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号

—1—

说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这最后的时间留给我。

我想说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

25号。

25号不是日期,25号是一个小姐的名字。

大学毕业后,我流落到了一个叫作钱江的小地方,有了第一份正式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虽然名义上说是管理阶层,但也一样出力流汗,吃大锅食堂,住集体宿舍。

工作上的事情乏善可陈,干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枯燥,幸好有同事老黄能给我们解闷。老黄姓黄,人也黄,每天一个黄段子逗得我们乐不可支。他是老油条,已经在公司干了二十多年,不仅对于公司,对于当地的情况也比我们熟悉很多。

那天发完薪水,晚上几个同事出去聚餐,最后都喝得醉醺醺的,结束后老黄又提议去娱乐一下,于是又去了本地小有名气的“钱江娱乐城”。

我们点了个大的包间,水果、啤酒都上来了,接着就有人拿起麦克风鬼哭狼嚎起来,跟死了亲爹似的。还没过三分钟,从门口鱼贯进入一列小姐,挨个人身边坐一个。昏黄灯光闪烁的KTV包间里,除了死爹的狼嚎就是小姐故作娇嗔的发嗲。

我边上坐了一个小姐,二十来岁的模样,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凑着不太亮的光线看上去还算得体。她倒不是很热情,自己先坐那嗑了会儿瓜子,擦擦手对我说:“你是刚大学毕业的吧?”

“哦,是。”我点点头,有些拘谨。

“呵,我说呢。我就看你跟他们不一样呢。”她笑了起来,貌似是因为猜中了我的身份而略微得意。我心说现在这大学生还不跟雨后的蛤蟆一样,满地都是嘛。

我也敷衍地笑了笑,跟她随便聊了几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她25号就行了。

“25号?为什么不叫26号呢?26多顺哪。”

“不是想叫几号就能叫几号呢,这都是店里给排的。要是能自己挑号的话,我还想要88号呢。”

“88,发发,也太俗气了吧。”我笑了起来。

“你知道88号是什么意思吗?这个号码就相当于各个场的花魁,属于最火的号码。不过像我们这个娱乐城,根本就没有资格加这个号,最大的也就是78号了。你要是想找88号,得去‘海滨不夜城’,那样的场子里才有这个号。”25号一本正经地说。

“这么严格啊,听起来还挺神秘的。拿88号的得长成啥模样?”我有些好奇。

“漂亮呗。没说的。”25号又嗑起了瓜子,一边嗑一边说,“能拿88号的,个个都长得漂亮,是真漂亮。要是上了电视,一点都不比那些明星差,好多大老板当官的想见一面都得排队呢,啧啧??谁要拿到这个号,一天挣的钱比我们累死累活半年挣的都多。”

我瞅着她说:“你长得也不丑啊,我觉得挺漂亮的。”

25号立刻放下嗑瓜子的手,抿了抿头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吗?呵??我就是皮肤不太白,小时候在家干农活干的。”

我问:“你哪里人?”

“贵州的,穷地方。”

“哪里都有穷人,哪里都有富人。”

她想了想:“你这句话倒挺有道理的。”

老黄搂着个姑娘,把话筒递了过来,非要跟我合唱一首《精忠报国》。我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唱这首歌太不协调了,就婉拒了他的邀请。我窝在沙发里,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晚上啤酒喝得太多了。

“没事干了?”25号忽然趴了过来,附在我的耳边说,“想不想玩个快台?”

我脑袋昏沉,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快台是啥?”

25号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明白。包间里面的噪音太大了,老黄正搂着小姐纵情高歌,声音凄厉得跟他妈杀猪一样。25号又用手拍了拍我下面,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已经有几个家伙忍不住,拉着小姐出了包间。走廊一侧有几个房间,是专门留给性急的客人和小姐用的。进了屋子,裤子一脱,速战速决,然后回来接着喝酒唱歌。这种不用出台而快速解决的方式,就称作“快台”。

25号又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意思很明确:快战一次,三百大元。

我当时还没过试用期,一个月才挣一千多点,这一下就出去三百,心里实在有些舍不得。为了避免尴尬,我装作随意地笑道:“今天算了,出门的时候没带钱。”

“哪有出门不带钱的,你骗我的吧?”25号低声笑着对我说。

“真的,不信你翻。”我拍了拍裤子两侧的兜,然后把兜底掏出来给她看,全是一把零票。其实刚发的工资我都放在了裤子的屁股兜里。

“哟,还真没带钱。”25号半开玩笑地说,“你说你一大老爷们,出门在外的身上连个钱都不装,像话吗?”

