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笔记 怀璧人

杨雄将情况向上级报告以后,由于情况特殊,很快成立了紧急行动本部,负责搜查同门社在全国范围内的隐藏势力和骨干人员,同时上面派了一位国家安全部门的高级领导下来,专门督促对于此案的审讯工作。

在会议室里,杨雄给我们引荐了一下安全机关的李专员,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微胖,戴着眼镜,脸庞虽然毫无棱角但充满着一股正义感。双方寒暄了几句之后就直奔主题,李专员说:“关于案子的基本材料我都已经看过了,基本可以定性,这个组织的目的就是散布谣言,妄图引起社会动乱,以达到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和金钱目的。”

我的身份已经由杨雄介绍过,是打入了同门社的“卧底”,自然要在这个时候说上几句:“李专员,情况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事实要比这个更复杂一些。”

他看了我一眼,不屑地说道:“我向来就不相信什么鬼啊神啊的说法,那些都是糊弄人的东西。”

我说:“我们现在要探讨的问题如果是真的,那将是比鬼神更为恐怖的力量。它直接关系到人类世界的存亡。”

“你是说那个什么主创程序?”

“嗯,”我点了点头,“有可能是真的。”

“胡扯!”他拍了一下桌子,“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一个什么鬼程序创造出来的?简直是荒谬!历史和社会的发展是有其客观规律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更不是一个什么程序便能够决定的!你们这种看法就是无知,是迷信,是从根本上否认马克思理论,是彻头彻尾的主观臆测,是不负责任的瞎想胡猜……”

李专员用磅礴无比的排比句式把我们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他是上面派下来的“钦差大臣”,我们也只能干忍着不说话。杨雄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李专员,长青说得也有道理,这个案子的情况是比较复杂了一些,我们应该……”

“应该什么?”李专员打断了杨雄的话,“我就不明白了,杨队长,你身为国家这么重要部门的执法人员,怎么也会有这种无聊可笑的想法?散布谣言、怪力乱神是邪教组织一贯使用的手法,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你也是办过不少大案要案的人,怎么在这个案子上就给绕进去了?你学过的唯物论和辩证法在关键时刻到哪儿去了?”

“我……”杨雄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真是比吃了屎还难看。还是康锦聪明,他就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看着我们咬得一嘴毛。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警员在门口报告:“杨队长,对案犯的审讯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好,李专员,我们先去看一下对主要案犯的审讯吧。”杨雄站起来说。

刑侦队的审讯室是一个四方形的狭小、隔音的房间,里面的东西非常少,只有三把椅子(两把给警察,一把给嫌犯)、一张桌子和四面空空的墙。这样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布局其实相当有讲究,它能够给嫌犯营造出一种无所遁形、陌生而又孤立无援的感觉,从而在审讯过程中强化嫌犯“让我出去”的意识,会更加容易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审讯室的墙是单向透视镜,从里面看不到外面,但从外面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举一动。此刻,我们就在审讯室外观察着里面的情况:领袖就坐在审讯室里,他的双手戴着手铐,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的对面坐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目光也颇沉静锐利,看得出来都是负责审讯的好手。

杨雄对着领口的耳麦低声道:“审讯开始。”

负责审讯的男警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的名字,年龄,职业。”

领袖平静地答道:“范夜山,38岁,自由职业者。”

“范夜山?我们并没有在全国联网档案里发现你有登记这个名字。”

“是的。因为各种原因,我从小就没有落入户口和档案,就是所谓的黑户。”

“你籍贯哪里?”

“上海。”

“上海哪里?”

“我从小就离家出走,背井离乡,记不清了。”

“范夜山,你对组织非法团体同门社一事承认吗?”

“承认。”

“你组织同门社的目的是什么?”

“引导人类接受世界真相,追求人类世界的永恒自由。”

“那都是你编造出来蒙骗无知群众的。说,你真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引导人类接受世界真相,追求人类世界的永恒自由。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男警察翻了一下资料,问:“死在今天集会现场的前职业拳击手大鹏,是不是同门社的成员?”

“是。”

“是不是被你所杀?”

“是。”

“在警察到达现场的时候,你是不是正要怂恿他人烧死另一位组织成员?”

“是。”

“为什么?”

“因为他们背弃了同门社的纲领和理念。是组织的叛徒。”

“仅仅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他们?”

“是的。事后我也觉得十分遗憾。”

领袖,哦不,是范夜山一直回答着审讯员的问题,表情十分平静。对于审讯技巧,我也略微知道一点,当嫌疑人的眼睛右移,是大脑刺激记忆中枢的表现,如果上移或者左移,说明嫌犯在思考,这都是审讯员掌握犯人心理活动的一个规律。但是审讯过程中,他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对方,表情没有丝毫波澜。

杨雄在外面通过耳麦跟里面的审讯员沟通道:“老王,这家伙是个老油条,这样打探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直接问他关键问题。”

审讯人员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归零’计划是怎么回事?”

范夜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计划。”

“那么你派人去秦岭,寻找沈二营的下落,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背弃了组织,是组织的叛徒。所以要找到他。”

“你是不是一直在寻找龙纹玉玦?”

“是。”

“为什么?”

“只是好奇。”

“少打马虎眼,难道你以为我们什么情况都没掌握吗?”审讯员沉声说道,“谢玉寒、张川儿、西门春、许俊青,这四个名字你熟悉吗?”

他的脸色微变,但还是道:“没听说过。”

“那你好好看看吧!”审讯员把康锦搜集到的那些资料照片扔到了他的面前,“怎么样,熟悉吗?”

范夜山看着桌上那些照片,愣了好几秒钟,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厉害,没想到这些线索都能被你们找到!”

