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即时催眠

1

黑色轿车将周渔送回了高铁站。下车后,周渔迅速钻进了人群当中。他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确定没人跟踪之后,他一个急转拐进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他打开了一直关机的手机,一开机就收到了母亲在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三条短信,短信内容都是一样的。

“庞阿姨说,那个女孩对你非常满意!渔儿,这次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周渔苦笑一声,没有拆穿母亲,也没有告诉母亲他的真实想法,只是回了一条短信:我会好好把握的,替我向庞阿姨道谢!

随后,周渔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他先给画蝶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在终点站碰头,这里人多眼杂,先尽快离开这儿。”

“好。”画蝶只说了一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接着,周渔又给闻百见打了一个电话。还没等周渔说话,闻百见就说道:“这个聚会怎么样,是不是大开眼界?”

“百见,深渊聚会很可能牵扯到一桩命案,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这个聚会你以后不要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咳咳,你又来了。你老说这个聚会危险,你有证据吗,还是凭空猜测?”

“证据暂时没有,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有了。”

“那等有了再说吧,反正目前我感觉聚会对我帮助还挺大的。先不说了,我现在要去找个地方喝两杯,放松一下,你来不来?”

“我今晚还有别的事。百见,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去,一定要提前通知我,否则——”

“放心吧,婆婆妈妈的,会通知你的啦。”说罢,不待周渔回话,就挂了电话。

周渔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给钟墨打了一个电话。

“钟墨,聚会结束了。”

“明白。见面聊,我现在就去高铁站等你——”

半个小时后,高铁站青华路口处的咖啡厅中,穿着一身便衣的钟墨已经在那里等了10多分钟。周渔是第一个到的。到了之后,他就将那个装着透明手套的塑料袋递给了钟墨,钟墨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了一个黑色皮包内。

坐下后,周渔压低声音,直奔主题:“我猜测他们聚会的目的可能根本就不是聚会本身,他们打着知识共享的幌子,将一些富有学识的人吸引过去,然后利用某种特殊方式,让他们越陷越深。但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我现在猜不出来。”

“具体说说呢?”钟墨用力撕扯了一下脖颈上的黑色丝巾。

“其实这个聚会本身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大家在一起交流的过程也比较和谐,参加聚会的也确实是一些比较有学识的人,交流的话题也非常前沿。但那里有一个所谓的知识共享仪器,我觉得有点问题。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们可以查一查那到底是干什么的。”周渔眉头轻皱,继续道,“我总感觉那个仪器并不是他们宣称的那样是什么共享知识的工具,倒像是一个什么造梦的或者植梦的机器,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这已经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聚会地点在哪儿?”钟墨问。

“你没听到我在耳麦中说的?”周渔反问道,同时将衣领内藏着的麦克风拽了出来。

“他们那里应该设有干扰信号的装置,当你进入那里之后,接收器就接收不到任何信息了。”钟墨低声解释着。

“好吧,怪不得我的手机也没信号,看来他们早有防备。”

钟墨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思索片刻,周渔才道:“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里应该是牧马山其中一个湖畔的中央别墅。通过向别墅的路上有一座吊桥,别墅高5层,整体面积上千平方米。这么明显的目标,应该不难查。”

“好,我回头就让人去查一查。”

“对了,除了那个知识共享仪器,在宴会期间,有一个侍者三番五次让我喝酒,我不喝,他就一直跟着我,其间还有人主动向我敬酒。我觉得有点怪,感觉他们好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样。”

“那你最后喝了没有?”

“没有,我只是假装抿了一口。”

“那就好,他们的酒水可能有问题,你有带出来吗?”

“这个倒是忘记了……”

就在这时,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女孩缓步走入,正是已经恢复本真模样的画蝶。她目光淡淡地在咖啡店内一扫,望见了周渔。

画蝶走到周渔和钟墨所在的咖啡桌前坐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用白色餐巾包裹着的东西。还没等眼前的两人开口,画蝶打开了餐巾,里面是一块玻璃碎片。

“这是什么?”周渔有些疑惑地问。

“这是聚会中酒杯的碎片,我想通过它或许能查出点什么东西来。”画蝶淡淡地说道,“聚会时有几个人不停地劝我喝那里的东西,我觉得有点不太正常,这个杯子里曾经倒进过红酒,里面应该还有残留。不过,这不是我自己的杯子,是其中一个戴熊猫面具的人的。他有点喝多了,中途一失手将杯子打翻在地,我趁侍者来之前,假装帮忙收拾碎片,偷偷藏了一小块带了出来。”

周渔愣了一下,随即望向钟墨。

钟墨迅速从兜中摸出手套和塑料袋,将高脚杯的碎片放进塑料袋中,朝着画蝶竖起大拇指说:“画蝶真是胆大心细,观察力很强。我等会儿回去就让化验人员对它进行采样化验,希望能收获点东西。”

收好后,钟墨问周渔和画蝶两人:“你们还有别的发现没?”

周渔摇了摇头说:“暂时就这些了,这一次比较仓促,时间也很短,别墅的四楼、五楼都没上去。不过他们应该很快会发出第二次邀请,你注意接收一下消息,及时通知我。”

钟墨嘴角略微上扬道:“渔兄,你现在对这件事本身也感兴趣了对不对?”

周渔道:“不仅是感兴趣那么简单,我有种直觉,那个举办者,很有可能是我曾经见过的人,而且,那个知识共享仪器很可能和梦境制造以及植入有关。这些东西,都让我感到非常奇怪,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现在抓紧回局里汇报一下情况,然后安排下一阶段的任务。时间紧迫,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最后,谢谢你们!”

就在钟墨即将转身的时候,周渔忽然问:“钟队长,祝嵘的案件什么情况了?”

钟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情况并不乐观,我们正试图用别的方式获取他的供词,但收效甚微,所以才会想从深渊聚会这条线索下手。”

旁边的画蝶问:“他真的杀死了妻子吗?我前段时间还看到他妻子来给他送饭呢。”

钟墨望向画蝶,低声道“:关于案件本身,真的不方便透露太多……”

周渔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询问下去,他已经看出来,钟墨也有难言之隐。画蝶则是低下了头,看着桌上的水杯,面露思索。

钟墨戴上墨镜,拉高衣领遮住脖颈上的黑色丝巾,匆匆离开了咖啡厅。

当钟墨离去后,周渔问画蝶:“画蝶,你还有别的发现吗?”

