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道

忠利与武藏的君臣之情与日俱增,而且越来越亲厚。两人经常支开近臣,促膝倾谈。世人已服德川统治,社会也臻太平。但在德川初期,大名割据各整武备,互相牵制,所以富国强兵自是政道之理想;同时因为封建的武家政治,士道的更新强化遂为政道之根干。

武藏主要即就这类政道根本问题,向忠利献言。老臣亦未因此而嫉恨武藏。

荻角兵卫的《武藏论》载称:

武藏沉潜严毅,深思熟虑。所谋出诸武藏之口,入乎公(忠利)之耳以前,绝不轻易宣泄于外,而武藏亦非恃君宠,傲诸老,以遭物忌的浅薄之士。

不仅武藏深谋远虑,忠利自己也小心谨慎,以免武藏遭群臣所忌。

武藏曾劝忠利筑千叶城,修复井芹川与坪井川。但忠利未言此为武藏献言,径与老臣相谋,做成蓝图。

有时,忠利亦垂询人事行政事务。

一天,忠利问道:“武藏,你到肥后之后,有没有发现杰出人物?

世趋太平,显示实力的机会已不多。或许有些人才隐藏在不易发觉的地方,要找到这些人才,可不简单。你以为如何?”

“这个……”武藏想了一下,“确如所言,刚才守候室所见的那位武士,似乎相当不错。”

“哦,在守候室?”

“大概是微秩的武士,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好,现在就叫来看看。”

忠利把可能是武藏认为的人一个个叫进来,武藏摇首说:“我去找找看。”

武藏说完话,亲自到守候室,领来了一个家臣。年三十岁上下。色黑,颊骨秀丽,却并非引人注目的人物。忠利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叫什么?”

“都甲金平。”

“嗯。”武藏从旁问道,“都甲先生,你平日如何锻炼胆识?”

“是……我天生胆小,故在睡**悬挂利刃睡觉。”

武藏微笑,仰视忠利。忠利高兴地即席嘱咐道:“嗯,都甲金平,任你做督事奉行,监督井芹川修复事宜。”

都甲金平身份低微,风采不显眼,兵法不杰出,亦非才气横溢。然而他却是志节高迈,默默锻炼的笃实武士。

他在睡**方,从天花板上用细线倒悬利刃,刃锋直抵自己脸上,起初害怕,非特别小心睡不着觉,后来逐渐习惯,遂能安眠。

不愧是武藏,一眼就看出都甲是经过锻炼的武士,把他推荐给忠利,忠利也即席承认他是人才,选任为计划推行的井芹川修复工程的督事奉行。

但遗憾的是,忠利谢世甚早,原先的计划无法付诸实施,以致失去了考验金平的机会。不过,十八年后的万治元年(一六五八年),有件事证明武藏慧眼确实无误。

明历三年(一六五七年)正月,江户遇史所未有的大火灾,江户城火势很高,本丸等尽皆烧失。翌年万治元年,幕府决定修复城郭,命令各藩担任此一工程。细川家负责修缮内正门、中门石墙、二丸门及莲池门。细川家乃以有吉赖母为总奉行,担任此一业务。当时被选任为石奉行1 的是都甲金平。

金平运输许多石头到江户,顺利地完成使命,工程也比各藩提前结束。于是,他藩的人嫉恨,放出不实的谣言说:“肥后藩盗窃他藩运来的石块,用在工程上。”

这谣言也传入老中耳朵,石奉行都甲金平遂为幕吏所逮以窃石犯下狱。

本为不实之罪,故金平极力否认,幕吏不信,日夜拷打询问,要其自白。

拷问极为苛酷。用竹钻在膝盖穿洞,然后注入沸腾的酱酒,此为“筿揉法”;用尖三角木头殴打;让犯人端坐在板条上,然后在膝上放置大石等,幕吏就用这一切方法来责问金平。

金平却顽强忍耐。如果金平受不住痛苦,做虚伪的自白,那就变成细川家的罪名,金平这种忍耐性,磐石般的节操,连狱吏也无可奈何,奉行只得把金平唤到法庭,宣判道:“窃石者都甲金平已无嫌疑,即时释放。”

金平已虚弱得无法行走,但听宣判后即大声喊道:“所谓窃石者金平,用词不当!”