“那有啥,不带钱出门又不犯法。”我也开玩笑地说。

“那万一出个什么事呢,到时候不怪麻烦的。”

“看你说的,能出啥事啊。这法治社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

“呵呵??真不愧是大学生啊,就是会整词儿。我说,看你这样子,不会还是个处吧?”25号笑着,恶作剧似的拍了拍我的敏感部位。

“那哪能啊,都什么年代了。”我急忙跷起二郎腿,心虚地说道。

“别装了,我一进来,就发现你有点问题。”25号勾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要不姐姐给你验验货?算你回免费的,不要钱。”

我看着她戏谑的眼神,知道她是逗我玩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这时老黄又凑了上来,一张嘴就带着股子混合的烟味和酒精味:“怎么着,看上俺家大学生了,聊得这么投机?”

“我看上了人家,人家可没看上我。”25号笑着开玩笑。

“嗨,感情这玩意儿是慢慢培养的嘛。我告诉你,你可得伺候好了,俺家这哥们有文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

“咋培养?这才第一次见面。”25号又嗑起了瓜子。

“你这话说的。一回生,二回熟嘛,这得要磨合??”老黄嬉皮笑脸地说着,一脸的****。

当时还比较纯洁的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再加上酒精上脑,头疼欲裂,便起身告辞,先回去了。我出了娱乐城的大门,走在黑夜中路灯下的光芒里,酒精的作用让我感觉自己都要灵魂出窍了。

回到宿舍,洗了把脸才稍微感觉好了点,正要铺床睡觉,宿舍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抓起话筒,心道这么晚了,谁还会打电话过来。

“回到宿舍了吗?”让人有些意外,从听筒里传来的竟然是一个女声。

我问:“请问你找谁?”

“就找你。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对方笑着说。

“真听不出来,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还跟我一起喝酒聊天来着,这一会儿就把我给忘了?”对方好像在提示我。

我思索了一会儿,脱口而出:“25号?”

“嘿嘿??”那边笑了起来,“总算猜出来了。”

我奇怪地问:“你怎么会有我宿舍电话的?”

“你那个姓黄的同事给我的,让我打给你问问,安全回到宿舍没,就是关心一下。他看你今天喝得不少。”

“呵呵,那真是谢谢了。”我也不知道该谢谢25号,还是谢谢老黄。

“行了,没事了,你休息吧。”25号迟疑了一下,又问,“欸,那个,你不会真的还是处男吧?”

“呃??”我停顿了一下,马上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今天收入咋样,做了几个快台?”

“别提了,今天生意不好,本来指望你开张的。”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呵呵,没事,你休息吧。我凌晨才能休息呢,晚上的客人能多点。以后没事了可要常来照顾我生意哦,你要真是处男,第一次给你免费,第二次打五折。”她又甜甜地说了一声“拜拜”,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摸黑爬回**,闭上眼睛,却好久都没能睡着。25号撩拨我的场景总是不听话地闪现在脑海里,让我浑身燥热。青春的荷尔蒙四处寻找着出口,想要喷薄而出,我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强行压制着潮水一般的欲望。

一连几天,我工作的时候总是有点魂不守舍,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老黄给我看面相,笑眯眯地说:“你小子要**了。”

“去你的吧。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永远的性亢奋。”

“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看把你给冰清玉洁的吧。大学生,食色性也,懂不懂?你有本事别找女人别吃饭!”

我心里有点痒痒的,老黄的话还真是让我心里微波**漾,25号风情万种勾引我的那一幕又在脑海里回现。趁中午集体宿舍没人的时候,我翻了翻来电记录,鬼使神差地给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嘟嘟”地响了起来,我才想起来不知道该说点啥。

“喂。”在我还没决定扣死的时候电话通了,25号的声音传了过来,略显憔悴。

“是我啊。”我停了一下说道。

“知道。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她声音里透着疲惫。

“那天晚上你不是给我打了个嘛,我这属于回访。没耽误你休息吧?”

“没有,我在看电视呢。”

“你白天不休息,晚上怎么上班啊?”我没话找话地说。

“昨天晚上我就没接活。这两天来好事了。”

“哦,这样啊??怎么你的声音听着不太舒服?”