“这四个人物,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忽然变得狰狞了起来,好像撕破了伪装已久的面具,“既然你们这么有心,作为对你们的奖励,我就告诉你们,这四个人,都是我!你们信吗?”

这一下不仅屋里的人愣了,屋外的人也都愣了。谁都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是啊,我们应该信吗?如果不信,有照片和他的供词为证,但如果信了,那么这事情真的是匪夷所思,足以颠覆近代科学产生以来的所有观念。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审讯结束后,会议室里,杨雄狠狠地抽着烟说:“这家伙太棘手了,他有极强的反审讯素质,我们从他身上得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这话招致了李专员的不满:“他有什么素质,只是一个邪教组织的头目而已,我看他最后都被你们给逼疯了!”

杨雄说:“那些照片就很能说明问题,事情没这么简单。”

“什么问题,能说明什么问题?”李专员拍着桌子训道,“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就那个什么明星脸的节目,你看看多少人长得跟一个爹生出来似的?你们找的那几张照片只是一种巧合,根本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们是执法机关,是国家公务人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思想态度和方式方法……”

他就像唐僧一样絮叨个不停,听得我心里打鼓一般地乱跳。杨雄闷着头抽烟,也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忽然摁灭了烟头道:“妈的,看来只能刑讯逼供了!”

“你说什么!”李专员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杨队长,你要知道刑讯逼供可是被明令禁止的!”

“审讯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是硬汉就得下猛药!我倒是要看看,是这家伙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杨雄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摔门而去,留下了兀自坐在那里目瞪口呆的李专员。

当我再见到杨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耷拉着脸,头发乱糟糟的,顶着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熬了一个晚上。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康锦问。

“妈的,别提了!”杨雄骂了一声,抽出一根烟塞嘴里,“老子昨晚熬了他整整一个晚上,什么手段都使尽了,可这家伙一个字都不说,要么就是给你打马虎眼,明显受过专业的反刑讯训练。”

我说:“实在不行,只能继续熬了。熬鹰不就是这样的吗,一天不行一周,一周不行一个月,反正早晚有一天能让他开口。”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但一想到他杀死大鹏的场景,我就变得心硬如铁。

没想到杨雄却沮丧地摇了摇头:“我也想熬,可是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我和康锦都有些惊讶。

“范夜山虽说在中国没有身份,却已经入了外国国籍。现在外国正在通过外交程序施压,要把他引渡回国。”

“不应该是这样啊。”我叫道,“不管是哪国国籍的人,在中国犯了事,都适用于我国刑法的啊。”

“也有例外,”康锦沉思道,“享有外交特权和豁免权的外国人的刑事责任,要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范夜山的情况,应该属于这一类。”

“怎么会这样?他有这么大的能量?”我惊愕了。

杨雄吐了一口烟:“不奇怪。同门社组织规模庞大,除了高级知识分子以外,还笼络了大批成功企业家甚至社会政要,在外国也有一定的势力。这件事情,肯定就是他的那些死忠帮他操作的。”

“如果被引渡回国,就等于是放虎归山,我们功亏一篑了。”康锦面色严肃。

“是啊,”杨雄烦躁地搔搔脑袋,“我这不是也在想办法拖吗,可谁知道又能拖几天呢。命令一旦下来,怎么着也得执行啊。”

“那个……李专员能不能帮帮忙?”我瞅了一眼正在打印文件貌似忙碌的李专员,小声地说。

“你觉得他那个样子能帮我们吗?”杨雄的声音也小了下来,“我觉得上面派他下来就是故意恶心我们的。”

我强忍住才没笑出声来。康锦想了想说:“那么我们的时间很紧急了,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尽量得到范夜山的供词,也许只剩下一种办法了。”

“什么办法?”杨雄急问道。

“催眠。”

“催眠?”杨雄想了一下,“我们好像还从来没有过使用催眠技术使犯人招供的先例,这个能好使吗?”

“别管好不好使,现在我们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并且我还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催眠师,我现在通知他,晚上就应该能到了。”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医院,看了还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崔梦。她躺在洁白的病**,就像一朵静静萎缩的蔷薇。医生说,她现在处于植物性持续昏迷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或许是两天,或许是十年,也或许是……一辈子。

我握着她的手,心里想着和她一起在秦岭度过的那些日子。一想起在我差点被烧死的时候她毅然挡在我面前的勇敢,我就觉得五内俱焚。一直都是崔梦在保护我,这让我好不甘心。

我多想有一次能够守护她的机会,不管这世界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我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喃喃地说:“亲爱的,如果能够让你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一切。”

晚上的时候,我刚回到刑侦队,冷不防地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长青!”

我一回头,惊喜地叫道:“老豁!”

“没礼貌!”他撇了撇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改口道:“老豁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康老师把我叫过来的,急得跟催命一样。”

“不会吧?”我愣了一下,“难道你就是康老师说的那个……催眠师?”

“怎么了,你看我不像吗?”老豁表情有些不悦。

“不是不像,你不是研究动物的吗?怎么还会催眠了?”

“废话!催眠术是研究人类心理的重要手段!”