奉行改正这疏失,重行宣判:“都甲金平,窃石嫌疑解消,即行释放……”

1 石奉行:负责运输石块。

金平保住了细川家的清誉,以报答忠利侯和武藏的知遇之恩。

阿苏的外轮山,白雪皑皑,映白了天空,已是初冬时分。武藏的门徒已过千人。武藏的兵法合理,他自己也严加指导。

但平时,武藏稳重自持,以温情待人,尽力泯除天生的邀情。对后人讲述时,强调不夸耀武功,对百姓町人(农工商)尤当以温情待之。

武藏门人中有名唤道家角左卫门者,兵法超群,是武藏属意的门人之一。

一天,角左卫门到西山狩猎,归途走到岛崎附近时,背后突然传来马蹄声。

角左卫门以为有人骑马奔来,让道于旁。突然,马向角左卫门飞跃过来。角左卫门是练家子,及时躲过未摔倒在地,仅袖口被撕破。

这是农家的脱缰之马,旋即奔驰而去。随后一个农夫追逐而来,欲捕此马。角左卫门怒火中烧,挡住这农民,道:“止步!”

“呀,是武士!”

“你难道不知道法令禁止在大路上放马吗?你这笨瓜!”

角左卫门说着拔刀出鞘,顺手砍在农夫肩膀上。

农夫悲喊一声倒在地上,角左卫门扬长而去。

这地方正在白梅庵附近,听到悲鸣声,由利公主和来访的阿松飞跃出来。

“怎么啦?”公主抱起农夫,是她认识的。

“是,是……是马发狂跑掉,碰到武士……所以,我……”

农民只说这一些即气绝而死。不久,看到奔驰而回的马和耸肩步行的武士背影。两人知道一切的经过了。

“哦,真过分……松小姐,你认识那武士?”公主颤抖着问阿松。

“是藩里的道家角左卫门,武藏先生的门人。”

“什么,是武藏先生的门人?”

公主双眉紧缩,以严厉的目光望着角左卫门的背影。

第二天,公主写信给武藏。

近况谅好,前谓欲赠花卉画,待其完成,值有一日三秋之感。昨日,见先生门人道家角左卫门,于岛崎路上一刀砍杀无罪农民,待花之心不禁日益淡**。先生终就又陷为执刀之人,至为痛心。

武藏看公主之信,有如被击中要害一般,大吃一惊。

偏巧,道家角左卫门正来习武,立被唤至师范台前。

“角左卫门!”武藏语气尖锐得不似往常。

角左卫门栗然说:“是,师傅,什么事?”

“昨天,在岛崎做了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角左卫门放心地回答:“昨天狩猎回来途中,农夫逃逸的马碰到我,弄坏了衣服的袖子。法令禁止在大路上让马脱逃,故罚其无礼。”

当时,武士惩治百姓无礼,滥加斩杀,乃极其平常的事,而且非常合理。

“真的?”武藏如刺般瞪视角左卫门。“让马逸走,该当死罪?”

“不,不该死罪,但对武士……”

“闭嘴!学兵法的人被马弄坏衣服,不是太差劲了吗?”

“是,是。”

角左卫门在武藏锐利眼光照射下,不禁变了脸色。

“不怪自己粗心,反而夺人宝贵的性命,这是野强盗的行径,非身居四民之上的武士所当为。武藏所传兵法,是为一旦有急事,效命君前,防御外敌,保护百姓町人生命财产为首要目的。像你这种无道之人,不宜入我门下。今即从门人簿中删除,出去!”武藏大声下令。

“是……惶恐,惶恐。请宽谅……”

角左卫门平身低头悔过。武藏不准。角左卫门悄然离去。武藏仍然不悦,径往花畑馆,向忠利报告详情,并进言道:“为端肃政道,为更新士风,理当处罚角左卫门。”

席上也有重臣在座,有谓:“这农民亦非无罪。武士罚其无礼,乃法之所许。为武士威严计,处罚是否不当?”