画蝶想了想说:“别的发现倒是没有……但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渔心中一凛,忙问:“是对景,还是对人?”

画蝶低声道:“对人可能更熟悉一点儿,虽然那个堕天使戴着面具,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尤其是听到他声音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但不知为何,不管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周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紧盯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在梦里……”

画蝶张开嘴,欲言又止。

思索片刻,周渔看了一眼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画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天空阴沉,星光黯淡。清冷的月亮挂在西天边上,朦朦胧胧。

黑沉的大地上,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卓文大学的路口。画蝶下车后,朝着车内挥了挥手,随即转身向卓文大学走去。

周渔扭头望向窗外,他看见画蝶瘦削的背影一点点消逝在光亮下,步入黑暗中。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将落叶吹向空中的同时,将画蝶脑后的马尾辫也吹拂了开来。风愈来愈大,她的背影越发孤单。灯光逐渐黯淡,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

“师傅,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出租车司机提高音量,问周渔。

“往前开。”周渔长嘘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大早,睡梦中的周渔被一阵手机振动声吵醒,他皱了皱眉,接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解梦师周渔。”

“咳咳……”对方咳嗽了一声,接着才说道,“渔兄,我是钟墨。”

“钟队长啊,”周渔晃了一下脑袋,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们有了一些重要发现——”

“哦?什么发现?”

“第一个发现是那个杯子,也就是画蝶带出来的那块高脚杯的碎片。”钟墨低声道,“杯子中的残留饮料是正常的,但材质不正常。”

“哦?哪里不正常?”

“初步化验结果显示,杯子边缘黏附着一层微颗粒性质的化学药物,这种化学药物无法被水溶解,但可以在人体内经过长时间的消化后被逐渐吸收——”钟墨似乎正在翻看着什么文件,传来哗啦啦的轻响,“这是一种非常规性合成药物,里面有抗组胺的成分。按照初期检测和专家的推断,这种药物的主要作用是让使用它的人产生某种程度上的行为抑制。”

“行为抑制?”周渔心中微微一惊,略微思忖,“意思是它可以限制人的大脑神经元是吗?通过控制神经元的传导速度,来减慢肌肉指令的传达和接收时间?”

“我不知道具体的作用机制是什么。除此之外,它似乎还能够激发潜意识的某种特殊活性,这一块目前只是猜测。现在,已经有相关人员就这种药物对精神方面的作用展开专项研究了。这就是我目前知道的所有内容了——”略微停顿后,钟墨又补充了一句,“最终的全项化验结果和分析报告还需要一两天才能出来。”

周渔意识到事情应该比较严重。

钟墨继续说道:“第二个发现是指纹手套,我想先问你一下,你确定握到那个人的手了对吧?”

周渔沉声道:“非常确定。”

钟墨犹豫了一下才说:“目前关于指纹手套没有任何发现。警方的系统中并未对比出结果,连相近的都没有。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扩大了对比范围,如果他录入过指纹,肯定迟早会找出来的。”

周渔的眉头皱了皱,迅速意识到堕天使有可能也戴着一副指纹手套。但他并未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他的注意力还放在第一个发现上。

钟墨接着说道:“第三个发现,就是那个聚会地点了。经过我们多方打探,那栋别墅的主人名叫温芳华,她人在美国,很多年都没回国了。别墅是租出去的还是借出去的现在还没有查到。而且,目前我们也并未联系上她。不过,在调查温芳华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

“什么细节?”

“温芳华有一个堂哥,名叫温九仁,而温九仁几年前曾经在卓文大学任心理学导师,你认识他吗?我想通过温九仁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温芳华。”

周渔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道:“温九仁是我在梦学上的师父。但是在我毕业那年,我们之间有过一次激烈争吵,从那之后,就再没联系过。”

钟墨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试探的意味:“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已经联系过校方,温九仁离职后给校方留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是错误的,户籍上的地址也已经搬迁。”

周渔眯起眼睛说:“没有,我和他早已形同陌路。”

钟墨并未表现出诧异来,轻声说道:“那行,目前事情的进展就是这样。你那边要是想到什么,就打我这个电话。”

周渔点了点头说:“好。”

挂断电话后,周渔从**爬起来,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找出一本破旧的记事本,记事本中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人是一名老者,穿着一身青色长衫,50多岁,头发花白,披散在脑后,方脸,鹰钩鼻,一字唇,目光锐利,炯炯有神。

这名老者,正是周渔在梦学上的导师,梦学先驱者之一、卓文大学特聘的心理学资深教授,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温九仁。

周渔将照片翻过来,照片背后有一串数字,犹豫许久之后,他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串数字。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听到提示音之后,周渔迅速挂断了电话,长嘘了一口气。他重新躺到**,眉头轻皱,双眼微睁,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陷入了思索之中。

2

夕阳西下,漫天昏黄。晚霞透过蓝白色的窗帘洒进周渔的卧室,在地板上铺下一条金黄色的阳光地毯。侧身躺在**的周渔被阳光地毯覆盖着,全身金黄。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依旧轻轻皱着,好像梦里也有解决不完的麻烦一样。

床头的手机在振动,连床单都跟着微微震颤了起来。周渔再一次被手机吵醒。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正在思考高脚杯上药物化验结果的问题,以及温九仁的问题,逐渐地就迷糊了起来。

在迷糊间,周渔曾想到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自己也用过深渊聚会中的那个高脚杯,不知道今天的嗜睡和它有没有关系。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有些发沉的脑袋,看到了床边的手机,又是钟墨的来电。

电话接通后,钟墨的声音传来,又急又快。

“渔兄!情况有变——”钟墨急速的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他没给周渔留下说话的时间,直接说道,“你现在忙不忙?不忙的话,我希望我们能见一面!”

“怎么了?”周渔的睡意霎时没有了,直起身子道“,为什么要见面?”

“祝嵘,他——”钟墨嗓子忽然哑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正常,“他疯了!”