“对,对,”我讪笑着,“人类也是动物。”

催眠还是在审讯室内进行的,时间设在了凌晨两点。用老豁的话来说,这个时间段正是人类最需要睡眠、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确实如此,我这站在审讯室外观看的人都困得快睁不开眼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来一根吧,提神。”杨雄递过来一根香烟。

我接过来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油子味呛入呼吸道,着实刺激了一下神经,困意略为减轻。这时老豁已经开始了他的催眠之旅。幸亏李专员不在,否则他绝对不会同意我们这种怪力乱神的做法的。

催眠是一个精神对另一个精神的支配,但范夜山的精神力显然太强大了,为了能让老豁成功完成催眠,已经事先给范夜山注射了超过常人两倍剂量的镇静剂。他坐在椅子上,表情非常平静,并未有任何形式的反抗,这让人感觉到戴在他身上的手铐和脚镣都是多余的。但我知道,这个身份来历以及年龄不明的家伙身体异常强健,精通好几种格斗术,在空手状态下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击毙一个成年男子,所以即使注射了镇静剂,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老豁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做机械运动的小球,小球敲打着桌面,发出了单调而枯燥的声音。在这种声音下,老豁对着范夜山做了几个手势,慢慢说道:“你现在想象一下,你将走在一条幽深的走廊里,走廊很长,很长,上面有灯管发出幽暗的灯光。你慢慢地往前走着,看到走廊两侧有连续不断的屏幕。你想得到的一切信息,都会在屏幕上呈现出来。”

说来也奇怪,随着老豁的话,范夜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完全放松地半躺在了椅子上。整个审讯室里充满了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气氛,我立刻来了精神,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唯恐漏掉什么,倦意早已不翼而飞。

老豁小心翼翼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谨慎得像是在操作什么精密仪器一样。他轻声问道:“你的名字?”

“范夜山。”他闭着眼睛喃喃答道。

“哪里人?”

“咸阳。”

“出生年月?”

“大秦始皇六年,八月。”

老豁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们。可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单向透视镜,他只能看到自己的镜像。

老豁继续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殿下执戟郎中。”

“谢玉寒、张川儿、西门春、许俊青,你有没有用过这四个名字?”

“用过。”

“你组织同门社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迎接八目天王大人。”

“八目天王是谁?”

“是孔雀文明的使者,将要降临在地球之上。”

“八目天王为什么要降临到地球?”

“因为要启动‘归零’计划。”

我浑身一颤,紧紧地抓住了康锦的胳膊。我能感觉到他也在微微地颤抖。在老豁的询问下,隐秘已久的最终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老豁终于轻轻地问出了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什么是‘归零’计划?”

范夜山沉默了。

等待了几秒钟后,老豁又问了一遍:“什么是‘归零’计划?”

范夜山的身体开始微微抽搐,手脚都在不停颤抖,同时从嘴里吐出来一串非常模糊无法分辨的音符。忽然他停止了颤抖,猛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老豁。

老豁向后退了两步,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见鬼,怎么会这样!”杨雄懊恼地拍了一下墙。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员冲了进去,用枪指着范夜山,以防他有任何不轨,另外两个警员则把浑身瘫软的老豁架了出来。

我们迎上去:“老豁,怎么回事?”

“呼……”老豁瘫坐在椅子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惊恐表情,“刚才他突然睁开了眼,我没料到,差点受了他的精神反噬……”

“有这么厉害吗?”我问。

“那当然,催眠本身就是精神对精神的控制,催眠师要背负很大的风险的。”老豁摇摇头说,“这个家伙的脑袋里有一道最终防线,一旦触发就会让其强制醒来。举个例子来说,就像电脑里的防火墙。”

“不能突破吗?”

“目前来看,几乎不能。”老豁虚弱地说。

“那这家伙刚才在催眠状态里回答的那些问题,是真的还是假的?”杨雄不甘心地问。

“不好说,无法确定。”老豁摇了摇头,“这家伙的精神世界跟一般人的可不一样,你们得空最好给他做个脑电图看看。”

“等一下,”我疑问道,“刚才他说自己出生于大秦始皇六年?”

“怎么了?”杨雄看着我。

“据史书记载,八目天王来中国传法,也是出现在秦始皇年间!”

“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范夜山的自我臆想……”杨雄无奈地摊开了手,“我们没有证据,也没有供词,一切都只是胡乱猜想。”

“不管是不是瞎猜,范夜山这个人肯定有问题。”老豁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需要他的血液进行DNA检测。”

十五个小时之后,范夜山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老豁拿着检测单疑惑道:“还能有这种事情?”

“怎么回事?”我们凑了上去。

“简直匪夷所思!”老豁的语气十分惊讶,“你们要知道,DNA是一种长链聚合物,组成单位称为脱氧核苷酸,而糖类与磷酸分子借由酯键相连,组成其长链骨架。每个糖分子都与四种碱基里的其中一种相接,这些碱基沿着DNA长链所排列而成的序列,可组成遗传密码,是蛋白质氨基酸序列合成的依据……”

“说重点!”杨雄不耐烦地打断道。

“好……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范夜山的DNA分子链被修改过,应该是人为的,我不敢确定。总之,他的DNA里面混入了蛇的基因,虽然不多,只占百分之十左右,但这足以使他的身体性质发生改变。”

“这到底能说明什么?”杨雄急问道。

“这说明,范夜山生存了上千年,是可能的。在漫长的岁月中,每当他的身体到达衰弱点的时候,就会触发这一部分DNA基因,让他像蛇一样蜕去躯壳,获得重生。”

“有这种事?!”我们一起张大了嘴巴。

“从理论上来说,是有这种可能的。”老豁沉重地点了点头,“人体是世界上最复杂、最精密的仪器,可以进行很多实验性的操作。但是,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显然达不到这一点。”

“不可能吧,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杨雄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使劲挠了挠,“难道真的有地外生命?!真的有外星人?!”

