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猎物2

有人脱去了他的上衣。有那么一会儿,他真的觉得他是在家里了——他被埋在地下室,身旁是一堆瓦砾和一只死猫。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一个人的手指在摸他的衬衣,在寻找什么东西。视觉又恢复了,他看见司机那张凑得很近的大脸。他有一种胜利的感觉:赢得这一轮战斗的是他。他嘲弄地向司机笑了笑。经理说:“他没事吧?”

“哦,他没事,先生。”司机回答。

“那好,”经理说,“我希望这对你是个教训。”D费了好大劲儿才站起来。他惊诧地发现那个经理十分尴尬——像是一个教务长用长鞭挞完一个孩子后觉察到情况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了。他转过身去说:“来吧,我们走。我来开库伦小姐的车。”

“你允许我搭你的车吗?”D问。

“搭车?我想他妈的不成。你可以开步走。”

“那么或许你的朋友可以把上衣还给我。”

“拿去吧。”经理说。

D走到沟旁,衣服就放在那里,他记不得他的上衣怎么跑到靠近汽车的那条沟边去了——还有他的皮夹。他弯腰去拾衣服,在他忍住浑身疼痛再直起腰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姑娘——她一直坐在L的那辆戴姆勒小汽车的后排座上。他的怀疑情绪一下子又扩展开来,他连整个世界都无法相信了。她难道也是个特务?当然,这太荒诞不经了。她仍然醉意醺然,她对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并不比那个荒唐的库里上尉知道得更多。皮夹的拉链被拉开了,这个皮夹的拉链一拉开就卡住,不管是谁检查里面的东西都不会有时间再拉上它。他举起皮夹放到汽车的窗口说:“你看见了吧,这些家伙干得倒挺仔细。可是他们并没有达到目的。”她隔着玻璃看了看他,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肯定浑身是血,叫人看着作呕。

经理说:“你别缠着库伦小姐。”

他平静地说:“我只掉了几颗牙。我这个年龄的人掉牙也没什么稀奇的。也许我们在格温小别墅还能再见到面。”她大惑不解地盯着他。他伸手往头上摸了摸,帽子已经不知去向了。肯定是丢在路上什么地方了。他说:“请原谅,我的路可不近。但是我必须嘱咐你——我说的是正经话——你应该小心这帮家伙。”他抬脚向伦敦方向走去,库里上尉愤怒的呼喊声从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他听到一个词——“地狱”。这一天对他似乎漫长得没个尽头,但总的来讲还是成功的一天。

这一天发生的事也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在这种气氛中已经煎熬了两年。即使置身于一个荒岛上,他也会把暴力带到那孤寂的环境里去。改变国籍是逃脱不了战争的,你只能变换战斗的手段,用拳头替代炸弹,用偷摸替代大炮的轰击。只有在睡眠中,他才能够逃避暴力。几乎他的所有梦境都是过去的和平幻景——是一种补偿,还是为了满足一种愿望?他已经对自己的心理状态毫无兴趣了。他经常梦见课堂、他的妻子,有时也梦见佳肴美酒,更多的时候是鲜花。

他下到排水沟里以避开来往的车辆。大地被白色的沉寂笼罩着。时不时经过一幢周围是鸡舍的隐约可见的平房。公路的白垩路堑在汽车灯的照射下像一条屏幕。他不知道L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今天一天是白白浪费了。到目前为止他除了有把握和本迪池见面之外,别的事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把这事泄露给本迪池的女儿看来太轻率了,可是当时他没想到自己还有竞争对手。现实的问题开始把他的心思完全占据了,这使他忘记了疲劳和痛苦。时间过得很快。他机械地向前走着。直到他把这个问题想得差不多了,他才考虑到自己的两条腿,想是不是搭辆顺路的车。不久他就听到身后有一辆卡车轰轰的爬坡声,他走到路中央——一瘸一拐、浑身是伤——朝着开来的汽车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