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等了提莫两天没消息后,露西开始担心了。

“我要出去。”露西说。

耀眼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棚屋,烤得屋里像火炉一样,让她只想逃离这个昏暗可悲又燥热的地方,可是安裘反对。但躲在这里朝夕相处到第二天,她已经快疯了。

“我要出去。”她又说了一次,语气更坚决。

“你家很可能有人监视着。”安裘提醒她。

“桑尼是我的狗,我得对它负责,把它带来这里。”

安裘耸耸肩说:“谁叫你之前不做?”

露西瞪了他一眼:“要是我拜托夏琳去呢?”

安裘放下手上的廉价平板电脑,抬头说道:“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但请找不知道你躲在哪里的人去做。”

“我们连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找我们都不知道。”

他低头沉思,接着摇摇头。

“不会,有人在留意。”

“你怎么知道?”

他抬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眸望着她说:“因为如果我是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最后他们各退一步。露西拜托夏琳在街上随便叫一个男孩,请他到她家跑一趟,把桑尼带回自己家。

虽然她不想这样,但至少桑尼会有人照顾。

她很担心,在屋里来回踱步。

安裘似乎不在意空等,甚至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让她想到静定等待涅槃到来的佛陀,一切就绪,只需耐心等待,窝在棚屋里看电视,留意窗外有没有异状就好。

他在路边捡了一台中文平板电脑,付钱给水泵旁的小孩破解它的下载限制,所以这会儿他不是在看汉字、基本中文和礼仪教学视频,而是旧的《大无畏》剧集。虽然声音很小,画面闪闪烁烁,但他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他等得心平气和,感觉实在很气人。露西心想,是不是因为他坐过牢,或小时候在墨西哥的遭遇,又或是他生命中某个他不肯透露的阶段影响,他才会等得如此安然自在?她全然看不懂他。她发现自己一会儿好想要他,一会儿又因为他那么平静而觉得讨厌和愤怒。

此刻的他一脸满足。手里拿着破烂的平板电脑,安裘看上去年轻许多。当他因为剧情咧嘴微笑的时候,露西觉得他简直变了个人,不再浑身伤疤,而是变得纯真,变回他成为水刀子之前的那个男孩。

露西躺到床垫上,凑到他身边。天哪,又是《大无畏》。

“你还在看这个?”

“我喜欢前面几集,”他说,“那几集最棒了,一切都还不明朗。”

屏幕上,一群得州人正在祷告,准备过河前往内华达。他们求神让守在河对岸的民兵“沙漠之犬”良心发现,不再阻挡他们过河。

“哪有人这么蠢。”露西嘟囔道。

“你不会相信那些保守得州人有多蠢。”

纯真的男孩不见了,窝在她身旁的男人又变回水刀子,凯瑟琳·凯斯信赖的冷血杀手:“你认识那些人?”

“谁?保守得州人吗?”

“你说呢?当然不是,是另一群人,沙漠之犬。”

他做了个鬼脸:“他们不会那样自称。”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跟他们合作过,对吧?”

安裘按下暂停,转头看了她一眼:“凯斯要我做什么我就照做,如此而已。”

“那些人心狠手辣。”

他皱眉沉思,接着摇头说:“不,他们只是害怕。”

“他们会剥人的头皮。”露西提醒他。

安裘耸耸肩:“他们有时会太过头,但不是他们的错。”说完又开始看剧集。

露西忍不住提高音量,“不是他们的错?我去过州界,见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她伸手挡住屏幕,想叫安裘听她说话,“我看过他们剥下的头皮。”

安裘暂停影集,转头看着她。

“你听过那个心理实验吗?就是实验者要被试分别扮演囚徒和狱卒,结果分到囚徒的人就真的变成囚徒,狱卒就真的变成狱卒,你知道吗?”