但武藏毫不让步,语气激越,坚决主张处罚角左卫门。忠利静听双方论驳后,裁断道:“武藏说得有理,令角左卫门闭门一月。”

当晚,武藏走访由利公主的白梅庵,他已很久没来了。

庵里已无孤儿和使女,公主以阿光代作仆妇之事。白天教藩里家臣的子女茶道和插花。

“由利小姐,来函已经接到。那件事已禀告主上,角左卫门被罚闭门,并逐出我的门墙,但我也有责任。这次是来送抚恤金给被杀的百姓家人,望由利小姐为我转致。”

“哦,如此关照……遗族一定高兴。”

公主微笑收下。接着她一反往常,目光炯炯,望着武藏。

“花画好了没有?”

“还没有。”武藏即时回答。

公主冷冷地低声说:“想必如此。画不好乃理所当然。”

武藏追问着:“由利小姐,其故安在?”

“你是使剑的人,天生与花无缘。”

武藏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点点头。

“对。我是执剑而战的人,兵法即是一切。不过,现在,我要画花,只要努力没有画不成的……”

“可是,这对你确实是勉强,是堕落。”

“你不懂!”武藏摇摇头。“我已承认相亲相爱的有情世界,而且认为必须在这有情世界之上建立和平的国土。”

“假话!”公主激越地断言。“你若真正追求和平,请放下剑。”

“什么,放下剑?”

“有剑的地方就没有真正的和平。武士既带刀,就不能不流血。我到现在才了解与市讨厌刀的意义。”

武藏挪动膝盖。“不过,由利小姐,从世上驱逐邪恶,维护正义,防御外敌以保社会太平,也是剑啊!随意杀人,未必即是兵法的目的。”

“武藏先生,这也是虚假。你以前曾为人、为社会握过刀吗?你的兵法只是靠战斗来提高自己,除此而外,一无所有。如果这是锻炼的器具,不用刀难道就不可以?就像禅僧以坐禅之法悟道那样。”

“没办法。因为我今日的心境全是用剑开拓的。”

公主莞尔微笑。“武藏先生,放弃画花,专用剑来探求前人未探求过的世界吧!否则,就请放下刀。我送信给你,并不单单是责备角左卫门一个人,而是对刀表示抗议。”

武藏又闭上眼睛,叉手沉思。不久,他赫然张开眼睛,凝视公主的脸。接着他挺起腰杆,说:“由利小姐,改日再谈……”

当晚,武藏坐在居室冥思。

对于由利公主飞跃的进步,武藏既惊且惑。

“公主已站在绝对和平的理念上,不只否定兵法,也否定武器的存在。公主所描绘的和平,是单由爱情联系的无争世界。可是,没有自由就没有和平。争,难道不是各人为守护自己生命跃动的自由,并使之发展的不得已手段吗?单以爱来替代争,难道真能赢得和平与自由?”

武藏继续想下去。“不过,还没有考虑到没有爱情的和平世界。我现在正在追求战斗与爱情的和谐。兵法确是战斗的器具,但是平时可用它来维护四民的生活,建立和平。总之,所谓士道就是使战斗器具的凶器跟四民实际状况相调和的道德律。没有军备,连目前的太平也难维持。士道乃政道之原动力,是无可否认的现实。”

武藏还继续想。“我以此一目的将多年历练的兵法传授给藩士;对天下政道已有所贡献。公主却说,我的兵法和和平不能两立,不能调和。呵,甚至还说是堕落。”

武藏张开眼睛,出声说道:“公主!你等着瞧好了。是堕落,还是升华,端看我的心是否能带来这种调和!公主!我一定画花给你寓目。”

于是,武藏一反由利公主的观念,倾心陶冶门人,并致力维持心灵的平衡,就像学者暂时收敛探求学问的锋芒,潜心熏陶学生一样。

支持武藏的热情朝这个方向倾泻,主要当然仍是忠利的友情与理解。

以前独行孤高之途,追求绝对自由,向天上的唯一者挑战,现在则为了地上。呵,不,为了肥后一藩的政道,蕴积自己的斗志,努力与世俗和解。而且对忠利的知遇之恩甚为感激……一年又过,宽永十八年(一六四一年)正月,忠利一如往常在花畑馆跟武藏二人对坐,问道:“武藏,听说你未把剑法奥义书交给真传的人,那是为什么?”