我插嘴说:“不一定是地外生命,也有可能是史前文明。”

“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了。”杨雄痛苦地往嘴里塞了一根香烟。

就在事情没有了进展陷入停滞时,杨雄忽然收到了来自上级部门的通知,要我们立刻前往安全机关中心。通知中特别提到,一定要让“我”出现。

我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份通知里为何会单独提到我的名字,这让人有些受宠若惊。杨雄猜测,可能是因为我在同门社里待的时间比较长,跟范夜山的接触也比较多,上面想找我了解一下情况。

康锦道:“有可能。同门社在社会上的影响很大,尤其是组织者范夜山被抓以后,来自高级知识分子阶层的抗议一直没有消停过。兹事体大,上面应该是想全面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决定范夜山的引渡去留问题。”

总之,谁也摸不准这份通知的意思。我们收拾了一下,乘坐飞机前往,下机以后早有专车等待,一路绿灯载我们去往安全机关。

安全机关设在一栋灰色的大楼内,里面有很多忙碌的工作人员在来回走动,但却非常安静,可见在这里工作的人素质之高。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领着我们径直通过玻璃构造的走廊,从这里能俯望到几乎半个城市的景色。我踩了踩脚下的地面,问道:“杨队长,这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杨雄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嗯,那个,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康锦皱了下眉头,马上揣摩出了这话所隐含的意思:“杨队长,这里的安全级别很高吗?”

杨雄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国内的高级别了。”

这话让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愈发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引导员把我们带领至一个电子门前就离开了。门开了以后,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简直就是我在美国大片里才能看到的场景:许多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面忙碌着,劈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围绕着中央控制台的外围有一圈极大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我根本看不懂的数据和曲线。偌大的房间里充满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使得刚刚踏足这里的人都禁不住紧张起来。一个穿着军装头发有些灰白的男子朝我们走了过来,李专员看到他立刻浑身一个激灵,像过电了似的一个标准的军姿站立敬礼道:“王主任好!”

虽然没在电视上见过他,不过单看李专员这打了鸡血一般的动作,也能猜测出来这个王主任的级别。杨雄也反应了过来,立正敬了一个礼:“首长好。”

王主任点点头,让我们坐下。他走路的步子不大,但却非常稳健,眼神也并不犀利,但却蕴藏着一种沉淀的睿智。他说道:“事情比较紧急,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负责国家安全机关第一安全中心。这位是李专员,我们开会的时候见过几次。这位是杨雄队长,刑侦队的老牌警员。这位是康锦教授,在学术界很有名气。这位是老豁,动物研究所的专家,我听说过你。那么这位,就是在打击同门社一案中立下大功的长青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我们都惊讶不已。除了李专员,其他人他并未见过,却能准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这让我想起了那句话:情报是安全工作的生命。

杨雄说:“王主任,这次让我们来到这里,您有什么指示?”

王主任掏出一盒烟放在了杨雄面前,示意他可以抽一根。这个举动又让我们吃了一惊,很显然,他知道杨雄是个大烟枪。没想到他对于情报的细节程度都掌握到了这个分儿上。

但接下来还有更让人吃惊的情况发生。

“长青,你在秦岭的时候,做过一个关于战争的奇怪的梦吧?”王主任看着我说。

我一愣。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在梦里,你是祝融时代的一个子民,参与了一场很难让人理解的战争。那里有巨大的飞行器,奇怪的生物,以及威力巨大的武器,甚至,你还亲眼目睹了同伴的死亡。”

我顿时瞠目结舌!这个梦境因为过于奇诞,我从未对任何人表述过,但他却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禁不住喃喃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场梦境就是对你的一个测试,以确定你的身体体质。事实证明,你的体质非常特殊,是极其良好的‘媒介’,能在那种环境下接收存储在秦岭山中磁场内的信息。你猜得没错,你所梦到的那场战争在七千年前真的发生过。”

“这太匪夷所思了……”我喃喃说道,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么说,参与秦岭绝壁内部改造的,有你们的人?”

“很好,很敏锐的观察力,这应该都是你老师的功劳。”王主任先是赞许地看了康锦一眼,又对我说,“当时参与秦岭绝壁内部改造的,确实有我们的人,并且那个人还是我的父亲。他曾经是‘暗’的一员。”

暗,是沈二营口中那个从秦朝就已经出现的无名组织!它竟然一直延续了两千多年的时间,直到今天。

“知道这个组织的人非常少,父亲加入了组织很长时间后,我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了他做的一些事情……”王主任叹了一口气,似乎缅怀了一下当年的岁月,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自嘲道,“人老了,不自觉地总是喜欢回忆往事。咱们言归正传,长青,老林托我送一样东西给你。”

“老林?”我大惊道,“他没死?”

“没有。当时你们误闯秦岭绝壁,我们得知消息后也立刻派人跟了过去。之所以没有露面干涉,是希望你们能够知难而退,但却因此造成了你们同伴的伤亡,我们很愧疚。老林活了下来,并且已经被我们送往北京,现在跟他的儿子在一起,很安全。老林说,他盗了一辈子的墓,龙纹玉玦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现在他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你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老林要送我的东西,是龙纹玉玦?”

“没错,就是这个。”王主任说着,拿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慢慢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圆形的玉玦。它通体透蓝,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秘密,在中间的缺口处雕刻着两个兽头纹饰,互相张着嘴,仿佛在等待咬合什么。玉玦上镌刻着一层纹饰,弧形的纹路交叉延展,形成一种永无止境的二方连续,与青铜吊坠上的云纹一模一样。

“这是……”杨雄的脸色都变了,“这是长州金店大劫案中被抢走的那块玉玦!”