“唉,别提了。今天真是触了霉头。有个姐妹要回家,我上午去火车站送她。回来之后一摸兜,钱包没了。”

“在哪丢的?没回去找找?”

“找什么啊,肯定是在公交车上被偷的,我记得上车之前还掏钱来着。就那么几站路的工夫,说没影就没影了。你说现在的小偷,真是??”

我问:“没丢多少钱吧?”

“钱没多少,几百块钱吧,还有银行卡什么的,还得去挂失,就是麻烦。主要是钱包里装着一个吊坠,不值什么钱,但那是我妈留给我的,现在也没了。”

“去派出所报个案吧,兴许最后还能找回来呢。”我安慰道。

“去哪报案都没用,这种事丢了就是丢了,没地方找去。算了,就当自己倒霉了。”

挂了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会冷不丁地冒出一个想法:我要帮她把钱包找回来。

—2—

我问老黄,在火车站那条线上丢了钱包,还有没有希望找回来。

“你的钱包被偷了?”老黄有点意外。

“不是我,是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我搪塞了过去,“你地头熟,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老黄沉吟半晌,说:“那行,你先别急,我帮你问问吧。”

两天以后,老黄给我来了信儿,说打听到了,火车站那条线归当地一个外号叫“死人强”的人管。有小偷在站上或是公交车上摸了包,都得先给他交过去,再从里面抽份子。

我问老黄,能不能带着我去见一见“死人强”。

老黄大惊,说你这不是找死吗,这帮混社会的心狠手辣,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说:“咱去不是找事的,就是去问问,这事能不能行。行就行,不行就拉倒。钱包里面的钱归他,我就要里面不值钱的东西。”

老黄很为难:“兄弟啊,我也只是通过朋友介绍的,我可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啊。”

我央求道:“黄哥,你人头熟,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让我欠你个人情嘛。”

老黄抽完一整根烟才说:“那行,我问问地方,带你去见他。可有一样,到了地方你得听我的,少说话。事能成就成,不成咱就赶紧走,行吧?”

“行,我听你的。”我点头说。

在一处偏僻破旧的居民楼里,老黄带着我见到了“死人强”。“死人强”正坐在一个破沙发上,嘴里叼着烟头在跟五个人打保皇,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看电视。我们刚进门,就看见“死人强”伸手朝旁边一个人头上扇了一巴掌:“操!你个傻逼,都出这么多牌了,还看不出来谁是保子?”

老黄赶紧递上烟,叫了一声“强哥”。

“死人强”接过烟,顺手别在了耳朵上。抬起头,他那一对吊三角眼里挤出的眼神像剃刀一样在我们脸上刮来刮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叫他“死人强”了。这家伙刀条脸,面容枯瘦,还泛出一股蜡黄色,看上去就跟死尸似的。不过左臂上文了一个怒目金刚,手持钢锏,倒是神灵活现,栩栩如生。

“你就是大顺说的那个??黄哥?”“死人强”嘬着牙花子问。

“不敢不敢,你叫我老黄就行了。”老黄赔着笑脸。

“呵,老黄。”“死人强”冷笑一声,“说吧,找我什么事?”

老黄把事情简单地给他说了一遍,试探性地道:“强哥,你看那个钱包??”

“死人强”弹弹烟灰,又冷笑一声:“老黄,你是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我不怪你。但我今天告诉你,摸出来的包再送回去,是我们的大忌,你吃进去的饭还能吐出来?”

大黄说:“强哥,我没别的意思,我们就是这么一问,行就行,不行就算??”

“算你妈逼啊算!我说话你没听懂是怎么的?”“死人强”猛地瞪起了三角眼,射出一道凶狠暴戾的光。

“没事没事,强哥,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老黄给我使了个眼色,拉着我就要出门。我站着没动,说:“强哥,那钱包归你,我什么都不要,就要里面的那个不值钱的吊坠。”

“哟?”“死人强”歪着脑袋斜眼瞅我。

“算了,别说了,快走吧。”老黄拽着我的袖子往外拉,我甩开他的手看着“死人强”,“强哥,能不能把那个吊坠给我?”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气氛一下变得有些不对劲,“死人强”“嘿嘿”笑了起来:“你还真有种,行,我给你个机会。彪子,拿把剪刀给他。”

正在玩电脑的一个矮个子站起来,拿了一把剪刀递给我。“死人强”说:“你自己剪掉一根手指头,随便哪根随你选。剪掉了,我这就把吊坠给你。”

我瞅了瞅老黄,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我想了一下说:“那算了,我不要了。”

“不要,你说不要就不要?!”“死人强”猛地踢翻牌桌,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我喊道,“把他的手指头给我剪喽!”

