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赤松子之历史·师延之历史·凤凰之情形

一日,帝喾正在视朝之际,忽报有一道人,自称赤松子,前来求见。原来这赤松子是个神仙,他在炎帝神农氏的时候,曾经任过雨师之职,要天雨,天就雨;要天晴,天就晴。五日一雨叫行雨,十日一雨叫谷雨,十五日一雨叫时雨。当时百姓,因为他有这样大本领,称他所下的雨为神雨。他善于吐纳导引之术,辟谷不食,常常吃些火芝,以当餐饭。他又喜欢吃枸杞实,所以他的牙齿生了又落,落了又生,不知道有几次了。他在神农氏的时候,常劝神农氏服食水玉,说是能够入火不烧的。但是神农氏没有功夫去依他,只有神农氏的一个小女儿非常相信他。他自从辞了雨师之职之后,遨游天下,遍访名山,神农氏的小女儿总是跟着他走,后来亦得道而仙去。

这位赤松子的老家,是在云阳山下(现在湖南茶陵县西)。他所常游玩的地方,是梁州西北(现在四川松潘县,唐朝时叫松州,便是以赤松子得名)、闽海之滨(现在福建将乐县天阶山下有玉华洞,是赤松子采药处)、震泽边的穹窿山(现在江苏吴县西南六十里,相传赤松子采赤石脂之处,上有炼丹台遗迹)和彭蠡之滨(现在江西瑞昌县西北有赤颜山,亦赤松子游处)。他最欢喜住的是昆仑山,常住在西王母的石室之中,任是狂风大雨,他出来游玩,总是随风雨而上下,衣裳一点也不动,一些也不湿,所以真正是个神仙,这就是他的历史了。

且说帝喾是知道他的历史的,听说他来求见,非常欢喜,连忙迎接他进入殿内。行礼既毕,推他上坐,赤松子却不过,只好在上面坐下。帝喾细看那赤松子,生得长身玉立,颜如朝霞,仿佛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不禁暗暗诧异,便说道:“夋久闻老仙人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今日难得鹤驾亲临,不胜欣幸之至,想来必有以见教也。”赤松子道:“山人前在令曾祖轩辕皇帝时,对于轩辕皇帝成仙登天,亦曾小效微劳。如今见王子(道书上称帝喾总叫王子)功德巍焕,与轩辕皇帝不相上下,那么成仙登天亦大有期望,所以山人不揣冒昧,前来造谒,打算略略有点贡献,不知王子肯赐容纳否。”帝喾听了,大喜道:“那么真是夋之万幸了。既然如此,夋就拜老师为师,以便朝夕承教。”说着,就起身北面,拜了下去。赤松子慌忙还礼,重复坐下。

帝喾道:“弟子蒙老师如此厚爱,实属感激不尽,不过弟子想想,从前先曾祖皇考功业何等伟大,天资又何等圣哲,何等智慧,尚且要经过多少困难,经过多少时间,才能成功。如今夋这样庸愚,不能及先曾祖考于万一,恐怕老师虽肯不吝教诲,亦终不能渡脱这个凡夫俗骨呢。”赤松子道:“这个不然,大凡一件事情,第一个做起的,总是繁难些;后来继起的,总是容易些。因为创始的人前无所因,后来的人有成法可考。令曾祖黄帝前无所因,登仙得道所以繁难。现在既然有令曾祖黄帝的成法在前,时间又相去不远,所以并不会繁难的。”帝喾道:“那么全仗老师教诲。”赤松子道:“山人所知,还不过粗浅之法,并非大道,不足为训。现在拟介绍两位真仙,如能传授,那么登仙得道真易如反掌了。”帝喾忙问是哪两位真仙,叫什么法号,住在何处。赤松子道:“一位就是令曾祖黄帝曾经问道的天皇,现住在梁州青城山(现在四川省灌县西南)。一位法号叫九天真王,住在雍州西面的钟山。王子此刻正在制乐,且等制乐成功之后,亲到那边去拜谒,必定有效的。”

帝喾大喜,就问道:“天皇就是天皇真人么?”赤松子道:“不是不是,天皇真人住在峨嵋山的玉堂,那天皇又是一个了。”帝喾道:“人间的尊荣,夋不敢加之于老师,恐反亵渎。现在拟尊老师为国师,请老师暂屈在此,不知老师肯俯就么。”赤松子道:“这亦不必,山人在神农氏的时候,亦曾任过雨师之职;现在王子既然因为山人在此,不可没有一个名号,那么仍旧是雨师吧。”帝喾大喜,就拜赤松子为雨师,又指定一所轩爽静僻的房屋,请他住下。

赤松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的吃食,除服饵丹药之外,一种是云母粉,一种是凤葵草,所以一切的供给他都是不需要的。帝喾政务之暇,总常到那边去请教,学学服食导引的方法。

过了数月,咸黑来报,说道乐已经制作成功了。帝喾就给这个乐起一个名字,叫《六英》;又叫水正熙到郊外去,建筑一所宫殿,名叫合宫;又选择一个演乐的日子,是第二年仲春月的丁卯日。

又过了一月,合宫造成,其时恰值是孟春下旬,距离仲春月的丁卯日不过一旬。咸黑报告帝喾,就定了甲子日开始演习。先将所有的乐器统统都搬到那里去,陈列起来,到得演习的那一日,帝喾大会百官,连赤松子也邀在里面,同到合宫。