“杨队长不愧为刑侦界的翘楚,眼力这么毒辣。”王主任赞许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毕竟是自己办过的案子嘛。”即使是被王主任夸奖,杨雄的语气中还是充满了疑惑。

“金店大劫案的幕后主犯已经作古。没办法,原谅他吧,毕竟他是怀璧人。”王主任的语气有些惋惜。

这话令我们颇为不解,但王主任不再解释什么,他把龙纹玉玦推到我的面前,说:“长青,你的体质很特殊,本身就是一块很好的‘媒介’。把玉玦拿起来吧,你会明白所有的一切的。”

所有的一切?我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其他人。其他人跟我一样,全都是不解的目光。

王主任却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把玉玦拿起来。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要去触碰它,说来奇怪,那玉玦仿佛是有感应似的,通体在散发着一种微弱的蓝光。

康锦皱眉说道:“等一下。王主任,这不会对长青的身体产生什么损害吧?”

王主任看着我说:“要说会产生损害,也只是对他的世界观而已。”

在他们的注视下,我把玉玦拿在了手里。在手指接触冰凉玉璧的一瞬间,奇妙的感觉发生了,我窥探到了所有的秘密!在漫长的岁月中围绕着它所产生的那些战争、毁灭和阴谋,一股脑地出现在了我的意识里。我就像一个站在海啸面前的无助少年,滔天巨浪一般的信息迎面扑来,瞬间淹没了我的呼吸。无数念头像迁徙的鸟群一样闪过,随后又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深邃的旋涡,几乎要把我甩向亿万年前的彼岸!我每个细胞都在激**着狂烈的风暴,终于忍不住高声胡乱喊道:“龙纹玉玦是为了归零核的诞生孔雀文明……已经在执行的路中七千年前的星级战争消灭了兜率天世界但同时遗失了玉玦……释迦牟尼来到地球只为了建造保护程序那是反抗联军的最后一点力量……八目天王追随归零的踪迹来到秦朝他曾许诺秦王一统天下但最后却被秦王斩杀但他却赐予了殿下执戟郎中范夜山如蛇之躯替他完成使命……人类千万不能觉醒否则保护程序即将失效主创程序便可随意扫描……这便是它最终极的目的和秘密……”

“咣当”一声,龙纹玉玦从我僵硬的双手中掉在了桌子上。我的意识一下子平复了下来,像是暴风过后平静的海面。我大张着嘴巴,还保留着刚才引吭高喊的那个姿势,喘着重重的粗气,大颗的汗液正从我的额头砸向地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也许是我刚才喊得声音太大了,房间里工作人员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老豁结结巴巴地问我:“长青,你……你没事吧?”

意识由狂暴的**再到瞬间的平复,这之间如同霄壤一般的巨大落差让我几乎虚脱。我惊恐地看着他们,听到从自己嘴里出来的声音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这……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长青,别紧张,你知道了什么,慢慢说。”康锦在尽力安慰着我的情绪。

“拜托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喘口气,你刚才说的什么我一句没听懂。”老豁抱怨道。

我看了一眼王主任,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把这些秘密全盘托出,毕竟它牵涉的太广、太深了,已经超出了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王主任朝我点了点头,“说吧,其实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好。”我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下心情。任谁知道了这些秘密,心里都会万分激**的。我长叹了一口气,说:“事情太庞大了,从哪儿说起呢?”

“就从你面前的这块龙纹玉玦说起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雄拿起桌上的玉玦观察着,我知道,对于金店大劫案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过很奇怪,玉玦在他手里没有丝毫反应。

“杨队长,你可要小心了。”我看着他说,“现在玉玦在你手里,你便是整个宇宙的焦点。”

杨雄吃惊地抬起头:“什么意思?你说这个玉玦?”

“它根本不是一块玉玦,或者说,它只是用了玉玦的形状。它真正的身份,是这个宇宙的归零核。”

“归零核?”杨雄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几乎噩梦般存在的词语。

“对,归零核是‘归零’计划的核心,这也是范夜山千方百计想得到它的原因。”

“怎么,你知道范夜山的来历了?”杨雄盯着我。

“何止知道了他的来历,我还知道是谁创造了他。”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现在,我要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们,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慢慢闭上眼睛,给他们讲述了一个听起来极其不可思议的庞大的故事。

宇宙很漫长,它已经漫长到无法追溯。而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情,却可以从七千年前开始说起。

首先,主创程序设计了整个宇宙文明。

它在这个庞大到几乎无限的程序里设置了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文明世界,而地球的人类文明,只是其中之一。主创程序设计了一切,却不能掌管一切,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会经由量变从而达到质变,这是一条客观的规律,同样遵循于这个被创造出来的世界。不断地有发展到巅峰程度的文明世界意识到自己是被创造出来的这个事实,于是意图冲破主创程序控制的战争此起彼落,在数万亿年间漫漫的时间长河里,宇宙中反抗主创程序的烽火从来没有停息过。

这种反抗由于兜率天文明的出现,终于达到了顶峰。发展到极高程度的兜率天文明联合了十万三千个文明世界,组成了一支强大的反抗联军,发动了一场反抗主创程序的庞大战争。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横跨几十大星系,硝烟几乎弥漫了有文明世界存在的每一处空间,连处在蒙昧时代的地球都未能幸免。终于在七千年前,这场战争走到了尽头,反抗联军的败局已经注定,作为中坚力量的兜率天世界在残酷的战斗中几乎被完全毁灭。

这场战争让主创程序的控制者们大为震动,迫于压力,他们做了一个重要决定,那就是重启创世程序。也就是将整个宇宙归零,重新启动,所有宇宙内的文明世界将从洪荒蒙昧时代从头再来。这样等他们进化到有力量反抗主创程序的文明高度时又会经历数百亿年时间。