“怎么会这样?”周渔有些惊讶。

“之前就有疯的迹象,但在几个小时前,他彻底疯了,还试图咬舌自尽,被我们发现,迅速抢救后,挽回了他一条命,但他从此之后却再也无法说话了。”钟墨嗓子又哑了一下,继续道,“更加疯狂的是,一个多小时之前,他苏醒后,又用针挑穿了自己的动脉,幸好护士及时发现,否则他现在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周渔有种直觉,祝嵘的疯狂举动应该与那个深渊聚会有关。

“我们也不知道。现在祝嵘被绑缚了双手,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算是暂时控制住了,可他总会醒来的,我们没办法一直守在他身边。而且,时间不等人——”钟墨略微停顿,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所以,周老师,如果你现在不忙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尽快见一面。”

钟墨的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种极为正式的感觉,他没有叫周渔“渔兄”,而是称呼他为“周老师”,这并不符合钟墨一贯的说话方式。

周渔迅速意识到,在电话的另外一端,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在倾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过,周渔有些不解,钟墨为何非要和自己见面,电话里直接说不行吗?还有,钟墨之前已经来过解梦馆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那样岂不更快一些?

周渔一番思索,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问道:“在哪里见面?”

钟墨轻嘘一口气道:“在南国茶庄见面吧,我们边喝茶边说!”

挂断电话后,周渔对见面地点也感到有些奇怪,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钟墨竟然约周渔在茶庄里喝茶,不得不说,这多少有点不合常理。

周渔一边在脑中琢磨着此次会面的目的,一边整理好衣服出门了。他在路口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半小时后,南国茶庄。尚未下车,周渔就看到了靠在栏杆上凝眉沉思的钟墨。

“渔兄,你终于来了!”看见周渔后,钟墨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他一把握住了周渔的手,用力摇晃了两下,好像生怕周渔跑掉一样。

“在这里说,还是上楼?”周渔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三楼,有扇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周渔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

“上楼吧,楼上还有两个人呢。”钟墨低声道。

“谁?”周渔再次抬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窗口,刚才还打开着的窗户已经关上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钟墨拽了拽脖颈上的黑色丝巾。

钟墨在前,周渔在后,两人上到二楼包间。开门之后,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仿似柔软的春风一样,这股近似于大自然的气息让周渔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竹简茶桌前有4个红木小圆凳,其中的两个小圆凳上坐着人。一个中年男子,身材发福,额头高亮,目光沉静,但眼睛深处却透着一股刚硬。只看了一眼,周渔就知道,这个人应该是一位官员。

另外一人年纪较大,两鬓斑白,身材瘦削,戴着眼镜,目光炯炯有神,一只手端着茶杯,放于唇间,另外一只手捏着杯盖,缓缓叩动,杯盖与杯子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他借着茶杯的掩饰,用目光打量周渔。

对这个人,周渔隐约感觉似乎是个智囊之类的人物,跟自己一样,经常需要洞察人心,那双眼睛,天然地就设了一道屏障,普通人根本无法窥破其内心。

很显然,这两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周渔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向很直爽的钟墨非要跟他卖这个关子,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适合通过聊天到处宣传。

周渔和钟墨进来之后,那两人并未起身,也没有做出任何寒暄的动作,只是用眼睛在周渔身上敏锐地扫视着,似乎正在探寻着什么。

钟墨坐在了一张小圆凳上,周渔坐在了旁边,目光淡定,神色坦然,他们不主动说话,周渔自然也不会主动说。比定力,周渔可不输任何人。

钟墨给周渔倒上了茶,笑道:“来,先喝茶。”

周渔端起茶杯,轻吹一口。茶杯放在唇间,借着微微仰头的动作,他和对面的瘦削老者对视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道:“茶是好茶,可惜,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老者也笑了起来,笑不露齿,眼眸微闭,一手握茶杯,一手捏杯盖,微微叩动,发出节奏分明的轻微碰撞声。“真正的好茶,大部分是没有名字的,就像真正的好人也通常是隐姓埋名一样。”

周渔望着老者的茶杯,轻吸一口气道“:行得正,坐得直,留不留名,我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能够留名的本事。”

老者紧盯周渔,依旧缓慢地叩动着杯盖,发出节奏分明的碰撞声,连他的声音也变得缓慢而有节奏了起来:“那,你有什么本事?”

周渔轻抚胸前的阿多,沉声道:“我的专长是,用一套成熟且被科学验证过的知识体系,打破梦境和现实的壁垒,用梦境中的象征物揭示现实中的真理。”

老者轻微摇头不置可否,突然他把手中的杯盖啪的一声盖上,严厉地问道:“可我怎么信你呢?”

话音未落,周渔瞳孔内的目光一散,神情瞬间恍惚了一下。但很快,他深吸两口气,用力挤压左手无名指,接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说道:“要不,我给你演示一下?”

老者愣了一下,问道:“没有梦,也能演示?”

周渔笑道:“梦境中隐藏着现实的真理,现实中,又何尝没有梦境的谎言——”

话音未落,笑容收敛。

周渔一把抓起一只茶杯,对着近在咫尺的老者就甩了过去!

茶杯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老者飞去。就在即将砸到老者面部的时候,老者忽然用手中的杯盖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茶杯。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周围所有的景物全部静止,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片刻后,那些景物迅速转动了起来,越转越快,陡然间,整个屋子里传来了嗡的一声响,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沫忽然碎裂了。

接着,一切恢复如常。空中飞行的茶杯不见了,桌前多了一个空置的杯子。

旁边的钟墨正在给周渔倒茶,如同时光倒流一般。

“来,先喝茶。”钟墨笑道。

周渔抬眼望向对面,老者已经将茶杯放下,嘴角含笑地盯着自己。

周渔端起茶杯,小酌一口,茶香浓郁,入口香醇,他声音低低地说道:“好茶。”

钟墨哈哈一笑道:“来,渔兄,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左边这位是国际心理学大师、教授、著名犯罪心理学分析师、公安局特聘精神鉴定师——吴左,大家都叫他左叔。”

身材瘦削的老者微微颔首,伸出右手说:“我还有一个身份——催眠师,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周渔的猜测果然没错,这个人确实是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士,刚才那一手即时性催眠,着实防不胜防。要不是他大学时候被闻百见强行催眠过无数次,都已经快要产生免疫力的话,估计就着道了。

周渔握住了吴左的手,对同行业的前辈,他一向心怀尊敬:“左叔,刚才多有冒犯。我叫周渔,是一名职业解梦师。”

吴左笑道:“早有耳闻啦,你一直在从科学的角度研究和推广梦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刚刚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催眠术的?”