“当然,斯坦福监狱实验。”

安裘又点开《大无畏》,沙漠之犬正开始屠杀得州人。安裘指着屏幕。

“这也一样。你叫人做事,结果就会这样。这就是人。”他耸耸肩说,“是事情改变人,不是人改变事情。你叫他们待在州界,要他们别让难民过来,他们就会变成边境巡警。你把这些人放到河对岸,他们就会大声求饶,就会像得州人一样害自己头皮被剥、遭受**。做什么不是他们的选择,而是他们的宿命。有些人生在内华达,所以成了沙漠之犬;其他人生在得州,所以学会了摇尾乞怜。那些保守得州人,他们祷告,然后过河,像羊群一样,而沙漠之犬则是将得州人当成猎物生吞活剥。就算两群人交换位置,结果还是不变。”

“你也是吗?”

“所有人都一样。”他说,“你生在好人家就会是某种样子,生在西班牙语区就会变黑道、进监狱,整天想着怎么骗人。你加入国民兵,就会变军人。”

“要是凯瑟琳·凯斯雇用你呢?”

“你该砍谁就砍谁。”

“所以你不认为人天生就能自主行动喽?你不认为人能超越他所成长的环境?”

“妈的,我哪知道,”他笑着说,“我没那么有学问。”

“少来。”

“少来什么?”

“装傻。”

安裘抿起双唇,似乎生气了,想要跟她吵架。露西还真希望他发飙,对她怒言相向,但紧绷感一下就消失了。安裘又恢复了平静。

“好吧。”他耸耸肩,“人也许有选择,但通常被人一推就会照着去做了。只要轻轻一推,他们就会蜂拥狂奔。”他朝屏幕点了点头,继续播剧集,“一旦现实开始崩坏呢?对啦,人一开始还会合作,但情况再糟下去就免谈了。我读过一篇文章,非洲有个国家——刚果还是乌干达之类的,我读到一半就想,那里的人怎么会相残到这种地步,但我后来读到那里的军人,他们……”

他瞄了露西一眼,然后把头转开。

“他们在某个村庄做了一堆烂事,”他耸耸肩,“而我认识的那些民兵对过河进入内华达的得州人做的就是那些事;毒枭拿下奇瓦瓦州时,做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事。”

他接着说:“每次都一样。强暴女人,把老二剁下来塞进男人嘴里,把尸体用强酸腐蚀或用汽油和轮胎点火烧掉。总是那些烂事,每次都是。”

露西听得一阵反胃,因为他那套人性本恶的世界观,更糟的是她完全无法反驳,因为人确实如此。

“感觉就像写在人的DNA里,”她喃喃道,“把人变成怪物。”

“没错,我们都是怪物。”安裘说,“人会不会变成怪物全靠机遇,然而一旦变坏,就得花很长时间才能改变。”

“你觉得我们还有另一面?”

“你是说人是恶魔,但也是天使吗?”他拍拍胸脯,指着自己说道。

她忍不住笑了:“你可能不是好例子。”

“我想也是。”

屏幕上,陶欧克斯正在劝一些得州人不要相信答应带他们偷渡的土狼,但没有人听进去。

安裘吐一口气,朝屏幕点点头说:“我想我们都希望自己是好人,能跟他一样好的感觉很棒。”

露西看了剧集一眼,然后又看着安裘,再度惊诧于他那令人不安的天真。

他前一秒钟还那么冷酷,宛如杀戮和无情雕琢出来的恶徒,但当他看着屏幕上的雷利克·琼斯设陷阱给蛇头集团跳时,看起来又是那么纯真。

沉迷。

坦诚。

“他真的打算交给蛇头集团。”安裘说。露西觉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瞪大眼睛、对他心目中的英雄妙计叹为观止的孩子。

露西忍不住笑道:“你真的很喜欢这部剧?”

“是啊,很好看,怎么了?”

“这是宣传片,一半以上的资金都来自联合国难民署。”

安裘一脸惊讶:“真的吗?”

“你不知道?”露西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说,“他们希望美国北部的人们能更同情得州难民一点。我采访过剧集制作人,一半以上的经费都是难民署出的。你真的不知道?”