武藏即时回道:“主上,这有两个理由。兵法难用口和文书传下,此为理由之一。另一理由是,我的兵法无所谓秘密。即使有人继承我的兵法,我也不会采取这种形式传授。”

忠利半颔首地问武藏道:“据说,在年轻一辈剑客中,小仓的伊织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名人,想来应是你兵法的继承人了?”

“不错,他的本领确然不凡。当代能出其右者,尚未一见。但他已非兵法家。所谓兵法家,无论是浪人或者是仕宦者,都须以剑为生。他出仕小笠原家时,我已令他放弃兵法家之道,因此,伊织不是兵法家武藏的继承人,而是继承宫本家门的人。”武藏条理井然地回答。

“原来如此。”忠利感动地说,“这确实是你特有的处置,即使是禅僧,自祖师以来,也都给予印可,传心法,以定继承人。你的兵法无须如此吗?”

“不然。自随侍主上,决意定居此地时,我就有这种想法。”

“嗯,找到继承人了没有?”

“为日尚浅,现在还没找到。不过,我想假以时日会有一个人可以继承我。”

“哦,那是谁?”

“寺尾求马助。”

“哦,我内心也做如是想。”

忠利露出会心的微笑。武藏也欣喜说道:“他的天性与气力已具备做兵法家的完美资格。我要指导他成为一个入世的兵法家。”

忠利不解其意。“武藏,何谓入世?”

武藏表情渐趋严肃。

“我的兵法是无主无家,不居一处的孤独剑法。可是,入世,呵,不,有主的武士就非如此,是出仕奉公的兵法,而且必须是治世的兵法。在剑技刀法上虽然不变,但在锻炼与修行方法上却略有不同。在心态上,在目的上更大不相同。”

“诚然。”忠利的表情也转为严肃。

武藏接着说下去:“我是无主的天涯孤独客,所以只为自己一人修行。流浪途中,也曾稍微指导过一些人,但只不过是随兴而已。兵法无限……兵法,是求而无极的。说得难听一点,岂非就是无间的地狱?我走过这种道路,然而,今日,得沐主上知遇之恩,自己也改变了道路,走上出仕奉公的兵法之途。易言之,已将所得的兵法传给主上,传给家臣,希冀兵法即士道之意,有益于政道。”

忠利不禁倾耳细听,将感谢的目光投向武藏。

“武藏,真高兴!自你到本藩以来,藩里的士风已日益提升。如你所说,不管有多好的计划,政道能不能顺利推展,端看士道如何。贯穿士道中心的是文武二道。你的兵法可说是剑禅,文武一体。不错,兵法的修行无涯无际,所以你犹感不足,不过从我眼中看来,则是至上的兵法……”

武藏垂目低头说:“惶恐之至。”

忠利仍然兴奋地说:“武藏,你的兵法是导人入悟的兵法。说实话,我想从你由初步修起。但恐怕仍难企及。武藏,把你的兵法写成书,怎么样?我想以读佛经的心情熟读它。”

“遵命。”武藏满怀谢意,仰视忠利,两手伏地,答道,“我尚未臻及成熟,离悟道尚远,不过,在兵法方面,过去所行之路,并不觉得有误。今日所思,唯在如何将此兵法传诸人群。写书以达意,固然勉强。

但主上相信,不只是人,即以文字为灯火亦可体得意之所在。为此,武藏愿竭尽心神,写出兵法大纲。”

于是,武藏自第二天起,即闭居室内,执笔撰写兵法三十五条。

十三岁离家不断修行兵法的武藏,什么时候,从什么老师学文习字的呢?至于这点,没有留下在何文献,也没有传说与旁证。他的绘画与雕刻亦然。

武藏在其后写成的《兵法五轮书》卷首写道:若善将兵法之利推及于诸艺能之道,则万事皆可成,我平生无师匠。

今作此书,不借佛法儒道之古语,不用军纪军法之古事。

诚如此语,武藏在修行兵法途中,未从任何老师修习,全凭自修而悟。而且在惯用儒佛古语的时代,武藏能勇敢直陈不用古语,由此可知,武藏不仅在兵法上,就是为人方面,也堪称能独立创造的哲人。