周渔指了指吴左的茶杯说:“水面的波纹。你在反复叩动杯盖的过程中,水面的波纹却毫无变化,正常情况是不会这样的。”

吴左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坦然道:“不错不错,难得一见的人才,观察细致,决断迅速,有勇有谋。刚才你用扔杯子的方式破局,强迫催眠中断,确实出乎我意料。来,咱们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吧。”

“不敢当。”周渔端起茶杯,主动将杯子放低,“应该是我敬你才对,想必左叔是故意留下破绽给我。毕竟,我们这次见面,并不是为了学术交流。”

一语双关,两人相视一笑,显然都已心领神会。

待周渔放下茶杯后,钟墨一指右边端坐不动的中年胖子,语气恭敬了许多:“这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范德重。”

范德重神色不变,微微点头,伸出右手。他的手又大又厚,像一把蒲扇。周渔握住了范德重的手,感到对方的手刚强有力。

范德重紧紧握住周渔的手,同时用左手轻拍了一下周渔的手背,脸上表情云淡风轻,眼眸深处的刚硬却一览无余。周渔不甘示弱,用目光紧盯着范德重。

有时候,面对性格强势的男性公务员,想要获得对方的尊重,要做的不是谦卑退避,而是与之针锋相对,甚至是以牙还牙。

半晌过后,两人同时松开。

周渔悄然甩了一下手,发觉手掌已经发白,几道白手印清晰可见。他不知道范德重玩的是哪一出,但从这架势来看,想必有隐情在其中。

刚才吴左的即时性催眠和各种心理暗示,以及范德重刚硬的对抗和性格测试,都表明这绝对不是一次简单的会面。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们如此重视,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检测一名非警察编制内社会员的品行和能力呢?

很显然,相较于外界的传言和数据分析,他们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喝茶见面,就是为了让他们亲眼看见周渔,观察和检测周渔。

一阵细微的轻响传来,将周渔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吴左,吴左正在低头喝茶,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周渔又看了一眼范德重,范德重端坐不动,如同一座山,目光温和,表情淡然。接着周渔看了一眼钟墨,钟墨表情轻松,嘴角似笑非笑,恰好与周渔四目相对,他默默点头,眼神中暗含信任。

周渔一下就明白了,在刚刚自己走神的那一段时间里,这三个人已经进行了一次没有语言的简短交流。很显然,交流的主题是关于周渔,从他们各自的表情来看,交流结果似乎还不错。

周渔愈加好奇了。从踏入这家密闭的茶房开始,那种隐秘的气氛便始终存在,现在更是加强了几分,让周渔恨不能立马得知事情的真相。

就在周渔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旁边的钟墨似乎是征得了范德重的同意,开口说道:“渔兄,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其实,是想让你帮一个忙。”

周渔微微扭头,望向钟墨问:“什么忙?”

钟墨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轻咳一声道“:祝嵘,卓文大学心理学老师,涉嫌谋杀或囚禁其妻曾文怡。我们已经掌握了许多证据,但从抓到他到现在,过去了6天,我们却还没找到关于曾文怡下落的任何线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目前我们推测死亡概率更大一些。”

周渔眉头轻皱,默不作声,他在脑中思量着自己能在这件事中够做什么。

钟墨继续说道“: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说,发现线索是迟早的事,最完美的毁尸也会留下蛛丝马迹,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但是现在,我们遇到了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钟墨闭上了嘴巴,忽然抬眼望向吴左。显然,接下来,到吴左的讲解时间了。

吴左端正神色,放下茶杯道:“过去4天,我曾给祝嵘做过三次精神鉴定。鉴定的结果显示,第一次正常;第二次介于正常和不正常之间,具有间歇性精神病症状;而第三次,则已经完全失常。就在今天,祝嵘 在数小时内,先后做出了咬舌和挑破动脉的疯狂自杀举动——”

周渔眉头轻皱,问道:“这代表什么?”

吴左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说:“代表他已经完全失智了,并且在某种强烈的意念支配下试图毁灭自己的肉体。在多次检测中,我没有找到他发疯的原因,但我想,肯定跟他谋杀妻子有关,当然,也可 能跟那件事有关——”

说到这里,吴左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一些话,迅速扭头看了一眼范德重。范德重脸色凝重,目光阴沉,与方才的状态判若两人。

钟墨接过话来说:“就像左叔说的,祝嵘疯了,舌头也断了,精神不正常,一直想自杀,不可能供出杀人细节和曾文怡的下落了。”

周渔沉吟片刻,知道他们话里有话,而且还不止一层含义。见他们全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周渔索性直接问道:“是不是因为祝嵘有精神病,就无法给他定罪了?”

钟墨摇头道:“这个不是关键。”

周渔继续问:“那就是你们手中掌握的证据不够多?”

钟墨再次摇头道:“足够定罪了。”

周渔耸了耸肩道:“那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我实在是搞不懂了。”

钟墨看了一眼范德重,低声道:“我们想要更多细节。”

“什么细节?”

“关于祝嵘的所有细节,不仅是他谋杀妻子的细节,包括他吃饭、睡觉、教书,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活动范围在哪里、脑中有什么样的想法、近期有什么样的目标等这些细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渔没有说话,缓缓抬起右手,手掌托住下巴,食指伸出,轻点鼻翼。

房间内寂静异常,只有吴左轻声喝茶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

良久之后,周渔轻嘘一口气道:“这下,我算是明白了。”

另外三个人同时望向周渔,目光中充满期待。

周渔环顾三人,说道:“你们是想进入祝嵘的脑子里面逛上一圈?”

吴左和范德重目光灼灼,紧盯周渔。钟墨急忙点头,神情激动地说:“总结得精辟!”接着,钟墨迅速问道,“能实现吗?”

周渔坚定地摇头,说道“:不能!这事你问左叔就知道能不能实现了。如果能实现,这个世界上所有罪犯都可以不用招供,也不用审讯了,直接进他们脑子里逛一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说不可能!”

还没等钟墨说话,吴左抢先道:“事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如果祝嵘没得精神病,这事绝无可能实现,但他得了精神病,却反而有可能实现。”

周渔沉吟道:“你是指催眠?”