屋里所有人一下动了起来,我跟老黄刚要夺门而逃,就被摁在了地上。“死人强”一步三晃地走过来,从地上捡起剪刀,挨个敲着我的手指头说:“出来混的,说要给你剪一个,就得给你剪一个。说吧,想好了吗,剪哪个?”

我的两只胳膊被反剪着,脸贴在地上,想动一下都困难。老黄也被两个人按在地上,大叫道:“强哥,强哥,你放过他吧。小孩子不懂事,你剪了他的手指头,以后就完了,他可是大学生啊!”

“大学生?哈哈哈??”“死人强”夸张地笑了起来,“可吓死我了,我最害怕大学生了??废话少说,到底想好了没有,剪哪个?没想好是吧,好,我替你选,为了以后拿筷子方便,我就剪你小拇指吧。你看,我多好心。”

“死人强”一下掰直了我的小拇指,将冰冷的剪刀贴在了上面。还没开始剪我就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情急之下我大声喊道:“强哥,你胳膊上的文身不对!”

“死人强”愣了一下:“啥?”

我咽了一口唾沫:“你胳膊上的文身,是一个金刚,那是吴道子《地狱变相图》里的形象,画的是金刚缚住恶人,投往拔舌地狱。所以他手里拿的不应该是钢锏,而是锁链!”

“死人强”看看我,又低头看看胳膊上的文身:“你是说,手里的家伙拿错了?”

“是,拿错了!不信你查一查。”

“彪子,快上网搜搜,是吴道子的??什么变态图?”

我说:“是《地狱变相图》!”

“对,变相图,快点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完又看向了我,“小家伙,我事先声明,你要是敢耍着我玩,那个手的小拇指我也给你剪喽!”

彪子趴在电脑上查了没一会儿,叫道:“强哥,搜到了,你看,跟你的文身一模一样??欸,手里真的是拿的链子欸!”

—3—

我跟老黄都被松开了,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后怕不已。

“死人强”看看电脑屏幕,又低头看看自己胳膊上的文身,分辨了好大一会儿,才猛地一拍桌子叫道:“他奶奶的,偷工减料的货!我他妈也知道文个棒子比文一条铁链子容易,这不是他妈的让我出去丢人吗!”

我说:“强哥,你不说,没人知道。”

“那你是咋知道的?”

“我是艺术系毕业的,大学的专业就是美术。”

“哎哟,还真是大学生啊。”

老黄笑着说:“是啊,强哥,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我们公司里的人才。”

“我操,还碰上知识分子了。算了,今天的事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回头我得把这文身给改改去,弄不好还得丢人。”他说完又朝着彪子一晃脑袋,“去里屋瞅瞅,有没有个钱包,里面带个吊坠的。”

从“死人强”那里出来以后,一直走到公交车站,我的腿都是软的。

老黄说:“他妈的,今天可吓死我了。”

我说:“老黄,今天难为你了。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

老黄摆摆手:“吓得我胃**,啥也吃不下??不过我今天真是信那句话了。”

“哪句话?”

“知识就是力量。”

到了晚上,华灯初上,我去了“钱江娱乐城”。前台小姐热情地迎宾道:“先生几位?”

我说:“就我一人。”

“那先生是要洗浴,还是按摩?还是松骨?”

“我就是来找一个??”

“哦,这样。”前台笑了起来,“先生有熟识的小姐吗?”

我说:“25号。”

我在黄色灯光淡淡柔和的小包间里等待了一会儿,25号推门而入。她跟上次一样,化着淡淡的彩妆,并不是很漂亮,但挺耐看,就像一杯清酒,喝完一口并不上头,还有回味。她进来之后,正要说什么,脸上职业性的笑容一下怔住了。随即又笑了起来:“怎么是你?”

“是我,不欢迎吗?你上次不是说,第一次给我免费吗?”我也笑道。

“呵呵,我就是说说,你还当真了。我们每排一个钟都有计算的。不收你的钱,就得从我工资里扣了。”

“这么说还得收钱?”