安裘望着屏幕,表情很受伤。“我还是很喜欢这部剧,”他说,“它还是拍得很好。”

他一脸难过,露西看得都同情了,只好忍住笑意。

“是啊,拍得很好。”她窝到他身旁,脑袋枕着他的肩膀说,“你还有哪一集?”

一小时后,提莫来电话了。

“你要的弄好了,我们希尔顿的酒吧见。”

“真的吗?”露西问,“你破解密码了?”

“没错,我破解了,”他欲言又止,“但你不会喜欢我发现的东西的。”

“什么意思?”

“一小时内来见我。还有,拜托别告诉任何人。”

露西开着夏琳替她准备的破车,担心紧张了一整路,还要忍受路人见到得州车牌投来的厌恶目光。

希尔顿酒店酒吧里灯光昏暗,沙漠艳阳透过隔热玻璃,在酒吧里留下安静的橙黄氛围。

提莫已经在窗边包厢里等她了。他拿着拉坦的电脑,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酒吧里仿佛被永恒的夕阳照耀着。

提莫见到她了,但没有表情,只是一直抿着嘴唇。

“怎么了?”她一边滑进座位,一边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对吧?”

“当然啦,提莫。怎么回事?”

他拍拍拉坦的笔记本电脑:“这里面的东西很恐怖。”

她一脸困惑望着他:“什么意思?”

“你叫我帮你看看里面有什么,我起初以为是……”他压低声音,“你没跟我说我们要对付的是加州。”

“有什么关系吗?”

“你知道吗?是没什么——只不过今天早上有两个男人来找我,还亮了宜必思探勘公司的名片。两个好人,你知道,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想在凤凰城久住。完全是最好听话不然走着瞧的那一套,你知道吗?”

“宜必思?”露西脊骨发凉,“宜必思的人来找你?”

“早知道你在搞水权的事,我就会找别人了。我还以为跟毒品有关。”

“宜必思的人知道电脑在你手上?”

提莫露出痛苦的神情说:“老实讲,他们知道电脑在你手上了。”他把电脑推到她面前,然后站了起来。

“不会吧?”露西厉声道。

“他们威胁我,露西,威胁我和安帕萝,我还能怎么办?”他顿了一下,“他们只是想跟你谈谈。”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留下露西一人在包厢里。

这是圈套。

一道身影闪进包厢,动作完美迅速,舒舒服服坐到提莫的位子上,拉了拉领带,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

他一坐下,露西就认出他来了。这家伙就是几年前跟她接触过的那名老板,宜必思高层,那个很久以前跟她说“你写了不少报道批评加州”的人。

她想起他将小报推到她面前,还有那沓人民币,让她知道想待在凤凰城就得遵守什么游戏规则。

那人坐进包厢,脸上露出微笑。他看起来似乎一点也没变老。露西试着回想他的名字。

“柯塔,”她说,“你是戴维·柯塔。”

“佩服佩服。”柯塔笑着说,“我们一直觉得你擅长做你的工作,很有认识正确的人,并且牢记在心,不用机器帮忙的本事。这表示你脑袋很清楚。所以有时很难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因为你有非常多的事情都锁在脑子里。”他轻敲眼镜,数据立刻出现在镜片上,犹如一扇泥泞的心灵之窗,“大多数人都需要机器帮助才能记住一些事情。”

隔着镜片,柯塔的眼睛很诡异,水汪汪的,简直像是**。浅蓝色水汪汪的眼睛,边缘泛红,中央一点黑,不自然到了极点。露西不禁好奇他的眼睛是不是动过刀。柯塔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什么。

“我会过敏,”他解释道,“因为这里的沙尘——”他耸耸肩,“虽然泰阳特区有滤净系统,但还是没有用。所有人都偷工减料,这种工程质量在加州绝对别想过关。没有人愿意长期投资,连中国人也是,至少这地方是这样,毕竟都注定要完蛋了。”

“我不收钱,”露西低声道,“我不要你的钱。”

“没问题,”柯塔说,“我已经付过钱给你了。”

“你要我别再报道某件事吗?”她指了指电脑,“是吗?你要我别写水权的事?还有皮马族?你不能不管吗?”

