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警卫一直跟着露西，直到她真的离开为止。

她见过几次赶人的场面，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亲身经历。

她曾经坐在中庭尾端的仙人掌咖啡馆，跟一名专精生物设计技术的中国工程师见面。他说两人身旁的水池其实是净水程序的一部分，每根芦苇和每条鱼都经过精心改造和挑选，执行特定的净水任务。

谈话时，露西正好瞥见警卫送走一个人。她喝着咖啡冷眼旁观，心里虽然同情，却无法体会对方的绝望。

如今轮到她被驱离了，咖啡馆的人都装作没看见。

他们后面有人倒抽一口气，声音很大，露西忍不住回头张望。

从那人吸气的声音，露西猜想他可能被人刺伤了。结果不是。那人动也不动地抬头向上望，其他人也开始惊呼，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目瞪口呆。震惊的气氛横扫整个中庭，众人惊诧、警觉，通通仰头望着天空。错了，不是天空——

是屏幕。挂在中庭的巨幅电视屏幕。

露西顺着众人的目光往上看：“怎么——”

警卫推她继续往前走，但她挡开警卫的手。

“等一下。”

警卫想再抓住她，但也停下了动作。两人不再是警卫和闯入者，而是看着电视的两个人。局势骤变，两人瞬间从对手变成了手足。

电视上出现一片巨大的平静湖泊。是水库。画面下方是一行字幕。

科罗拉多州甘尼森郡蓝台水坝。

湖水犹如晶莹的蓝宝石，被黄土丘陵、悬崖峭壁和遍地的山艾草包围着。

湖水一端是一道巨砾堆砌而成的弧形高墙，宛如陡峭的峡谷挡住了那一方水蓝。

只不过背向湖水的坝面在漏水，总共三道瀑布，而且水花似乎越来越大。

露西看见有人爬下水坝拼命奔逃，跟漏水形成的瀑布比起来就像蚂蚁一样。一辆车在水坝顶端的高速公路上全速奔驰。

坝面有工程人员垂降到漏水的地方，想勘察该如何处置——

水坝撑不住了。

警卫放开了露西的胳膊，她后面有人惊惶地尖叫。水坝漏水越来越汹涌，坝身开始大块崩落，更多水从缺口奔腾而出，四散迸射，漏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水坝边缘出现三三两两的人群，他们通通在往外奔逃。水势大得超乎想象，人站在冲破水坝倾泻而出的水柱旁显得那么渺小。

坝顶崩了一块，一辆水泥搅拌车也跟着掉了下去，碰撞着岩壁坠落到狭窄的坝底，犹如玩具在水里载沉载浮，被越来越汹涌的水流推着翻滚。

有人打开了电视的声音。主播上气不接下气的播报响彻了整个中庭，列出一长串可能受到洪水侵袭的城镇：

“目前完全无法预测灾情会多严重!垦务局推断莫罗角水坝和克里斯特尔水坝也会决堤，陆军工兵部队建议下列城镇的居民紧急疏散：霍齐基斯、德尔塔、大章克申、莫阿布……疏散范围可能延伸到葛伦峡谷。”

主播继续念出城镇的名字，镜头从崩塌的水坝转向狭窄的坝底，然后再转向滚滚的泥涛。房子大小的砾石在洪流中翻腾。主播表示这是恐怖攻击，但随即改口说可能是施工不当。水坝已经屹立不倒将近一百年，如今却毁于一旦。更多泥水冲破水坝奔流而下。

滔滔洪水冲破了一部分山壁，整块花岗岩断裂崩落，转了几圈，连带拖了五六名勘察员陪葬。蚂蚁般的小人手忙脚乱地从山壁旁逃开。主播高声大喊：“那里有人!”好像生怕没人看见似的，但他依然不停重复，说得喘不过气来，语气充满惊惶，“那里有人!”

“我们刚得到垦务局的消息，该水坝最近才接受检查，一切正常，建筑结构和地理位置都很理想。从来没有水坝自行崩塌的记录，更何况坝体已经持续稳定了这么久——”

“所以是恐怖攻击咯。”有人说。

但主播依然避而不谈。

露西心想这主播是不是跟加州有关联，是不是像她一样曾遭人施压，要他对加州轻轻放下，是不是也经历过“要钱还是要命”的时刻。

水坝垮了，只剩下滚滚洪流。

洪水会流过峡谷，穿越州界，淹没城镇，抹去所有人类的活动，但主播依然竭力回避现在人人皆知的事实：加州已经厌倦同其他州郡协商水权，决定采取行动了。加州想要属于它的水，而且立刻就要。

所有人站在生态建筑的露天中庭里，抬头看着新闻，露西突然意识到机会来了。

其他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她只要悄悄移动就好。

她从警卫身旁慢慢走开，轻轻松松溜过人群之间。其他人依然抬头站着、看着，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露西仿佛不存在了，成了无影的鬼魂。

她穿过旋转门走向电梯，尾随着一名像是经历过炮弹惊魂的男士踏进电梯，等他刷了房卡之后再按下她要去的楼层。

电梯门关上之前，她又看了那些有钱的五仔一眼。只见那些尊贵的泰阳特区居民通通仰头看着新闻，在强势的加州面前显得无比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