“我能给你优惠点。”25号坐到**,挨在我旁边,从她身上传过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想做什么,来个全套?”

我还没有说话,25号就开始脱自己衣服:“你也真是的,上次可以给你免费做个快台,你都不干,现在自己又花钱跑过来玩??”

“你先别。”我拽住了她的衣服,“我来就是给你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25号转头看着我,眼神疑惑。

“这个。”我从兜里掏出来。

25号愣了一下,失口说道:“我的钱包?”

我递给她:“你看看,东西少了没有?”

“没少,全都在。”25号翻了一下,惊讶地说,“吊坠也在,你从哪找回来的?”

“呵呵,这个你就别管了,只要东西没少就行。”

她却不依不饶,非要让我说怎么找回来的钱包。我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把事情大体给她讲了一遍,最后自嘲地笑了笑:“差点就成九指神丐了。”

25号把我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天哪,太吓人了,你没受什么伤吧?”

我笑笑说:“没事。”

然后我们两个就坐在那里,一时找不到什么说的,包间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停了一会儿,我说:“那没事了,我先走了。”

“你先别??”25号拽住我的胳膊,低下头小声地说,“我免费给你做个全套吧,就当是谢谢你了。”

我忽然间不好意思起来:“别啊,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帮你的。我就是??你改天请我吃个饭就行了。我真得回去了,太晚了宿舍那边就关门了。”

“那我送送你。”25号把衣服重新整理好,跟在我后面出了包间的门。走到大厅的时候,前台小姐看着我俩的眼神很是疑惑,但脸上还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先生慢走,有空再来。”

走到外面,感觉风一下变得冷飕飕的,我不由得裹紧了衣服。25号站在台阶上看着我,霓虹灯光在她的眼睛里慢慢流动。

我瞅了瞅公交站牌的方向,说:“我走了,你进去吧,外面冷。”

她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了她名字,又问道:“你呢?”

她笑了笑:“你叫我25号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笑容在她的脸上慢慢飘散了,就像被风带走了一样。

“25号。”我点点头,朝她摆了摆手,“我走了,你进去吧,回见。”

“回见。”25号轻轻地说道。

晚上的风越吹越凉,空旷而沉重的公交车缓缓开动,发出机器磨合的嘶鸣。车窗外流光溢彩,车水马龙,掩饰着这座城市的萧瑟。我把头重重地靠在座椅上,落寞和满足感一起涌进了胸膛。

—4—

周末晚上,老黄拉着我出去通宵上网。玩到午夜,我的心情异常烦闷,就溜出了网吧。一个人走在凄冷的大街上,忽然想起了25号。

我去娱乐城找了她。25号见到我有些意外:“你怎么现在来了?”

“晚上睡不着,过来看看你。”我编了个谎话。

“你这么有心?鬼才信呢。”她笑着,领着我上了楼。

我跟着她经过走廊,才注意到两边墙壁上挂着半裸出浴的仕女图和**古典油画,竟然都是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杰作的复制品,给这里纸醉金迷的**靡气息增添了一些艺术色彩。

果然,性与艺术,人类自我意识满足活动中永远的两大主题。

她领着我进了一个房间,打开灯,里面有些凌乱,床头柜上放着洗漱的用具,沙发上还散着两件衣服,地上有几双东倒西歪的鞋子,墙壁上挂着一些饰品。这不像是她工作的地方。

“这是我的房间,个人房间,平时休息用的。”25号抿了抿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犯懒,一直没来得及收拾。别笑话我。”

“哪有,挺好的。”我四下打量了一圈,“这比我们集体宿舍好多了。我们那个狗窝,你不知道,要是不收拾一下根本都没地方站人。”

她笑了起来:“这么夸张?”

“真的,不骗你。有次后勤部主任心血**去我们宿舍检查卫生,一进门就吐了,扣了我们半个月奖金。”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忽然又幽幽地说:“上大学真好。”

我反问她:“怎么好?”

“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挺好的。看那些大学生在学校里无忧无虑的,念念书啊,谈谈恋爱啊,多幸福。”

我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沙发上搁着一本书,我拿过来随手翻了翻,忽然夹在书里的一张照片掉了出来,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腿上。

那是一张发旧的黑白照片,边角都有些发黄了。照片中的女人很是年轻,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面对着镜头的脸上绽放出自然的笑容。

“这照片里的人不是你吧?”我审视了半天。

“就是我啊。”25号坐了过来。

“啊?不可能吧,你都有孩子了?”

