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乌拉斯2

“你们太可怜了。”谢维克用普拉维克语对着同伴说道,“你们不能让门敞开,你们永远也得不到自由了。”他轻轻地摸了摸那个人的额头。额头冰冷,上面都是汗。他把止血带松开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穿过幽暗的地下室,走到门口,再走回大街上。装甲车队已经过去了。只有游行队伍中少数几个落伍者正从前面经过,在敌方的领地上,他们垂头丧气,飞快地走着。谢维克想拦住他们,前面两个都没停,第三个终于停下来。“我需要一个医生。那里有个伤员。你能叫一个医生到这里来吗?”

“最好把他带出来。”

“那你帮我一下。”

那个人急忙往前走了。“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他边走边回头说道,“你最好也赶快走。”

接着就没有人再过来了。等了一会儿,谢维克看到街道那头远远地过来一队黑衣人。他走回到地下室,关上门,回到伤员身边,在尘土遍布的地上坐下。“见鬼。”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小笔记本,开始研究起来。

下午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往外面看了看,一辆装甲车就停在街道对面,在十字路口,还有另外两辆装甲车在转来转去。难怪他一直听到有人在大声嚷嚷,原来是士兵们在互传口令。

阿特罗曾经跟他解释过这一切是怎么运行的,军士给士兵下达命令,中尉则给士兵和军士下达命令,还有上尉……一直到将军,将军可以给其他所有人下命令,他本人则只听令于总司令。谢维克听了之后又是怀疑又是厌恶。“你们管这叫组织?”当时他问道,“甚至还管这叫纪律?其实都不是。这是一种效率极其低下的强制性机械体制——就像一台七千年期时的蒸汽机!在如此僵化脆弱的体系之下,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呢?”阿特罗则抓住这个机会论证了一番战争的价值,说它是勇气和男子气概的温床,能将孱弱者铲除干净。不过,正是这样的逻辑迫使他承认了地下组织、自我管理的游击队的强大。“不过那只有在人们认为他们是在为自己所有的东西而战时,才能有效——你知道,比如说,他们的家园,或者是某种观念,诸如此类。”老人如是说道。谢维克没有继续跟他争辩下去。现在,在这间幽暗的地下室里,在这堆没有标签的、装着化学品的柳条箱中间,他将辩论继续了下去。他告诉阿特罗,他现在理解了军队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组织方式了,这确实非常有必要,没有这种合理的组织方式是无法达到目的的。他原先没有明白,这个目的就是,让大量手握机关枪的人轻而易举地向手无寸铁的男男女女开火。不过他还是没有明白,勇气、刚毅、优良体质跟这个到底有何相干。

天色越来越黑,他偶尔也跟他的同伴说说话。同伴现在仍躺着,眼睛已经睁开了。其间他呻吟过几次,是一种孩子气的、病人的呻吟,这种声音深深地打动了谢维克。在人群被赶进国会大楼、在大楼里被追击这整个过程中,这个人英勇顽强地硬撑着,不停地奔跑,然后走到老城区;他一直把自己那只伤手放在外套里头,紧紧地贴着自己身子的一侧,用尽全力向前奔走,不拉谢维克的后腿。他第二次发出呻吟的时候,谢维克抓住他另外一只手,轻声说道:“别这样,别这样。要安静,兄弟。”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他无法忍受听到对方如此痛苦,自己却束手无策。那个人很可能理解为,他应该安静,否则就会向警察泄露了他们的踪迹,他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他们俩在那里坚守了三个晚上。这期间,仓库所在的区域还有零星战争,米西大道那个街区一直被军队封锁着。战争从来没能打到仓库边上来,而且这边一直都有人在严密把守,所以藏匿在此的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出去,除非他们向敌人投降。有一次,当同伴醒着的时候,谢维克问他:“如果我们出去找警察,他们会怎么处置我们?”

那个人笑了笑,小声说道:“枪毙我们。”

远远近近地,不时有炮火声传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偶尔还会有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此外还有直升机的嗡嗡声,他这么说看来是很有道理的。不过他为什么要笑,却是不甚明了。

那天晚上,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当时他们躺在谢维克用包柳条箱的稻草做成的垫子上,两人紧紧挨着相互取暖。谢维克醒来的时候,他全身已经僵硬,谢维克坐起身来,聆听着这个巨大幽暗的地下室、外头的街道以及整座城市的寂静的声音,这是一种死亡的寂静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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