只见那合宫建筑在平时祀天帝的一个圜丘的北面,四围都是长林大木。合宫之旁,绕以流水,有桥通连。当中一座大殿,四边无壁无门。殿内殿外,陈列乐器,祥金之钟、沉鸣之磬,都挂在殿上,其余的或在两楹之旁,或在阶下。六十四个舞人,都穿着五彩之衣,手中拿着干戚、羽旄、翟籥之类,分列八行。三十六个乐工则分作六列,各司其事。赤松子一看,就称赞道:“实在制作得好,实在制作得好。”咸黑谦逊道:“某的学问很为浅薄,承雨师过奖,真要惭愧极了。有一个人,他的学问胜某万倍,某当时很想保举他来承办这项大典,可惜寻他不着,只好作罢。假使那个人能够来,那么真可以通天地,降鬼神,值得雨师之称赞了。”帝喾在旁听见,忙问何人。咸黑道:“这人名字叫延,因为他在黄帝时候曾经做过司乐之官,所以大家都叫他师延。”帝喾道:“这个人尚在么?年岁有这么长,料想必是一个得道之士,可惜朕无缘,不能请到他。”赤松子笑道:“说起这个人来,山人亦知道,并且认识,果然也是一个修道之士,而且他于音乐一道确有神悟。他每次作乐的时候,抚起一弦琴来,地祇都为之上升;吹起玉律来,天神都为之下降。而且听到哪一国的乐,就能够知道它的兴亡治乱,真正可以算得是有数的音乐大家了。不过他的心术却不甚可靠,只要于他有利,就是长君之过、逢君之恶的事情,他亦肯做,所以当时令曾祖黄帝亦不甚相信他,没有拿重大的职务去叫他做。假使他学问这样高而品行能够端正,那么令曾祖黄帝升仙的时候早经携他同去,何至到现在还沦落人间呢!”帝喾道:“此刻他可在何处?”赤松子道:“此刻他隐居在一座名山之中,修真养性,很像个不慕人间富贵的样子。但是依山人看起来,江山好改,本性难移,照他那一种热中的情形,以后终究是还要出来做官的。怎样一种结果,很有点难说呢。这次寻他不着,不去叫他来,据山人的意思,所谓‘未始非福’,亦并没有什么可惜之处。”帝喾听他如此说,也就不问了。(后来这个师延,到商朝末年的时候,居然仍旧出来做纣王的官,迎合纣王的心理,造出一种《北里》之舞,靡靡之音,听了之后,真个可以**魄销魂。纣王的**乐,可以说一半是他的**。后来不知如何得罪了纣王,纣王将他囚在阴宫里面,到得周武王伐纣,师过孟津,他那时已经放出来了,知道这事情有点不妙,将来武王一定将他治罪的,他慌忙越濮水而逃。谁知年迈力弱,禁不住水的冲击,竟溺死在濮水之中。一个修道一千几百年的人,结果终究如此,真是可惜。但是他究竟是修道多年之人,死了之后,阴灵不散,常在濮水的旁边玩弄他的音乐。到得春秋时候,卫国的君主灵公将要到晋国去,路过濮水,住在那里,半夜之中忽然听到弹琴之声,非常悦耳。左右之人都没有听见,独有灵公听见,不觉诧异至极,就专诚叫了他的乐师师涓过来。那师涓是个瞎子,瞎子的听觉异常敏锐,居然也听见了。于是灵公就叫师涓记出他的声调来学,学了三日方才学会。到了晋国之后,灵公就叫师涓把这个新学来的琴弹给晋平公听。哪知晋国有一个大音乐家,名叫师旷,在旁边听见了,忙止住师涓,叫他不要弹了,说这是亡国之音,不是做君主的可以听的。大家问师旷怎样知道呢,师旷道:“这个琴调,是商朝师延所作的。他在纣王时,以此靡靡之乐蛊惑纣王,武王伐纣,他东走,死于濮水之中,所以这个琴声必定是从濮水之上去听来的。先听见这个声音之国家,必定要削弱,所以听不得。”大家听了这番话,无不佩服师旷之学问。照此看来,师延这个人做了鬼还在那里玩弄这种不正当的**声,真所谓死犹不悟,难怪赤松子说不用他“未始非福”了。闲话不提。)

且说这个时候,各乐工已经将各种乐器敲的敲、吹的吹起来了。赤松子听了一回,又大加赞赏。忽然听见外面无数观看的百姓都一齐仰着头,在那里叫道:“好美丽的鸟儿!好美丽的鸟儿!好看呀!好看呀!”帝喾和群臣给他们这一叫,都不禁仰面向上一看,只见有两只极美丽的大鸟,正在空中回翔,四面又有无数奇奇怪怪的鸟儿跟着。过了一回,两只美丽的大鸟都飞集在对面梧桐树上,其余诸鸟亦都飞集在各处树上。这时候大家见所未见,都看得呆了,便是各舞人也都停止了。赤松子笑向帝喾道:“这最大的两只,就是凤凰呀!”帝喾惊异道:“原来就是凤凰么!”大家听了,更仔细朝它看。赤松子便指示道:“凤凰有六项相像:它的头很像鸡,它的颔很像燕,它的颈很像蛇,它的胸很像鸿,它的尾很像鱼,它的身很像龟。诸位看看,相像么?”众人道:“果然相像。”赤松子道:“还有一说,头圆像天,目明像日,背偃像月,翼舒像风,足方像地,尾五色俱全像纬,这个亦是六像。”帝喾笑道:“据夋看来,这个六像,有点勉强,恐怕因为凤凰是个灵鸟,特地附会出来的,不如以前那六个相像的确肖。”赤松子道:“那么还有五像呢,试看它的五色文采,头上的文采,仿佛像德字;翼上的文采,仿佛像顺字;背上的文采,仿佛像义字;腹上的文采,仿佛像信字;胸前的文采,仿佛像仁字。戴德,拥顺,背义,抱信,履仁,所以说它是五德具备之鸟。诸位看看还像么?”大家仔细看了一回,说道:“这个虽则亦是恭维它的话,但有几处地方却非常之像,真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