“什么啊??”她指指照片,“这个怀里的小孩才是我。这是我妈。”

“哦,我说呢。你妈跟你长得好像啊。”

“是,她没死的时候,都说我跟她长得很像。”她的声音有些黯然。

“你妈妈已经去世了?”我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里。

“死了有三年了,得肺气肿并发症死的,全是年轻的时候太操劳了留下的病根。为了治这个病,家里把钱全都花完了。高三一毕业我就出来做了,赚的钱全部寄回了家里给我妈看病。可是??我妈最后还是死了。”25号看着桌上的那本书发呆。

“那你??现在还做这个?”

“不做这个又能做哪个?”她摇摇头苦笑,“像我这样的,没有文化,又没有技能,又没有什么学历。反正都已经入了这行了,做下去吧。我还想趁着年轻把以后生活的钱都赚出来。”

我低头看着杯子,听到外面有人喊:“25号??”

“我出去一下。”她站起来出去了,过了片刻又回来,从床底下找出来一双高跟鞋换上。挎了一个小包,往包里塞了一卷手纸。

“楼下包间的客人要几个陪着唱歌的,我过去一下。一般这时候来的都要玩到天亮了。你要困了就先睡吧。”她指了指床,“被单是我昨天刚换的。”

“好。”我站了起来,“你先去忙吧。”

25号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我一人。我又翻开那本书,拿起里面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女人脸上的笑容跟相片本身一起变得有些模糊了,就像掠过去的一阵风。她怀里的那个孩子,正眼神单纯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5—

我躺在25号的**,闻着淡淡的香水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窗户外面投射进来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我眼睛上的时候,我醒了过来。人突然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睡觉总是非常轻。我转过头,25号就睡在我的旁边,朝我的方向侧躺着,身上的衣服都没有脱。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她是快天亮的时候回来的。

她散乱的头发从一侧垂下去,遮住了前额。眼睛紧紧地闭着,睫毛上涂了睫毛膏,显得修长笔直,时不时微微颤抖。她在熟睡着,一脸的疲惫。昨天晚上,她都干了些什么?

我悄悄起身,尽量不让她感觉到有什么动静,然后把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她依旧熟睡着,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只是眼睫毛迅速地抖动了几下。

当我走出娱乐城的时候,外面一片光明。阳光像从天上射下来的密集箭簇,混合着冷冽的空气让我浑身打了个哆嗦。

晚上下班以后,25号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为了表示感谢帮她找回钱包,想请我晚上去看电影。

我去“钱江娱乐城”接她,她换了一身装扮,一身素色的衣服加一双高筒的靴子,散乱的头发在后面绾了起来,显得简单利落。她跑到我面前说:“走吧,去看电影。”

“不耽误你挣钱吧?”

“挣钱的机会有的是,但电影放过去就再也没有了。”她拉着我就走,“快点,我好久都没去电影院了。”

一辆停在娱乐城门口的黑色轿车的窗户玻璃摇了下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喊道:“嘿,去哪啊妹妹?我等会儿还想点你的钟呢。”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25号挽住我的胳膊就往前走,小声地说:“别搭理他。”

“那是谁啊?”

“没谁,就一个客人。”

我们买了爆米花和饮料进入了放映厅。小地方的电影院比较牛逼,三部电影连放,一过12点就自动转入午夜场。第一部电影放的是《决战紫禁之巅》,屏幕里的人一出场就飞来飞去的,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还以为是背了隐形的喷气式单兵飞行器。刘德华戴着一双白手套,脸上表情严肃得像大龄妇产科医生。让人比较遗憾的是,我最喜欢的歌星井冈山刚一亮相就被秒杀了。

飞了个把小时,片尾曲响起,零零星星的人们起身离场。我说:“演完了。”

“再看一场吧。”她说。

第二部放的是李玟主演的《自娱自乐》,关于一群农民想自己拍电影的故事。具体的情节已经忘了,记得当时看了没十分钟,我就恨不得掐着导演的脖子说,你敢不敢让李玟的普通话说得再恶心点?电影还没演完,我就昏昏欲睡。身为一个普通的底层草民,欣赏蹩脚国语混合风花雪月的文艺范儿实在是有心无力。