主创程序的控制者立刻开始了搜索归零核的工作。反抗联合军为了避免被重新归零的悲剧,便在浩瀚的宇宙中随机选择了一个星球,然后将归零核扔在了这个星球之上。因为是天外之物,归零核很快被送到了当时这个星球上一个局部区域统治者的手里,他的名字叫秦穆公。

秦穆公拿到归零核之后,把它当作神赐之物供奉了起来,于是举世皆传“龙纹玉玦”为无价之宝。主创程序为了搜寻归零核的下落,开始对各个星系进行扫描。已经残破的兜率天文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量,为地球制作了一个保护程序。保护程序能够阻止主创程序的扫描窥探,相当于在程序内部运行了一个恶意代码。几乎就在龙纹玉玦出现在地球上的同时,释迦牟尼也来到了世间,他作为兜率天文明的最后力量出现,是要协助地球完成保护程序。而后八目天王也追随着归零核的踪迹来到了秦朝,那都是后话。

先说保护程序,它虽然能够干扰主创程序的扫描,隐匿归零核的踪迹,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临界线。临界线限制了地球生命的进化,使人类以及地球上的所有物种都陷入了“零进化”时代。一直以来,崔梦受范夜山蒙蔽,以为人类进化的停滞是由主创程序导致的,没想到却是因为保护程序。

临界线是个十分危险的东西。因为一旦人类意识到宇宙的真相,即创世程序的存在,那么思想便会觉醒,思想的觉醒则会触发人类的再进化机制。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口觉醒了,便会冲破临界线,导致保护程序的失效。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从秦朝开始,中国便诞生了两个互相对立的秘密组织。

其中一个组织是保护派,也就是现在的“暗”。话说秦穆公拿到归零核后,很快便接触到了反抗联军的人。为了保护归零核以及地球文明,秦穆公秘密成立了此组织,并且成为该组织的一员。他死后葬在了秦岭,归零核便葬在了他的墓里,由他亲手挑选的几十个勇士服下了不死神药,世世代代守护着这片陵地。并且为了不被噬梦,他们还佩戴了能够克蚁貘的青铜吊坠。那些吊坠也都是战争遗留下的东西。但没想到的是,不死药却产生了极大的副作用,这些勇士最后都变成了丧失人形和心智的水猴子。于是,在七千年前那场规模庞大的星际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傀儡师们,便成为守护归零核的主要力量。

但八目在临死前已经埋下了动**的种子。他暗中笼络了秦始皇的殿下执戟郎中范夜山,赐他以永生之身,让他留在世间代替自己。从秦朝开始,范夜山的活动目的始终只有一个:促成人类的再度觉醒,破坏地球的保护程序。八目曾经对范夜山许诺过,当保护程序破坏之时,他将重新亲临地球,赐予范夜山可以脱离主创程序的权力。这便是范夜山口中所谓的“永恒的自由”,但这自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我的话说完了,他们都愣愣地看着我,一个个目瞪口呆。我很理解他们的感觉,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目瞪口呆的。愣了半晌,李专员忽然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指着我说:“你,你这是唯心主义的典型言论,在王主任面前你竟然敢说什么宇宙是被程序创造出来的,什么人类已经停止了进化,你这是形而上学,公开与历史唯物主义唱反调!什么永生,什么水猴子,你这是公开宣扬封建迷信思想!你历史观何在,世界观何在……”

“坐下!”王主任有些愠怒地瞪了这个人一眼,“先听听别人的意见,说话别那么草率!”

李专员什么都没说,又乖乖地坐了回去。王主任把目光转向了康锦:“康教授,你一直是学术界的翘楚,对于长青刚才所说的话,有什么看法?”

康锦沉吟了一下:“虽然长青刚才说的与我们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不谋而合,但我对这整体的因果关系还是持保留意见。我不认为有一种智慧生命能够创建这样一个宇宙,这从理论上是说不通的,并且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也没有关于这一点的确证。如果要让我下一个结论的话,这更像是一场恶作剧似的阴谋。这个玉玦里面,可能嵌入了某种能让人产生精神感应的脉冲装置。还是那句话,事情看起来越是有鬼,越是有人在捣鬼。”

王主任说:“我们已经对玉玦做了分析,并没有发现任何内嵌装置,就连玉璧本身的结构组成也很正常。”

康锦摇摇头,还是未置可否。

“我倒觉得是真的。”老豁拿过了王主任面前的烟,抽出一根点上,“范夜山的DNA检测结果一直让我疑惑不解,现在听长青这样说,也算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长青,那些蚁貘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器?”

“对,它们当时都是作为武器而存在的,并且分属于两个对立的阵营。在战争后期的太阳系战场上,主创程序使用了意识传送的技术,在地球上创造了很多士兵,我们接触过的曹金花就是其中一例。同时,他们还使用了蚁貘作为战场武器,这种上古生物是网状神经,生命极其顽强,并且它的幼虫可以吞噬对方士兵的梦境,从而获取军事信息。在这种攻击态势下,地球上的反抗联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于是他们也开发了新技术,将阵亡的士兵加以改造,使他们重新走上战场,这便是傀儡人。战争结束后,制作傀儡的技术并没有失传,而是在组织内部一直延续着。而蚁貘这种生物也被范夜山所利用,用来获取各地方的情报,以打探龙纹玉玦的下落。”

杨雄抓了抓脑袋:“既然龙纹玉玦一直在秦穆公的墓里,怎么又会出现在金店大劫案中?”