柯塔微笑道:“这回我们在意的不是你的报道。”两人都望着眼前的笔记本电脑沉思,“而是这台笔记本电脑。”

“电脑是你的了,拿去吧。”

“里面什么都没有。”

露西很吃惊:“没有?”

“呃,这是我们公司的电脑,”他说,“我想我应该很清楚里面有什么。”

“但水权就在这台计算机里。”

柯塔弯起一根手指。“别耍我们,”他瞪着她说,“那些水权在哪里?我们已经付了钱,现在就要看到水权。拉坦花钱买了什么,却跟我们说他被骗了,但我们现在知道他没有,水权确实到过他手上。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露西望着计算机吞了吞口水,“我以为在计算机里。”她又咽了咽口水,“我们都是。”

柯塔神情扭曲,凑到她面前厉声说:“这件事让我们牺牲了不少人,很好的人,你很难期望我会相信水权不在你手上。”

“真的没有!”

“所以……水权难道人间蒸发了吗?啪的一声不见踪影了?”他眨了眨边缘泛红的眼睛,“我是在给你机会,露西,我希望你认真一点。你也不希望提莫替你拍遗照吧?一个人死在游泳池里,你应该不希望自己是那样的结局,对吧?”

“你这个禽兽。”

柯塔故作惊讶:“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做?我只是想拿回杰米·桑德森卖给我们的东西而已。”

“跟你说了不在我这里。”

“那个水刀子呢?安裘·维拉斯克兹。水权在他手上吗?他随身带着是吗?水权被他想办法弄到手了。”

“要是被他拿到,他早就回拉斯韦加斯了。”

“或许他也想玩同一套把戏,就跟桑德森对凤凰城和拉坦对我们玩的一样。我们发现一个不太好的现象——只要水权落到某人手上,那人就会想要自己兜售,中饱私囊。”

“我说了水权不在我手上。”

柯塔开口想说什么,但没有继续,而是摸了摸领带,把它拉直,一边用手将领带从喉头抚平到胸前,一边低头沉思。

露西觉察到他正在接收指令,通过智能眼镜接收信息。包厢里其实有许多人,都在听他们谈话。

“嗯,”他说,“好吧,也许你没说谎。”

但他还是盯着她。露西突然陷入恐慌,我应该起身就走。他打算说点什么,她知道一定会很可怕。

我应该快点离开,立刻逃跑。

她却动也不动,克制不了心里的记者冲动,只想知道更多。

你要什么?你到底是谁?

她已经陷得太深了。打从杰米透露他的计划开始,她就被迷住了。无论她再怎么告诉自己随时可以离开——甚至逃跑——她都非知道不可。

“你要什么?”她还是问了。

柯塔碰了碰智能眼镜。露西很好奇他看到了什么,还有背后操纵着戴维·柯塔这种怪物的人又是谁。

柯塔说:“假设跟我共事的某些人非常了解你,对你去过和待过哪里、跟谁往来了如指掌;假设他们掌握了你的一切,就像替你看家、喂狗,察觉异状会警告你的邻居。”

桑尼。

“这又是威胁吗?”

他用力摇头否认:“假设这位邻居是好人,只是特别关照你。”

他又停了一下。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水刀子,”柯塔说,“你的好邻居觉得你最好在某个时间点把他带到某个地方——”

“没门儿。”

柯塔继续往下说,好像露西没开口似的:“黑暗区边缘有一个加油站,角落里有得州人的帐篷,你去了就知道。一群复活教徒,除了得州人,还有改宗的凤凰城本地人,通通在那里唱歌、跺脚,找寻神的爱。”

“没门儿。”

柯塔不为所动:“我们希望你明天下午能带他去那里,2点15分吧。”

露西知道自己待太久了,该逃了。现在就走,起身快跑,通知安裘然后跟他一起逃跑,但柯塔水汪汪的蓝色眼眸定住了她。他无动于衷地继续往下说:“我有点担心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你威胁不了我。我才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不会再怕你了,再也不会了。”

“威胁你?”柯塔一脸和善,“我当然不是在威胁你。我们和绑架你的那头禽兽不一样,绝对不会伤害你。”他躬身向前,“我们喜欢你用手指在键盘上嗒嗒嗒地打出报道,不会打断它们的。”

他伸手从口袋里捞出几张照片摆在桌上。

“不过,这位是你姐姐,对吧?”