就在我快要栽头打盹的时候,25号慢慢依偎过来,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原地坐好,挺直腰杆。慢慢伸出手,试探了几下,就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看着屏幕上的色彩不停流动,我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意识就像缓慢行动的发条,丝毫不跟着电影的节奏。

我们两个就静静地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不停地看着关于别人的故事。从背后投射过来的光线与灰尘融为一体,在空中轻轻跳动。屏幕上演绎着各种各样的悲剧或喜剧,色彩慢慢闪烁,逐渐流于无声。我整个晚上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飘浮在哪一个时代的风尘之中。光影造就出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我怀里的这个女子是真实的。

我想让这电影一直放下去。

凌晨五六点钟的时候,25号从我怀里抬起脑袋,梳了梳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的,我睡着了。”

“没事。我也迷糊了一会儿。”我说着,活动了一下被枕得酸麻的手臂。

她看了看表说:“我得回去了。”

我问:“白天还要工作?”

“不工作怎么办啊?呵呵,谁养我啊?”

“我送你回去。”我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却轻轻地缩了回去,挣脱了。

电影结束了。

出了电影院,早晨的空气异常地凛冽。人们忙碌的一天已经开始,路上已经有摆早市的。

她新奇地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一个摊位前面看着。那是一个卖狗的摊位,一个纸箱子里盛了十来只毛茸茸的小狗。因为冷,小狗都浑身瑟瑟地挤在一起。卖狗的汉子一看来了生意,急忙用手拍了拍纸箱子,嘴里吆喝一声。那些小狗们被惊了一下,得到了指令,立刻活泼地站了起来,朝着人欢快地摇起尾巴,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你看这些小狗,多可爱啊。”25号说着,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我问她:“你还喜欢养狗?”

“没养过,害怕养不好。”

“没事,这些狗都受活着哩!”卖狗的汉子操着一口正宗的河南口音,“都不是宠物狗,不用惯着,拿回去随便养就成。啥都不用准备,人吃啥它吃啥,剩饭剩菜的就中!”

我问:“多少钱?”

“也都不是啥名狗,便宜卖。不还价,都这个数。”汉子对着我伸出四根手指头。

40块钱,对于一条生命来说,确实够便宜的。

“挑一个吧。”25号跃跃欲试的。那些小狗仿佛知道有人在对它们的命运做出抉择,都争着抢着朝她摇头摆尾,有的还叫唤起来,让她一时间难以取舍。卖狗的汉子说:“这些狗都没毛病,拿回去就能活。随便挑就成,俺是实在人。”

“你看这个好吗?”25号转头问我。她指着的是一条小黑狗,跟别的小狗有些不同,也不摇头亦不摆尾,就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她,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因为天气冷,浑身还在微微地颤抖。我觉得这种冷静不应该属于一只刚满月不久的小狗,笑道:“这狗别是个傻子。”

“你才傻子呢。”她白了我一眼,转头对卖狗的汉子说,“就要这条小黑狗了。”

卖狗的汉子收了钱,拿出一个小纸箱子把狗盛了,交到25号手里,临走还不忘重复一遍:“狗不能惯着,平常人吃啥它吃啥,剩饭剩菜的就中!”

25号捧着狗走在路上,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说:“欸,你那能让养狗吗?”

“小一点没事,只要不叫唤就行,我看它挺安静的。你看,多老实。等它再大了,先送你那帮我养着。”

她嗔怪道:“那你就不能教它点好的?”

“行,等回头我天天给它念《弟子规》。”我笑道,“你说给它起个啥名字好?干脆就叫小黑,怎么样?”

“不好,太土气了。”她想了想,“我要给它起一个威武强壮的名字,让它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坚强地活下去。”

25号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狗,仿佛在上面倾注着希望。

—6—

因为工作调岗,我可能要离开钱江,去外地一段时间。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晚上在宾馆订了一个房间,鼓足勇气给25号打了一个电话,问她能不能来一趟。

25号沉默了一会儿。

我硬着头皮说:“就当今晚上点你的台了。”

她没再说什么,半小时后来了宾馆。我给她打开门,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我故作镇定地咳了一声:“进来坐吧。”

她坐在**,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我可能要去外地一段时间。”

“哦,知道去哪吗?”她问着,脸上的神色不是太好。

我说:“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要走了。”

“去哪?”

“回老家,贵州。”

“怎么,不在这干了?”

“嗯,要走了,有点事情。”

“什么事情?”

