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时分，鸟儿们将他唤醒。

马库斯睁开双眼，辨别出鸟啭，随后感受到一股贯穿整个脑袋的剧痛。他想知道痛感的源头，但发现到处都在疼。

而且，感觉好冷。

他躺在地上的姿势很诡异，右半边脸颊紧贴着坚硬的地面，双手软垂在身体两侧，一条腿伸得笔直，而另一条则屈膝半弯。

他一定是在完全没有靠双手支撑的状况下，正面着地。

他先试着移动臀部，然后，运用双肘，试着坐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他很想再次闭眼，但还是继续硬撑，他担心自己会昏厥，宁可继续忍受晕眩。

他终于坐了起来，低头张望自己幽暗的身躯轮廓，四周布满了夜霜。他感受到身上的湿气，背部、四肢还有头部。

他心想，后脑勺，正是疼痛的主要来源。

他伸手摸了一下，想知道有没有伤口。不过，先前中枪的地方并没有流血，只是肿了一大块，可能还有点儿轻微的擦伤。

他担心自己再次失去记忆，所以赶紧回想自己记得的一切。

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浮现在心头的画面，是一年前梵蒂冈花园里的那具修女残尸，但随后出现的就是桑德拉与她心爱的男人接吻的画面，以及他们在奥斯提亚松林里的互动。接下来，其他记忆也陆续浮现……圣亚博那大教堂的卡匣式录音机、克莱门特所说的“罗马现在弥漫着岌岌可危的气氛，昨夜的事件对人们造成了严重影响”“盐之童”……最后是他昨晚目睹的那场邪恶神秘仪式现场、藏有相机的神秘人、他在被药效控制的状况下跟踪过去，头部遭到袭击。不过，他记得的最后一幅影像却是攻击者离开时的双脚，对方穿了双蓝鞋。

有人在保护那个神秘人物，为什么？

马库斯终于站了起来，感受到失温症初期的威力。想必在他还没有失忆之前，也就是在他前半生的某一段时间，他的身体曾经学过如何抵挡低温。

黎明微光让别墅的花园阴森现形。他又走回昨晚借道离开的那扇法式落地窗前，现在他想要使劲推开它，但力气不够大，所以他拿石头砸玻璃，整只手臂伸进去打开了窗户。

里头实在看不出曾经举行过派对，整间屋子宛若无人居住长达数十年之久。所有的家具都盖上了白布，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他先前服用的药物影响力有这么强烈？不过，他发现了某个细节——违常之处——证明自己的记忆全然为真。

没有灰尘。

一切都太干净了，里面的东西还没有染上荒弃多时的痕迹。

他从沙发上扯下一块布，披在肩上取暖，然后，找到了某个电灯开关，但是没有通电。所以他只好一路摸索，拾级上了二楼找厕所。

他在某间套房里找到了厕所。

微弱的天光从百叶窗透了进来，马库斯在洗手台前洗了好几次脸，然后，望着镜中的自己。双眼周边因为遇袭而变得乌紫，现在他只希望自己没有任何的脑部损伤。

他想起了科斯莫·巴尔蒂提的语音留言：“还有一件事，我发现了一条有利线索……我还得向我的消息来源查证，所以现在还不能说。”

“科斯莫？”马库斯再次低声呼喊这个名字。是科斯莫告诉他这个派对的消息，然后又想法子把他弄入这栋别墅，难道科斯莫背叛了他？

不过，他凭直觉认定科斯莫与此毫无关联。他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他跟踪了那个神秘人。也许他头部受创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因为画出颠倒的十字所显现的挑衅意图，不过，神秘人并不明白那个手势的意义。马库斯虽然因为吞了药而记不得对方的脸，但依然记得那个人停下脚步回看他时的疑惑模样。

有其他人明白它的意义，蓝鞋人。

他应该通知克莱门特，然后查出科斯莫是否摆了他一道。不过，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离开这栋别墅。

过了一会儿，他走入某个休息站的餐厅。站在柜台后方的女子，见到他的神情俨然同见到死尸一样。

马库斯依然脚步蹒跚，他费了好一番气力才把车开来这里，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他在口袋里找铜板，拿出了两欧元，放在柜台上。

“麻烦给我一杯淡咖啡。”

在等咖啡的空当，他抬头看着餐厅角落的壁挂电视。

有名记者站在荒郊野外，后方有许多警察来来去去，马库斯认出了桑德拉。

“……昨晚遇害的两名警官是斯蒂芬诺·卡波尼与琵雅·利蒙蒂，”记者继续说道，“杀人魔的犯案手法与第一起案件高度相似：对男子的胸部与女子的腹部开枪，也许是因为他发现女警有配枪。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杀她灭口，她受伤之后，又被他绑在树干上面，继续拿刀残害。根据我们从法医那里得到的消息，她被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之后的各节新闻中，我们将持续提供更详尽的报道……”

马库斯发现角落有公共电话。他忘了刚才点的咖啡，赶忙走向电话亭。他拨打语音留言电话，正打算留言，却发现有一通未听取的留言在等着他。

他按了密码，静静等候，本以为一定会听到克莱门特的声音，却没想到开口的是科斯莫·巴尔蒂提。这是他继昨晚之后的第二通留言，这次完全不像第一次那么冷静自持，反而流露出极度焦虑，真正的恐慌。

“我们必须马上见面……”那声音极度惊恐，“状况比我想象的更糟糕……”他语气激动，听起来像是在哭泣，“我们有危险了，而且十分危急，”他继续说道，“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所以请你一听到留言就赶快来我的夜店。我会等你到八点钟，之后我就得带我的女儿与太太离开罗马。”

留言结束。马库斯看了一下时间，七点十分，他还有机会，但必须加快脚步。

现在，马库斯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科斯莫发现的秘密，而是

他为什么如此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