露西倒抽一口气。是安娜,在温哥华。照片里是安娜到托儿所接安特,将他放到蓝色特斯拉小车里的儿童座椅上的情形。天空乌云密布,两人后方是浓密的绿树。

另一张照片是斯黛西转头看妈妈给弟弟系上安全带,距离近得好像摄影师就站在安娜身旁,连她头发上沾着雨滴都看得见,如同水钻一样。

露西盯着照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假装自己能游走在难民、泳客、商人和毒枭之间,不会惹得满身腥,好像只要她不正视这头巨兽,巨兽就不会注意她。

但她一直在骗自己。从某个女孩死在游泳池底到一名警察在自家车道上被人开枪打死,到一位朋友死在希尔顿酒店前,到安娜笑望自己的子女。

照片里的安娜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安全又快乐,以为漩涡远在天边,却不知道脚下暗潮汹涌,当露西被拖了下去,她和她的孩子也会被卷入其中。

露西一直活在这个幻觉之下,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然而,从开始具名撰写报道,她就已经卷入了漩涡里,只能和别人一样疯狂泅泳免得灭顶,免得堕入无底洞中。她只是很迟才明白这一点。

露西咽了咽口水:“你们打算杀了安裘,对吧?所以才要我带他过去。”

“你误会我们了。”柯塔笑着说,“我们只是想见见他,因为他过去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如此而已。你只要把水刀子带来——”他耸耸肩,“就可以回去继续写你的报道了,我们会忘了跟你的这次谈话,就这么简单,小事一件,真的。”

露西回到棚屋,发现安裘懒洋洋地躺在床垫上。

“怎么样?”他仰头看着她。

露西喉咙打结,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怔怔望着他满是弹孔和刀疤的身体。她想起宜必思高层的话:他过去一直来无影去无踪。他身上一个伤疤覆着另一个伤疤,现在又加上肩膀的子弹碎片,那是为了救她而留下的伤。

“怎么样?”

露西发现她看得见他的肋骨。他身材精瘦,只有骨骼和肌肉。这个人正注视着她。

“你发现什么了吗?”他又问道。

“嗯,当然。”

露西走到水瓶前,用之前房客留下的脏杯子倒了水。这些都是他们觉得无法带到北方的物品。她仰头牛饮,却依然消不去嘴里的干渴。于是她又倒了一杯,虽然觉得想吐,但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最后,她终于说:“我们查到一个地址。”

“哦?”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淡定。她应该表现出说谎的样子才对。他那么厉害,一定看得出她在撒谎。但她声音里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完全没有。

这就是恐惧的力量,她心想,让人成为撒谎高手。

“拉坦会把工作数据收在一个地方,那里有点像加州人的藏身处。水权文件似乎放在那里。”

安裘已经起身,开始穿防弹夹克了。

她看着安裘穿衣:“你穿防弹外套不会热吗?”

他朝她咧嘴微笑,神情再度显得年轻:“开什么玩笑?穿上这个,女士们都觉得我是浪子帅哥呢!”

露西强颜欢笑,但安裘似乎觉得她在引诱他,便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当安裘开始吻她,露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她拼命忍住一把推开他的冲动,生怕安裘察觉她的背叛。他又吻了她,吻得更加用力和饥渴。她突然发现自己窝在安裘的怀中回吻他,吻得用力而急切。她品尝他的舌尖,双手滑过他平坦的小腹伸向皮带,开始松脱扣环。她突然变得狂躁,抑止不了强烈的欲望。

所有人都会死。不管怎么做,我们最后都会死。

没什么好怕,也没什么值得后悔。

安裘和露西身体交缠,饥渴地索求对方,渴望再活久一点点。

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反正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