虽非字字推敲琢磨,武藏竭尽心神,一月有余,方完成此书,呈献给忠利。

忠利满心欢喜,接过此书,毕恭毕敬亲自把书放在壁龛上。

“武藏,辛苦了。从今天起,我将尽心阅读你的兵法。”忠利说着,眉宇间洋溢着兵法家似的气魄。

兵法三十五条——可说是其后《兵法五轮书》的摘要。但阅者观之,并非摘要,而是精华,其价值不减于五轮书。武藏自己在此书前言中也充满了自信,他说:

兵法二刀一流,经多年锻炼,今始形诸笔墨。虽前后难以尽言,然所悟兵法剑意,悉依所知概略述之。

第一条述二刀之利,第二条指陈武藏兵法精神,云:武士带刀之精神系以头为将领,以手足为部属,以胴体为步卒庶民,浑身一体,从头至足,不强不弱,汇之于心,不可偏于一方。此体式与治国修己之道同。

从第三条握刀法开始。依顺序毫无遗漏地陈述实际的刀技,而以最后的第三十五条作结:

万里一空。此事难言,应自我历练。

忠利依誓约勤读此书。在这期间,大渊和尚领春山来奉职,忠利示大渊以此书。

大渊恭敬熟读之后,回道:“主上,这确非单纯的兵法书,字字句句皆含禅机,跟我们禅僧的修行过程一样。若依此如实奉行,定可臻至万里一空之大悟,而所谓剑禅一致之道,也就是真正的菩萨道。”

忠利颔首,却说道:“嗯,大体是如此。不过我却视之为政剑如一之道。”

“确实如此。”

“虽说是长年锻炼的结果,武藏依然不愧是伟大人物。”

忠利愈发感叹。大渊亦然,而且双目辉耀:“武藏仍未放弃修行。

大多数人若臻至此境,都会彻悟而弃剑,武藏却始终握剑不放。而且有意以剑斗通至佛境。因此,于今看来依然烦恼不已……”说着,莞尔微笑。

“什么,武藏有烦恼?”忠利惊讶地反问。

大渊静静地回答:“主上,佛语中有‘回向’一词。这是欲将自己修行的功德赐给众生,以同得佛果的行。浮世多忧,‘回向’之行绝非简单。甚至菩萨,若非降身凡俗,与众生同苦,本愿即难达成。我看,武藏现在想完成回向之行,才出仕主上以奉公。因而,武藏必须再度与以前视为修行之敌而加排斥的人类烦恼相对决。”

“不错。”忠利严肃地点头。大渊又说:“武藏努力地想置身于凡俗中,与他们共同在向上之道中行走。但凡俗中也有女性。武藏再了不起,跟女性一对面,便显得慌乱无章,简直像少年人那样天真正直……哈,哈,哈。”

说罢,哈哈大笑。

忠利想起由利公主和武藏的关系,也莞尔笑出。

“嘻,嘻,嘻……是啊!武藏对女人是日本最小心的。”

“不过,菩萨一旦现身人间世界,女人往往是烦恼之源。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回向。武藏若果是虚假的行者,就不会这么正直。纵使如此勉力修行,臻及万里一空之境,却仍有烦恼,其中即含藏有真正菩萨的形象。”

“嗯,我懂了。武藏那厮如何解决女性问题呢?”

“那就只有等着看了。主上,武藏现在似乎希冀画花卉……”

“什么,画花卉?”忠利有点吃惊。大渊开玩笑似的连眨眼睛。

“武藏似把女人看作花,为剑与花的矛盾而苦恼。花也是通向无争的和平,所以非常为难。武藏业已臻及剑政如一之境,现在似乎又想达到剑与花的合一。如果武藏腰插大刀,而能顺利把花画成,就可说是大彻大悟的大士啦。”

大渊断言说,忠利又回到严肃的表情。

“不错,以前,泽庵禅师曾说,和尚只是和尚,会妨碍大悟;武士只是武士,也会妨碍彻悟。武藏烦恼大概就是这样吧?”

“诚然。武士如果仅仅为武士,就根本不会有出仕奉公之举,武藏本因主上这恩情而兴‘回向’之志。而且因此使武藏……”大渊恭敬地说。