我看了一眼杨雄,恐怕这个答案已经折磨他很长时间了。

“这一切都是拜老林所赐。二十年前,老林和他的两个拜把兄弟一同深入秦岭绝壁,盗了秦穆公的墓,把龙纹玉玦也带了出去,从那以后这块全宇宙都在寻找的归零核就在中国文物市场上一直流通,后来它被卖到了长州的那家金店里。康老师,你还记得我说的在滕州见过的那个老木匠吗?他是傀儡制作技艺的传人,自从秦穆公的墓被盗之后,他就一直追寻着玉玦的下落,所以才有了金店大劫案的那一幕。拿到玉玦之后,他又重新放回了秦岭绝壁。”

“幸亏懂行的人不多,没人知道它的价值连城!万一当时在文物市场上把玉玦炒热了,最先得到它的肯定是范夜山!”老豁感慨道。

王主任也叹道:“龙纹玉玦、同门社,范夜山能完成其一,便能实现自己所谓永恒的自由。这几千年的时间,过得好悬啊。”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足以让人唏嘘感慨。纵观从秦朝至今的历史岁月,浮浮沉沉,金戈铁马,人们为了一时之野望而互相厮杀,烽烟和帝国此起彼落,却不知道在这动**的历史变迁之中,一直潜伏着两个组织在暗中角力,他们之间势力的倾斜足以改变整个宇宙的命运。而人类更不知道的是,从秦朝到现在两千多年时间里,地球一直是整个宇宙关注的中心。

我相信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都已经大汗淋漓。人类就像一个稚嫩的姑娘,以为自己在房中独自跳舞,却不知道窗外一直有着无数双眼睛在虎视眈眈。

“这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我们竟然是被程序创造出来的?”杨雄摸着自己的下巴、胡子和喉结,他还是不相信如此活生生的存在竟然只是一种虚拟。他问我:“长青,如果这个宇宙都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那些人,就是创造我们的家伙,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恐怕只有到他们那个世界去,才能知晓答案。

“长青,”王主任把玉玦放回盒子里,推到了我面前,“从现在起,你就是新一任的怀璧人。这就是我今天让你们来的目的。”

我有些猝不及防:“怀璧人?是什么?”

“所谓怀璧人,便是龙纹玉玦的持有者,终生都要对此物负责。你上一任的怀璧人,便是金店大劫案的元凶,也就是你曾经见过的那个老木匠。”

“是他?”

“对,他年龄大了,已经作古。他这一生都在为了守护玉玦而努力,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儿子改造成了傀儡。我希望你能把他作为自己的榜样。”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啊,不……”我要赶紧推掉这个烫手山芋,“我没法做怀璧人啊,我又不懂怎么制作傀儡,还胆小、怕事,手无缚鸡之力……”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够与玉玦产生共鸣,它的力量能够为你所用,这样就足够了。”

我忍不住搔头:“玉玦能有什么力量为我所用?”

“这个晚一点再对你说。在此之前,我们要先确认一件事情会不会真的发生。如果不会发生的话,你也没有必要去使用那种力量了。”

“什么事情啊?”我心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卖关子。

王主任转头,对一个工作人员示意。工作人员旋开了一台仪器的按钮,在一阵“咝啦啦”的噪音过后,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电子合成出来的:“我是你们的观察者。我知道你们已经拿到了归零核,这不是你们应该拥有的东西,请把它交给我。”

康锦眉头紧锁:“这是什么?”

王主任说:“今天上午,我们的一个卫星信息接收站所接收到的信息。”

杨雄追问:“信息来源呢?”

“捕捉不到。最后权衡再三,我们象征性地毫无方位地回复了一个否定的信息,然后很快又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工作人员又把下一段声音放了出来,还是那个奇怪的语调:“对于你们的答复,我感到非常遗憾。也许应该让你们看一下我拿回归零核的决心。今天晚上十点开始,你们会经历一个十分可怕的夜晚。希望明天得到你们的同意答复。”

王主任说:“这一次,我们大体捕捉到了信息传来的方位,但……十分诡异。”

康锦问道:“怎么诡异?”

“根据我们的侦测结果显示,接收到的信息来自孔雀星座。”

“这应该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是别的国家的情报部门想让我们陷入恐慌的一个小伎俩。王主任,请问做声音波段分析了吗?”康锦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作为学者的素养和冷静,他得出的结论甚至都已经代替了杨雄的角色。

“我们当时马上就做了波段分析,但是,”王主任遗憾地摇了摇头,“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没有得出任何分析结果。”

从逻辑和科学上,已经不能解释这些事情的发生和存在。现在这个宇宙中所存在的一切,都在挑战着我最极端的想象力。我喃喃自语道:“孔雀星座……孔雀……”又忽然间想到,“范夜山说过八目天王是来自孔雀文明的使者,难道发送这个信息的就是八目?”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王主任看着我们,声音平静地说,“诸位,也许只有等到晚上我们才能见分晓了。”

时钟上的时针一点一点地滑过表盘,我们就在安全机关的大厅里等待着,就像等待最后诊断书的病人。七点、八点、九点……没有一个工作人员离开,大家都沉默并且忐忑地等待着。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之前,他们做不了任何应急预案。

我从窗户向外看去,外面已经完全黑天了,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街道上的拥挤和喧闹就像往常一样。天空中群星闪烁,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快到十点了,这个房间里出现了一阵可怕的沉默,每个人都在猜想那个“可怕的夜晚”会是什么,但每个人都没有答案。要在平时,我肯定会把这当作一个无聊的玩笑或是恶作剧,但现在,我却在不安地等待着它的发生。

时针“咔”一声走到了它的位置。

终于,十点了。

我们站起来面面相觑,什么都没有发生。钟表依旧在走,外面依旧喧闹,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我围着房间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我正想对康锦说“老师你是对的,那只不过是一个恶作剧或是一个无聊的伎俩”的时候,一个女工作人员突然指着窗户惊恐地喊道:“星星!星星灭了!”