吴左摇了摇头说:“催眠肯定不行,因为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已经进入不了催眠境了,即使侥幸进了催眠境,他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坏掉了。精神方面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大脑病变的问题,跟心理疾病完全不同。心理疾病可以引导,精神疾病做不到。”

周渔再次陷入了沉默。

吴左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又端起茶杯,缓缓喝起茶来。他似乎很喜欢喝茶,但很奇怪的是,在整个喝茶的过程中,只见他喝,没见他往茶杯里添茶。

旁边的范德重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双眼看似没有盯着周渔,实则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周渔的一举一动上。

周渔食指轻点鼻翼,一下一下,节奏分明。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是想用梦境的方式,获得想要的那些细节信息吧?”

三人同时点头,房间内的气氛陡然间松弛了下来,那种隐秘的气息也减弱了许多。此时,周渔有思绪脱离了他们所关注的问题,并开始思考另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的核心关键点,是他从事解梦事业以来最大的一个心愿,如果能够利用这次机会达成这个心愿的话,倒也是一举两得。

想着想着,周渔竟然有些激动起来。他急忙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突然涌出的情绪,沉声道:“从梦学的角度来说,这件事,是有可能实现的——”

听完这一句,另外三个人全都精神为之一振。

周渔继续说道:“通过一个人梦境中出现的所有象征物,确实可以推断出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但只是理论上可行而已,具体能不能获得,还需要看他的梦境到底有多深、范围有多广。”

另外三个人都直直地望着周渔。

周渔又道:“说白了,是他的潜意识来决定我们能够从他梦中获得什么,而不是我们自主决定。我们可以将梦境和现实对应,但无法控制他的梦境。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墨皱眉沉思,范德重面色凝重,这三人中,只有吴左能明白周渔的话。

吴左继续喝茶,茶杯就像他的面具一样,他的声音从茶杯后面传来:“但不管怎样,总是有机会的对吧?”

周渔郑重地点头,说:“是的。”

吴左问:“概率大吗?”

周渔略微沉吟道:“如果能够知道他的梦境内容,机会有五成左右。知道的梦境内容越多,机会便越大。”

啪的一声响,吴左左手中的盖子掉在了茶杯上,他轻吸一口气道“:机会越大?!”

周渔紧盯吴左的茶杯,微笑道:“梦境是现实的信使。概率大不大,要看读信的人能识多少字。”

吴左第一次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语气中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你识的字够多吗?”

周渔沉声道:“远远不够,却绰绰有余。”

吴左微微一愣道:“还有这种说法?”

周渔面色平静地说道:“梦境内容浩瀚无边,是人类潜意识最直接的体现。一个人的潜意识如同海洋一样宽阔幽深,而表意识却只是潜意识海洋上的一个小岛屿。解梦这种方式,就如同翻起了小岛屿上的一块 石头,所以说远远不够——”

周渔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绰绰有余是因为对解梦本身来说,一丝线索便可一叶知秋。翻起一块石头,便可知道这个岛屿的主要地质构造是什么、主要物种是什么,气候、温度、湿度等数据信息都可以由此推断出来。我们没必要检测整个岛屿的每一个角落。按住一角,根据固有的社会经验和做梦者本身的状况,即可全部推断出来。”

范德重抬起双手,缓缓鼓掌,目光中满是赞赏:“精妙!精妙的分析和讲解,即使我这个外行,听起来依旧感到很有收获!”

鼓掌完毕,范德重恢复严肃,盯着周渔说:“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这件事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周渔轻咬牙关说:“能,也不能。”

范德重双目微微眯起,问:“怎么说?”

周渔缓缓说道:“能,是我能够通过梦境元素对应现实线索。不能,是我无法得知祝嵘的梦境内容,尤其是在他处于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之下。”

范德重眉头一皱道:“既然都得不到梦境内容,那如何能通过梦境元素对应现实线索?”

周渔语气沉稳地说:“我无法得到,但有个东西,能够帮我得到。”

范德重凝眉问:“什么东西?”

周渔双眼直视着范德重,他在忖思如何开口才能取得最佳效果。

截至目前,所有的铺垫都已到位,要想完成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必须用到那个异常神奇、对周渔来说几乎遥不可及的东西——

而这,也正是周渔在整个过程中如此耐心、不遗余力地试图通过对面两人的层层考验,得到这个机会的最主要原因。

就在范德重试图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周渔骤然开口,一字一句地说:“捕梦仪!”

“捕梦仪?”三人同时轻呼出声,然后面面相觑。

吴左率先问:“捕梦仪是什么?”

周渔反问道:“你们知道国际梦境研究所吗?”

三人同时摇头。吴左疑声道:“还有这么个机构?”

周渔点了点头说:“对,欧洲联盟心理研究所,简称EUIP,它是全球最大的心理研究所。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EUIP里有一个专门研究梦境的部门,叫作国际梦境研究所。”

吴左低声问:“这个机构是专门研究梦境的?”

周渔道:“是的,那个机构里有许多致力于研究梦境和心理学关系的科学家,他们数年如一日地研究人类梦境,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形成一套立体且具有说服力的梦学系统。为了更精确地得到梦境内容,他们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制造出一台可以捕获人类大脑梦境的仪器,叫作捕梦仪。”

深吸一口气,周渔继续道:“因为捕梦仪维护费用极高、操作极其不方便,而且对使用者也就是做梦者和捕梦者来说,具有许多未知的危险,所以捕梦仪并未被真正投入使用,只有在特殊情况之下,才会以测试的名义进行使用。因此只有少数圈内人知道,大众一般都不了解。”

吴左若有所思地说:“不会是读取人类的脑电波信息在电脑仪器上直接成像吧?”

周渔摇头道:“应该还没有那么先进,以现有的科学水平,量子信息和脑电波信息的传输方式还没有真正匹配,两者在传输方面携带信息的方式也有着天壤之别。我估计想要真正实现互通,至少还得三五十年,捕梦成像这种技术才有可能初步实现。”

周渔解释道:“目前的捕梦仪,据说是将捕梦者的大脑视觉神经束和做梦者的大脑脑干网状系统连接到一起,将捕梦者的视觉系统和做梦者的网状系统进行特殊关联。”

为了让三人充分理解他说的意思,周渔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视神经束用于脑中成像,脑干网状系统中的中缝核和蓝斑两个神经中枢是做梦的主要传导中枢。将视神经束和网状系统两者连接到一起之后,做梦者的梦境影像就可以直接显示在捕梦者的视线当中,继而通过捕梦者的视觉系统,传输到捕梦者的大脑中形成记忆,并储存起来,从而达到捕梦的目的。”

吴左眉头轻皱,陷入沉思。范德重面色凝重,默不作声。钟墨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半晌过后,吴左才轻呼一声道:“不可思议!”