“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我们忽然没话说了,气氛有些压抑。她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不是点了我的台吗?还坐着干吗?”

我有些后悔,后悔以这样的借口把她叫过来。但她坐在**,用沉默鼓励着我的行动。床头灯昏昏黄黄的,散发着暧昧的色调。我站起来,把她摁在**,开始解她的衣服。

当解开第一个扣子的时候,我的手开始颤抖,像帕金森综合征,连着我的心都抖个不停。在解到最后一个扣子的时候,我停止了动作。25号躺在**,静静地看着我,泪水从她两边的眼角慢慢流出。

我急忙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找毛巾。

她站起来,自己解开了最后一颗扣子,脱掉了外套和里面的衣服,**着上身,只留了一件文胸。

她双手轻巧地向后探去,解开了挂钩,慢慢地把文胸也脱了下来。整个上身**裸地出现在了我面前,只是在她的左边**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胸贴。

“我小时候发育不好,长大了以后,左边的**比右边的大了好多,也好看一些。我出来做的时候,想着要是以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还有什么干净的地方能留给他呢?我就用胸贴把左边的**贴了起来,不管客人再怎么要求,我都没有拿下来过。我的身子脏了,只有这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25号一点一点地把白色胸贴撕了下来。左边的**大而饱满,呈现出跟身体肤色不太协调的白皙。她抓住我的手,慢慢地按在了上面。

我龌龊不安的欲望就像滴落在高原上的露水,转瞬间就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一件一件地重新给她穿上衣服,用毛巾帮她擦去泪水。25号红着眼睛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她走到门口转头看着我,“明天去找我一趟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二天,我并没有去找她。我觉得没有脸面去面对这样一个对待自己的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在她面前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或者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许诺和希望。也许她并没有对我奢望什么,但这只能说明我的无能,或者怯懦。

每当回头自我检视的时候,总发现最青春的热血都不知道涂抹在了什么地方,生命的历程就像涂鸦一般浑浑噩噩。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终于又鼓起勇气拨打了25号的手机,却始终无法接通。在那天黄昏的时候,我去了娱乐城找她。太阳快要落下了,天边的颜色像掺了水一样稀薄。我对前台说:“我找25号。”

过了一会儿,从楼上“噔噔噔”下来一个小姐,梳着马尾辫,操着东北口音:“谁找25号?”

我说:“我。”

小姐打量了我几眼:“你是不是姓欧阳?”

我说:“是。”

“你等一下。”小姐说完又“噔噔噔”上楼去了,过了一会儿她下来,手里捧着个纸箱子,“25号已经走了,不在这干了。她临走的时候说,要是有个姓欧阳的男人来找她,就把这只小狗托给他养。”

我接过纸盒子,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个星期了。她得病了,没法再干了。”小姐抽出一根烟点上,吐着烟雾,“你要再不来,这狗明天就被我扔马路边上去了。”

我问:“她得了什么病?”

她抽着烟:“什么病?干小姐的还能得什么病?”

我低头看看纸箱子里的小狗,它也抬头看着我,眼神清澈,不谙世事。小姐又抽了两口烟,说:“就这点东西,没事了吧?没事我上去了。”

“哎,那个??”我叫住了转身上楼的小姐,“她走的时候让我来找她,说有话要对我说的。”

小姐站住想了一会儿:“对,有这么个事,我记起来了。她让我告诉你,她的名字叫秋红。”

“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废话。你妈给你的名字,你用这个名字去当鸡啊。”

我捧着纸箱子走了出来。太阳挂在天边,像一个疲惫的旅人,路边车水马龙,我一路走回了集体宿舍。走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走得很慢,因为我感觉把一直等待的东西给丢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活着还是死了。从“钱江娱乐城”走回集体宿舍的一路上,我忽然感觉到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有的人能陪伴你很长时间,有的人只能陪你看几眼窗外的风景。当你想挥手道别的时候,她却已经下了车,再也寻觅不见。

工作调动的事最终确定了下来,在离开钱江之前,我把小狗托付给了一个朋友。朋友生活稳定,不会颠沛流离,并且很喜欢小动物。他看着纸箱子里的小狗说:“真可爱啊,它叫什么名字?”

我说:“秋江帮穷。”

朋友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这是给藏獒取的名字啊,你怎么叫它这个?”

我说:“我要给它起一个威武强壮的名字,让它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坚强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