所有人都趴在窗户上向天空望去,但天上依旧是繁星点点,并没有什么不妥。忽然,在我的视野之内,一颗星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我目瞪口呆,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熄灭了光亮,就像断了电的小灯泡。它们从北天星空一直灭到了南天星空,短短两分钟之内,整个天幕已经是漆黑一片。

“不!不可能!”康锦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我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失态过,“那些巨大的恒星都距离地球百万千万光年,怎么可能会在同一时间消失光亮?就算是恒星陨灭,也会发生超新星爆炸,怎么可能会……哦,天啊,难道有人能够随意改变光线传播的速度?!不,这不可能!不!!”

我看着疯了一般的康锦歇斯底里地狂吼,只感觉到手足无措。我自从考上研究生之后就一直跟随他学习,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睿智而且冷静的,具备一个优秀学者的风范。他不仅是我的学术导师,更是我的精神导师,是我一直向往的楷模。而现在,我却亲眼目睹了他的崩溃,他所有的意志和智慧都在顷刻之间崩碎成了一地散沙。

这就是八目所谓的“可怕的夜晚”!

这就是他威胁我们的手段!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再不屈服的话,下一个熄灭的,将是太阳!

“发生了,终于发生了……”王主任喃喃说道,面色苍白。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长青,你要使用玉玦的力量了!现在马上开始,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到底要干什么,他已经癫狂似的投入了工作,不停地在一个大屏幕的键盘上输入着什么。所有工作人员全都忙碌了起来,各就各位,整个房间里一时间各种机器运作起来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可怕的夜晚让他们全都不正常了。

一个隐秘的房门慢慢开启了,里面放着一个形状奇怪的仪器,有点像医院里做胸透的那种机器。王主任让我坐在那台机器上,把玉玦插在我对面的卡槽里,然后又放下两道安全栏将我紧紧地固定住。我疑惑不解道:“王主任,这是要干什么?”

“送你去另外一个世界。”

“啥?”

“我没时间给你解释那么多了,你听好,这是一台曲率抛送机,它能与玉玦的能量同步化,将粒子运载速度加载到最大,从而超越空间极限。这是目前各国科学家所能制造的最顶端的设备了,其实我也是受了科学家们的委托……说重点,从原理上来说,这台机器能够把你和玉玦一起抛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因为玉玦本来就是那个世界的东西。”

“什么另外一个世界?”我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他们的世界,造物主的世界,设计了主创程序的那个生命的世界!”

“什么!”我一下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却被安全栏牢牢卡住。

“我!我……”我完全想不到这么一个肩负全人类命运的责任就落在了我头上,这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可我不是罗宾汉,也不是爱因斯坦!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智商还极其一般,就连待人接物也时常被同学所诟病!我如何承担如此一个重任!我大呼道:“王主任,你是不是搞错了!为什么是我?!”

“没搞错!就是你,长青!”王主任的手紧紧按在我肩头,“只有你才能和玉玦的力量完美呼应!只有你才有可能和玉玦一同去往那个世界!”

有可能?

我明白过来了,这机器才是他妈刚研发出来的,玉玦也是他们刚得到的,就连我也是刚出现在这儿的!也就是说,现在所进行的一切只是一个大胆的尝试,以前根本没有试验过!鬼知道这台机器能把我抛到什么地方去!什么新一任的“怀璧人”,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我当即就开始痛哭流涕:“王主任,你放过我吧,我女朋友还在医院里躺着,我老师又已经发疯了,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跟爸妈打一声招呼……”

“长青,别忘了你是怀璧人!”王主任怒声喊道,振聋发聩,“你现在是人类唯一的希望!如果你留下来,那么你和你的女友、老师、父母以及所有人都会灭亡!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命运的终点吗!”

我一个激灵,想到了崔梦,想到了躺在病**犹如一株蔷薇的她。她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和她约定好了,以后的路要一起走下去……不,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在昏迷中陨灭!我承诺过要保护她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一切。如果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只有一天,我将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更会成为全人类的罪人!我深深知道,这个担子,我更承担不起!当下我便咬紧了嘴唇,从嗓子眼里吼道:“好,我走!”

王主任重重地在我肩头拍了一下,转头喊道:“准备抛送!”

工作人员大喊道:“开始抛送!抛送阶段一准备就绪!阶段二准备就绪!阶段三准备就绪……”

抛送机慢慢运作了起来,插在卡槽里的玉玦变得透明了起来,发出耀眼的光亮,微微地颤动着。王主任对着老豁他们喊道:“还剩两分钟房门就封闭了!你们有什么话要交代他的赶紧说!”

杨雄又一把推开老豁,朝我喊道:“你不是问过我如果魔兽里面的牛头人酋长从电脑里走出来会怎么样吗?现在我告诉你,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牛头人酋长!现在你要从电脑里走出去,走到那个世界上,让那些可怜的家伙浑身发抖!”

他们用最大的声音鼓励着我,说着临别前的最后赠言。我的目光越过他们,越过缓缓关闭的门,看到还在疯疯癫癫的康锦。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手舞足蹈着,像在跳一出远古的舞,我想让他给我说句话,哪怕一个字也行。

我大喊道:“康老师!”

康锦猛然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长青。”

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他们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只看到他们在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终于,门重重地关上了,将他们的面孔隔绝在了外面。

我忽然间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机器的轰鸣声达到了最大,玉玦散发出万千光华,笼罩了我周遭的全部。一切都开始疯狂地颤抖,以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剧烈的方式。我感到自己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进去了,灵魂几乎要脱出肉身。

此刻,在人类目所能及的天空上,星星都已熄灭。地球就像一个孤独的浪子,飘浮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的笔记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