周渔平静地说:“这些都是我听师父说的,捕梦仪是不是真的存在、作用机制是不是真的那样,我无法百分百确定。如果你们真的想要进祝嵘的脑子里面逛上一圈,从他的梦境中获得一些你们想要的信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周渔环顾三人,平展双手道:“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周渔边低头喝茶边用余光扫视,那三人相互对视,用眼神和表情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许久之后,吴左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如果真的有捕梦仪,我们也设法帮你借到了,那你能作为捕梦者进入祝嵘的梦境吗?”

周渔紧盯吴左,点头道:“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吴左问:“什么条件?”

周渔说:“告诉我真相。”

吴左一愣,问:“什么真相?”

周渔笑道:“不用掩饰了,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想要进入祝嵘的脑中探寻信息,绝不仅仅因为他是个谋杀妻子的犯罪嫌疑人那么简单吧?”

吴左扭头看了一眼范德重,低下了头,显然,这件事并不是他能决定的。钟墨也望向了范德重,他在等待范德重的决定。

良久之后,范德重点了点头,朝着钟墨竖起了一根食指。钟墨点了点头,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小包,从包中取出几张照片放在了桌上。

照片一共4张,全都是肖像照。钟墨指着第一张照片道“:这名男子,是一名生物学工程师。一个半月之前,杀死了一家妻儿老小共六口人,未等到公诉和审判环节,就在拘留所里自杀了。”

钟墨又指着第二张照片道:“这名女子,是一名医学博士,一个月之前,于家中自残,已死亡。”

钟墨指着第三张照片道“:这名男子,是一个知名作曲家,20天之前,在马路上杀死了情人,并且自己也被车撞死。”

指完照片后,钟墨望着周渔,沉声道:“这4个人的自杀或者谋杀,全都没有任何立得住脚的犯罪动机。而在我们深入调查之后发现,他们全都参加过一个名为深渊的聚会。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并且现在已经发现了一些有意义的证据。我们认为深渊聚会对他们造成了某种影响,所以才会一直将这条线索挖下去。”

略微停顿,钟墨凑近周渔,压低声音说:“从目前的调查来看,深渊聚会很可能就是一系列事件的开端。之前我们只是怀疑,并不知道它的危险性,要是知道它如此危险,我们断然不会让你去的。”

周渔陷入了沉默。他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担心参加了深渊聚会会造成他自杀或者谋杀别人,上次钟墨其实也交代得比较清楚,而且他在聚会中也没干什么,周渔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只不过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周渔的沉默是因为他正在思索这几件事之间的内在关联,同时也在回想聚会上看到的种种细节,但想了许久也没有想通。他知道,钟墨应该还有一些隐秘的内情没有告诉他,让他缺少一条真正的思路将这些事件全部串联起来。

周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还有别的吗?”

钟墨轻咬了一下牙关道:“我们目前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等你捕梦结束之后,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怎样?”

显然,在解梦这种方式真正显示出效果之前,他们是不可能透露太多信息的。对此,周渔也能理解,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捕梦结束之后再说吧。真相很重要,但我更在意捕梦的过程。”

钟墨问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周渔沉声道:“我会尽力而为。”

说罢,周渔望向了范德重。范德重朝着周渔点了点头,眼神复杂,无法参透。周渔也默然点头,算作回应。一个隐秘的约定在这两人点头之后,就算达成了。

范德重缓缓伸出右手,周渔犹豫了一下,握住了范德重的手。

这一次,范德重没有故意用力,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许:“有劳了,周老师!”

周渔坦诚地说道:“相比我而言,捕梦仪的作用更大,如果没有捕梦仪,一切都是空谈。”

范德重满面严肃地说:“放心,我们会用尽一切方法,帮你借到捕梦仪!”

随后,钟墨拉开房门,和周渔一同走出去了。范德重和吴左坐在原位,继续喝茶。

走出茶庄,钟墨忽然说道:“渔兄,关于参与这件事情的报酬,我们局里虽然无法给你提供太多顾问费,但你还是先说个数吧,我会尽量帮你搞定。”

钟墨脸色一红,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说“:渔兄,我在说报酬的问题,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

周渔轻抚胸前的阿多,微微一笑,踏步往前,边走边道“:我帮你们,可不是为了钱。”

钟墨神色愕然,正欲说话,周渔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并未回头。

钟墨眯起眼,目送着周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转身走进了茶庄。

夜幕来临,周渔独自一人走了一会儿,拐进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后,他才感觉有些疲累。他的疲累并不是因为走路,而是因为在茶房内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交谈。交谈中每一句话都是一种博弈,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周渔不仅要让他们相信他,还要让他们相信捕梦这种方式是可行的。

周渔之所以会如此看重这次谈话,是因为他想抓住这次机会,这次机会或许能让他使用一次那个让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捕梦仪。

使用正规捕梦仪,对他自己的梦学研究来说具有难以估量的作用和意义。当然,对他自己正在研究的那台微型捕梦仪,也有极高的参考价值。毕竟,一千次的猜测和推论,比不上一次实践和亲眼所见。但他们到底能不能搞到那台捕梦仪,捕梦仪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他就不知道了。可不管怎样,他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他知道,这辈子再见到叶眉的唯一希望,就只有梦境了。想到叶眉,周渔的太阳穴忽然一阵涨痛,他急忙用力敲打了一下额头,叶眉的影像一闪即逝。

疲惫的周渔点了一杯咖啡和一盘点心,靠在沙发上,一边填饱肚子放松身心,一边静静聆听着咖啡馆内的轻音乐舒缓神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竟然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醒来之后,周渔的眼角暗含着一滴泪水,他自己并未察觉到。他只是感觉有一股莫名的悲伤情绪从心底涌现出来。

他环顾四周,咖啡厅内人影稀疏。忽然之间,他感到有些孤单。他轻叹一口气,将面前冷透的咖啡一口喝下,一种钻心的疼痛毫无预兆地从内心深处扩散开来,迅速席卷全身。他轻咬牙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走出了咖啡厅。

外面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热情而欢快的笑容。唯有周渔,满面悲伤。在这一刻,周渔忽然觉得自己与外面的欢闹人群有些格格不入。他想藏起来,可是,能藏到哪里去呢……世界之大,除了解梦馆,他还有别的去处吗?

