓死老子了……吓死老子了……若是邓辞乡稍有不逊,动起手来,我立马就得翘辫子……吓死我了……”

陈七虽然心里怕得要死,脸上却波澜不惊,一伸手,将锦囊里的纸条递给邓辞乡。邓辞乡接过纸条,看了一遍,惊声呼道:“这里有炸药?”

陈七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姓索的不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一是出手不够大方,这么个大活儿,只给了你们二十箱盘林西尼;二是为人不够坦诚,埋了杀招却不告知朋友;三是做事狡猾多疑,他今日能杀秦婉如灭口,来日便能打你们蓝衣社的黑枪!”

邓辞乡听了陈七的话,一时间竟然有些认同。陈七眼见有机会,连忙继续说道:“而我这个人不一样。第一,咱们是老主顾,做过买卖,我这个人很讲信誉,江湖上都是有目共睹的;第二,我这个人够大方,舍得开高价;第三,我这个人够坦诚,干不出埋炸药炸同伙的缺德事!怎么样,想好了吗,若是跟我合作,拿下了生门,药库里的盘林西尼都是你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头,或是生门的药库里实在不够数,我保底给你四十箱,还是从东北运,我的人还给你押送;若是你铁了心地帮姓索的,咱也别浪费时间,就在这儿……你死我活!”

陈七的口气冷得吓人,邓辞乡不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心中暗道:“没错了!没错了!就是这个感觉,刚才他妈的都是错觉,还以为柳当先改性子了!狗屁,他改个屁的性子!这还没两句话就要动手杀人了!是他!就是他!错不了……这人可狠啊,手也狠,心也黑,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就算我的人乱枪能打死他,但是在那之前,他肯定能杀了我……我这趟来桂林是为了搞药,没必要玩儿命啊!谁出的价高,我就帮谁!对对对!做生意嘛,这都没毛病!况且这姓索的真不是个东西,净玩儿阴的!他姥姥的,埋了炸药也不说一声,要是他娘的引爆了,我岂不是也得给他陪葬……这么一想还是柳当先靠谱,毕竟合作过,而且在江湖上,柳当先的信誉还是不错的……”

邓辞乡眨眼间便思考了一堆,踌躇了一阵,一咬牙下了决心,伸出手和陈七三击掌,沉声说道:“也罢!蓝衣社百十号弟兄,这一趟就跟您干了!”

“好!痛快!”陈七赞了一句。

“怎么干?听您吩咐!”邓辞乡一拱手。

“咱们兵分三路,姜瑶独身一人为第一路,带着这张纸条潜入生门总堂,找到秦婉如,把纸条给她看,这上面的字是姓索的亲手所写,秦婉如肯定能认出笔迹,姓索的要杀她灭口,她别无选择,只能向咱们倒戈。姜瑶,你的任务就是策反秦婉如,让她在生门大会上反水,回咬姓索的!”

姜瑶点了点头,带着锦囊,越脊而去。

“第二路,由邓局长带队,领着手下的各位兄弟,按照刚才图中的标示拆掉炸药后,在生门大会的会场周围集合,听我号令再现身!”

邓辞乡一点头,正要离开,却猛地顿住了脚步,回头问道:“那……第三路呢?”

陈七微微一笑,抬头答道:“第三路,我自己一路,这里有个名目,唤作——诸葛亮舌战群儒,关云长单刀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