这时候,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了一个影像,那个影像在他的脑中不停地盘旋冲撞,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闭上双眼,用力敲打脑袋,试图清除那个影像,但最终还是失败了。那个影像越发清晰,仿似近在眼前。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像,她有一个美妙而乖巧的名字——叶眉。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两鬓斑白的姜局长正在打电话,他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嘴里不停地说着:“好好好,是的,没问题,一定没问题……”

半晌之后,姜局长挂断电话,望向桌子对面的范德重,沉声问道“:德重啊,捕梦这种事,真的靠谱?”

范德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神色坚定。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范德重已经把自己所了解的全都说了。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看到结果,目前除了捕梦这条途径,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

姜局长沉吟道:“刚才我给省厅的领导打电话了,跟他汇报了捕梦仪的事情,他答应通过私人的关系去帮我们联系那个欧洲梦境组织。不过,他说希望渺茫,你还是要做好第二套方案才行,毕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范德重倔强地开口道:“第二套方案,就是我直接去一趟欧洲联盟心理研究所,就算是抢,也要将捕梦仪弄到手。”

姜局长苦笑一声道:“德重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当刑警时留下的臭脾气还是没变。要记得,现在你是副局长了,不要动不动就舞枪弄棒的。越是关键时候,越要心平气和,要学会利用对方的利益进行谈判,懂吗?”

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响了。姜局长急忙接起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听了良久之后他才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姜局长挂断电话后,长嘘了一口气。

范德重忙问:“怎么了?”

姜局长微微摇头说:“那位领导已经帮我们求证了,确实有捕梦仪这个东西,他也帮我们搭了一条线,联系的是该组织办公室所在国的驻华领事馆。他们的负责人说可以征用捕梦仪三天,但前提是真的有需要使用。”

范德重眉头微皱,问道:“什么意思?”

姜局长道:“你还没明白吗?捕梦仪成了对方的棋子,他们想利用这次机会获得某些利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借调问题了。德重啊,要不这事就算了吧,我们这边本身时间就很紧,而且捕梦到底能不能给我们带来实质性的帮助还未可知。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还不如加派人手进行监控录像的排查。”

范德重面色严肃、目光坚定地说道:“排查录像确实是最简单的切入方式,但取得效果的机会也是最渺茫的,因为我们现在连犯罪嫌疑人作案的具体时间段和精准范围都没有。而在我们推测的范围内,就算是调动局里的所有警察连夜排查,至少也需要几个月,这才是真正的大海捞针。局长,你觉得排查监控录像成功的概率会比捕梦大吗?”

姜局长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地说:“那也不能寄希望于捕梦啊。而且,借用捕梦仪还可能面临国际间的利益交换问题!”

姜局长立马说道:“肯定不行!祝嵘是犯罪嫌疑人,而且是我们在深渊这条线上唯一的线索,且不说嫌疑人的出入境问题了,万一到时候祝嵘在国外出了点什么事,反而让欧洲那边以此来要挟我们的话,岂不就更加麻烦了?况且,祝嵘现在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态很有可能经受不了长途飞行。”

范德重轻咬了一下牙关道:“那我们就给他们发函看看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再做决定。”

姜局长看着范德重严肃而坚定的表情,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范德重都会坚持下去的。而这,也正是姜局长如此欣赏范德重的原因之一。姜局长沉思片刻,又打了一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姜局长挂断电话,对范德重说道“:你先去收拾收拾吧,省局会有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和那边沟通,今晚就出发。”

范德重深吸一口气说:“不用收拾了,我现在就去省局等他们。”

姜局长苦笑一声说“:好吧,记得说话的时候和气点,你是去会谈的,不是去……”

姜局长话未说完,范德重已经转身离开了,只留姜局长兀自摇头苦笑了两声。

晚上8点半,范德重连同省局的三名干部以及外交部的一名官员,坐专机飞往欧洲。落地后,他们直接前往方wxegxkw在欧洲的常设办公室,开启了关于捕梦仪借调事宜的谈判。

3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市警察局会议室内。姜局长面色凝重,双手撑着桌面,环顾众人,再次问:“这三个问题,到底有没有人能回答?!”

桌前一共坐着6个人,除了钟墨和吴左,还有另外4人,都是市里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和经验丰富的心理学者。

“这个问题,实在超出了我的研究领域,抱歉了。”一名头发稀疏的老者说道,他微微低头,面露歉意。

“我觉得我刚才的答案没什么问题。”坐在老者旁边的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道,“虽然他们觉得不对,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心理学的交流中尤为如此。而且,他们提出的问题本身就很笼统,难以定性。”

不久之前,就是这名青年男子自告奋勇,与出题方进行了通话,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最后却以失败告终,然而男子并不服气,认为他的答案没有问题。

“姜局长,恕我直言——”吴左忽然道,“他们用这三个古怪的问题来卡住我们,我觉得有点像故意刁难。”

“就算是故意刁难,我们也要应对下来,况且这并不是对方国家政府那边提出的问题,而是国际梦境研究所提出的问题,说是需要知道我们这边到底有没有能力进行捕梦。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关乎捕梦仪的借调问题了,还关乎我国人才的能力水平!”姜局长神色坚毅,语气不容置疑,并且盯了吴左一眼,显然是对吴左没有能力回答出这个问题有些不满。

姜局长转而望向另外两名心理学家,沉声问:“你们呢?”

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犯罪心理专家摇头道:“我的答案并不比他的高明多少。”显然,他指的正是那个自信心很强的青年男子。

另外一名女心理学家始终看着投影屏幕上显示的问题,这时她凝眉道:“我觉得……这三个问题,似乎并不仅仅是心理学方面的问题。”

姜局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屏幕,将那三个问题又念了一遍:“在什么情况下,人会超越意识?在什么情况下,潜意识会超越意识?在什么情况下,潜意识会超越时间?”

女心理学家沉吟道:“按理说,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类是无法完成这三种超越的,尤其是最后一种,那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维度。在我看来,这有点像物理学问题,或者宇宙学问题。”

青年男子迅速接话道“:死亡呢?濒死状态下,人类的五感失去作用,那一小段时间的经历超越了感官意识,然后与潜意识直接融合,相当于潜意识超越了意识。”

女心理学家立马追问:“那潜意识超越时间呢?这个该怎么解释?即使是濒死状态下,时间也是一直存在的,并且恒久不变。”

青年男子争辩道:“或许只是一种心理时间——”

姜局长轻敲桌面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别的答案?尽快说,我们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坐在最后一排的钟墨忽然举起了手。

姜局长眉头一皱问:“你有答案?”

钟墨站起身来说:“我只是有个提议,既然是关乎能否借到捕梦仪的问题,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让我们的解梦师也来一起研究下这三个问题?”

吴左附议道:“我觉得可以。”

姜局长沉思片刻,对钟墨道:“你给他打个电话吧,反正他早晚都要来,就让他提前来吧,顺便看看这三个问题。”

钟墨点了点头,走出了会议室。几分钟后,钟墨重新进来,将手机递给姜局长说:“周渔说他已经有答案了。”

姜局长接过手机,按开了免提,显然是想让所有人都听一听答案。

周渔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不疾不徐,吐字清晰:“这三个问题,其实可以归结为一个问题,问题的答案只有两个字——梦境。”

姜局长张开口,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周渔继续说道:“从梦学的角度来说——梦境当中,人的意识被压抑,此时,人类如同植物人,肉体完全失去作用,也就是所谓的超越了意识。梦境中,潜意识被完全激活,直接支配五感和四肢,潜意识凌驾于意识之上,也相当于完成了超越。最后,所谓的时间——在梦境当中,虽然时间是与现实的时间按照一定比例运行的,但是,梦境当中的时间维度,并不像现实中那么具象,而是如同二维平面一般,可以任意切换,注意,是时间轴的切换,而不是时间运行的速度和速率的切换。所以,这就等同于潜意识超越了时间。”

姜局长抬起头,望向会议室内的众人,眼神中带着询问。几名心理学家全都默然不语,吴左微微点了点头,钟墨则指了指墙上的时间,显然想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姜局长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说道:“好,我们这就将你的答案传达给对方。”

周渔道:“如果对方想要进行直接的交流沟通,我随叫随到。”

姜局长联系上了欧洲那边的研究人员,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说出了周 渔的解释。没过多久,姜局长脸上就出现了释然的表情,接着他长嘘一口气,挂断电话后,语气有些激动地说道:“他们——通过了!”

周渔是在两个小时后到达警局的。当周渔到达后,被告知捕梦仪已经被带上了飞机,距离本市还有将近10个小时的航程。

在等待的时间里,周渔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与警方签定了免责协议和知情同意书。据欧洲方面的研究人员告知,使用捕梦仪有很大的风险,之前使用捕梦仪的实验者中,有几个至今没有醒来,相比被捕梦者,捕梦者的风险要大得多。

当得知捕梦有很大风险的时候,钟墨曾郑重地询问周渔:“这件事的危险程度,是我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要不就先暂时性放弃,我们另想别的办法吧。”

周渔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说:“对我来说,下决定的那一刻,就已没有回头和退缩的可能。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我已经考虑过后果。”

钟墨还是有些担心,想要继续劝说,却被周渔制止了。

周渔面色平静地说:“在这几个小时内,我会尽可能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找到祝嵘梦境的切入点和呼应元素,降低捕梦的危险。所以,放心吧,正常情况下不会出事的。”

在周渔的坚持下,双方在第一时间签了那两份文件。只有签了合同,周渔才能够查看祝嵘的详细档案。那之后,周渔便将所有注意力放在了查看档案上。这就是他要做的第二件事,这件事耗去了他将近6个小时的时间。

他将祝嵘档案中记录的所有细节全都记在了脑海中,并且将警方记录的关于祝嵘杀妻的一些猜测性推理也记了下来。

根据档案细节,周渔对祝嵘的人格维度做了全方位的分析,并且在人格的分析中加入了梦境元素。在人们做梦的时候,梦境基础元素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变动,但基础元素的有机组合和变种会形成多种多样的梦境内容。

周渔先根据档案细节,由现实推梦境,当他进入祝嵘的梦境后,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用梦境来反推现实了。相当于周渔在脑中提前完成了祝嵘梦境元素组合的几种可能性预演,这样可以大大提高他解梦的效率。

下午4点,运送捕梦仪的专机在机场附近落地。范德重、省里的官员、国际梦境研究所跟过来的两名操作人员,相继下了飞机。两名特派运输人员将上面蒙着一块黑布的长方形箱子从飞机上推了下来。

范德重一夜未睡,神情有些疲倦,低声道:“姜局长,捕梦仪会在20分钟内到达局里,可以提前做好安排了。”

姜局长有些吃惊地问:“你们这么快就上车了?我们的运载车才派出去没多久啊。”

范德重擦了擦发红的眼睛说:“嗯,我们已经在车上了。”

姜局长谨慎道:“好吧……我这就去安排后续,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范德重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中的那口黑布蒙着的箱子,脸上神情复杂。随后,他对驾驶员道:“再快点!”

驾驶员戴着一顶鸭舌帽,点了点头,踩下了油门。当驾驶员踩下油门的时候,范德重看了一眼驾驶员的侧脸,隐约之间,他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车辆疾驰,很快就过了金环大桥,但车却没有往右拐,而是拐进了左边的辅路。范德重本想睡一会儿,但看到车辆驶进辅路后,他疑声道:“怎么回事?”

驾驶员低声道:“抄近路。”

范德重看了一眼窗外,眉头紧皱了起来。车速越来越快,眨眼之间,就从辅路驶进了一条车辆稀少的道路。范德重再次看了一眼驾驶员,这时候,他才发现,驾驶员的脖颈末端有一个很小的蝎子纹身。局里的货物运载员也算公安局劳务工作人员,公安局劳务工作人员是禁止纹身的。范德重心中一凛,发觉事情不对头,提高警惕后,他才发现不仅驾驶员不对劲,连这辆车也有许多不对头的地方。看来,一夜没睡,对他观察力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范德重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腰间,沉声道:“停车!”

驾驶员道:“快到了。”

范德重果断拔出枪来,指着驾驶员的脑袋,厉声道“:我叫你停车!”

驾驶员一脚刹车踩下,举起手来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面包车忽然从后面撞来,运载车剧烈摇晃,差点翻倒。范德重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身子失去重心,脑袋一下子撞到了挡风玻璃上。

驾驶员随手抓起座椅下的扳手,对着范德重的脑袋就砸了下去。范德重倒在了车上,头部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